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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马国斌走到前台,看到里面摆设的各种好酒,肚子里的酒虫突然又活跃了起来。他拿起一瓶剑南春来回“品鉴”着,五十二度的味道仿佛隔着瓶盖都能被闻到它的香味。看着生产日期,他觉得要是再存放两年,味道一定会更为醇香。

    看了看前台酒柜上的各种美酒,马国斌只能干吧咂吧咂嘴,兜里的子儿根本买不起这些好酒,这才是真的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看这里没自己什么事,就先偷偷遛达到对面的小卖部买瓶高粱白。

    出了餐厅,马国斌在院子里享受着十点钟的阳光。这里没有煤粉,没有木屑,没有潮气,没有光屁股的男人。自打马国斌来十圪节煤矿工作以来,这么些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去享受半晌午的阳光,这才是他来煤矿工作的目标。只不过他通过一条腿的代价,才换来了现在的工作。至于未来是怎样的,从他在井下出事故的那天起,就再也不敢想未来的事情。

    马国斌哼着上党梆子来到马路对面的小卖部,掏了掏口袋发现自己也只能买瓶高粱白了。接过售货员递出的酒和零钱,就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裤子,低头一看,原来是志文家的小子——梅禧。马国斌把两毛钱递给了售货员,买了四块糖给了梅禧,梅禧开心地接过,跑出商店没了踪影。他担心梅禧怕出个意外,赶紧就追了出去,正好碰到彩凤蹲着批评梅禧,马国斌这才放慢脚步。

    “彩凤,你们娘母俩这是出来耍啦?”

    “哎呀,原来是国斌哥啊。我这不是在前面小卖部买个拉锁,梅禧一下就撒开我的手跑到前面的小卖部了。”彩凤起身摸着梅禧的头,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我说呢,他肯定是在小卖部认出我了,就拽了拽我的裤子,你可得看好孩子。附近小煤窑那么多外包工,抢走了梅禧,你可在家哭吧。”

    “就是说嘞,吓得我刚才赶紧就去追他,找了两家才看见他自己从小卖部跑出来了。多亏你呀国斌哥,快谢谢大爹。”彩凤推了推嘴里塞糖的梅禧,梅禧躲在妈妈怀里,害羞地说了声谢谢。

    看着小家伙调皮的样子,马国斌也笑了,其实他特别想生个男孩,可家里的生活条件太难了,所以两口子也没敢想那么多,只盼着能把冬梅抚养成人就行了。

    “国斌哥,你调到招待所上班了?”

    “谁和你说的,你咋知道嘞?”

    “今天我带梅禧出门耍的时候,嫂子和我说的呀。”

    “哈哈,今天第一天上班,就是换个工作环境吧,没有个甚。”马国斌之所有没给媳妇早早说调工作的事情,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媳妇的嘴和棉裤腰一样,啥都往外说。这可好,上班第一天别人就知道自己调工作的事情,这巷子里的人估计都要知道了。

    “哦,那我带孩子去广场玩去啦,和大爹说再见。”彩凤也知道马国斌的脾气,俩人也没啥好说的。带着梅禧再次道谢,完事儿母子俩便去广场玩耍了。

    从供应科到办公楼前的大坡上只有偶尔经过的拖拉机,还算是安全。但彩凤还是担心儿子,牵着梅禧的小手哒哒哒地往前跑着,只要梅禧敢松手,她就连喊带骂地让儿子慢点。走到通讯科时,她又忍不住的晃了一眼成绩单,不知道哪个好事的人将成绩单下面的部分给撕掉了,残破的红纸在风中凄凉的漂荡着。彩凤只能看到一部分人的成绩,望着自己不上不下的名次,她心里向老天爷默默地祈祷着,希望自己能分到一个离家近点的单位。

    别看梅禧年龄小,精力却是十分旺盛,彩凤一直把他追到半坡,才一把抓住儿子的衣领让他站住。母子俩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对方,小家伙忽然要妈妈把他抱上花池上的围栏。由于围栏是红砖砌成的,所以上面站一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在儿子百般无赖的纠缠下,彩凤只能抱起他放在围栏上的平台,小家伙站在高处往下看,围栏的另一侧是高达七八米阶梯型花台,吓得梅禧带着哭腔紧紧抓着妈妈的手不放。为了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儿子,彩凤还是拉着梅禧的手,让他放心地朝前看,大步地走到围栏的末端。小梅禧听了妈妈的安慰,一步一步的慢慢挪着,渐渐由挪步变成了慢走。感到没有危险的时候,他居然想挣脱妈妈的手往前小跑,被彩凤一把抱了下来,并以苹果作为条件,带着儿子赶紧回家做饭了。

    志文每次上八点半或者四点班,都是母子二人在家吃午饭和晚饭,其实彩凤最发愁的就是做两个人的饭了,要不是家里有梅禧在,自己一个人连灶都不想碰。走在铁道两旁,彩凤拉着梅禧的小手,梅禧走在铁轨上来回左右晃动着,母子二人发出了嘻嘻哈哈的笑声。梅禧笑是因为单纯的童心,彩凤笑是因为她想起昨晚志文在这里被小凯吓了一跳还溅上了尿。

    走到巷子口的母子二人,看见靠墙停着一辆飞鸽牌的二八自行车,彩凤惊讶地领着孩子往里走,果然是彩凤她爹田喜良在围观邻居们下象棋。“爹,你咋来了,今天不上班了?”彩凤走到她爹后背轻轻地拍了一下,田喜良看见闺女和外孙回来了,才恋恋不舍地抱着外孙进了屋。

    回到家中,彩凤先给她爹倒了杯热水,然后坐到跟前说:“爹,你来弄啥了?”田喜良逗着外孙笑出来了一脸的褶子,抬头说:“你妈让我来看看你,听说最近供电系统又考试分配工作,你妈知道你这个闺女从小就死倔,还不服输,我来就是开导开导你。志文不在?”

    “嗯,今中午就我母子俩。”反正志文中午也不在家,彩凤正好留她爹在家里吃顿饭。她一边干着家务,一边和她爹拉着家常。“爹,最近跃进学习咋样,你有没有被他们老师叫去见家长?”

    “你弟就是欠揍,打一顿呀好好学两天,隔两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就是欠的,你妹彩玲可就省心多了,明年争取考个技校,学上两年毕业就能参加工作了。”

    “和你说,你越打越不行,这个年龄的孩子都逆反的可严重嘞。”

    “放屁,小树不打不成材。兄弟姊妹里也就属你最省心,但就是这个脾气,死倔死倔的和我一样,能把你们这个几个兄弟姊妹养大成家,我就算是完成一项大任务了。”

    “你当时生那么多干嘛,就生我哥一个人得了,省得这么多麻烦。”

    “你说的那不是屁话?当时恁娘响应国家号召争作‘英雄母亲’,那都是发过证书嘞,你见过谁家就一个孩子的?那都是生不出来的才生那么一个。不像你们现在计划生育不让生,俺们那个时候是鼓励家家户户多生孩儿。”

    父女二人一提起家里的事儿,就容易上头,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彩凤和她爹一提家务事儿就起火,就上头。而且俩人越说越急,抛开十圪节普通话直接用河南话谝开了。

    “爹,志文现在当班长了,前几天才提的。”

    “好小子,我就说小伙子有前途啊,他爹给他找的关系?”田喜良听说自己女婿提成了班长十分开心,自己三十岁的时候还依旧是个普通工人嘞。

    “那我哪知道呀,反正当了总比不当强吧?我看了看我这次考试分数,虽然在前面却不在前五,心里还有些担心害怕嘞。”

    “怕啥?好多东西命里头就带着呢,该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不该是你的,嘿嘿,想得也得不到。”

    彩凤一听她爹讲宿命论就头大,自己考高中的时候就说自己考不上,结果自己成绩名列前茅,从张庄考到了朱家堡中学。参加工作考试的时候还说自己不行,根本不是学习的料,结果又考进了矿务局的供电系统。反正每次这个爹不给自己打气还净浇凉水,天天把命挂嘴边,就像老天爷给他托过梦一样。彩凤懒得和她爹斗嘴,转身去削土豆皮了。

    中午,三代人吃完拉面后,田喜良就准备骑车回家,等他跨上自行车时才想起兜里装着一个东西,是彩凤她妈交代自己给闺女捎过来的,是给梅禧准备的一个手工缝制的小围兜。因为梅禧眼瞅着就要三周岁,正是小男孩淘气的时候。俗话说:两三岁的孩子,猫狗都嫌弃。所以彩凤她娘就给外孙缝了个围兜,省得梅禧经常弄脏衣服,害得彩凤天天给他洗。

    送别了她爹,彩凤丝毫没有觉的她爹来家里是为了给自己宽心,反而弄得她心里更加的煎熬,有种百爪挠心的感觉。现在她倒是十分希望矿务局能最快地给出分配名单,不论好坏,只希望能给个痛快。但她不知道的是,局里出分的时候并没有一下子就公布分配表。一是因为局里劳资处正忙着统计各矿上报的申请人员名单,按照分数进行调配;二是因为领导在给一些想要活动关系的人一个缓冲时间,这段时间里,比的就是谁的后台硬,谁的关系强。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反正自己也是平头老百姓一个,彩凤索性洗完了锅碗就陪儿子上床午睡了。午后的阳光透过里屋唯一的小窗户照射进来,正好落在床上。梅禧非常享受躺在被阳光包围的感觉,小家伙没一会儿就合上眼睛睡着了。

    这几天,彩凤一直在家忙着给儿子织毛裤,今天正好去小卖部买到了松紧带,她看儿子已经睡熟了,就从立柜里拿出了针线盒,用一个大号的别针固定好松紧带的一头,捏住别针的中间,用别针尾巴直接穿过毛裤的腰间就行。

    “咚咚咚……”,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彩凤手里的活儿,彩凤卸下别针给松紧带打了结以后,趿拉着棉拖鞋来外屋开门。门打开后,发现是娟娟妈手里拿着毛衣又来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着和彩凤说:“上次你和我说的那个打法,我回去试了试还是不对。这不,又得麻烦你教我一遍了。”彩凤虽然被考试分配工作的事情困扰,但是碍于大家都是邻居街访的,就客气地把娟娟妈让进了屋。由于儿子睡着了,俩人就提着小折叠椅围坐在火炉旁,烤着炉火边打毛衣边谝着。

    “诶,彩凤,我听我姐夫说这次你们供电系统考试上岗竞争挺激烈的啊,虽然各个矿上报申请名额是够咯,但是分配的岗位还是有不小差别的。人家当官家的子弟都想留在供电处了,毕竟属于机关单位嘞。其他人都是不想来回跑山,能在自己矿就在自己矿了。”

    “我之前就在新矿的那个变电所上班。我和志文两家的情况都不好,两边老人还在上班,而我俩又是三倒班。自从生了梅禧以后,就根本闹不成,看孩子就是一个大问题。咱又不图进什么机关,发什么大财,就是想守家待地的在十圪节上个班就行,起码有时间能照看孩子。”每次说到这件事,彩凤都很无奈。

    “这个不好说啊,谁知道有多少人报了咱矿,要是报名的少你就不用怕,要是多了,估计悬呀。不行咯我再托我姐夫问问劳资那里啥情况。”

    “行啊,那就麻烦嫂子啦,你这可是帮我宽了不少心啊。就因为这个事情,我昨天给梅禧打毛裤的时候都打错针了。”

    “哈哈,你这老手还出错啊,诶,这个针从哪条线下穿过去呀?”两个女人谝着谝着,又把话题绕回到毛衣上了。

    经过和娟娟妈的一番交流,彩凤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受多了,也不再那么压抑,娟娟妈没工作,就是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妇,正好彩凤也没啥事可做,两个女人从一点半谝到四点,手里的针线活儿也一直不带停。直到俩人脖子酸得顶不住了,这才舍得把屁股从小折叠椅上挪开,起身活动了活动脖子还有腰。看着梅禧还在呼呼大睡,彩凤决定把他叫醒,不然今天晚上又要闹着不睡觉了。

    娟娟妈在彩凤的指导下,终于学会了另外一种织毛衣的针法,拿着作品满意地回了自己屋。彩凤送走娟娟妈,往洗脸盆里倒了点热水,把毛巾泡进去摆了一把后,给梅禧擦了擦后脑勺睡觉时出的汗,并从玻璃柜里掏出铁盒,冲了一小碗的麦乳精。

    麦乳精被开水冲泡后的香味,让梅禧的小眼睛从睡眼朦胧一下子睁得溜圆,他穿着鞋子飞快地冲向小饭桌,用钢勺舀出一点放在嘴边轻轻地抿了一下。钢勺将麦乳精的温度直接传递到他的嘴上,烫得小家伙拼命地在嘴前用小手扇着风。嘴刚觉得不痛了,就又舀了一勺。这次梅禧学聪明了,把勺子放嘴边吹了吹,慢慢地喝进了嘴里。这一切,彩凤都在旁边偷偷看着,她就想让梅禧知道面对问题首先要自己想办法,干啥事都不能太过依赖于别人,包括父母。

    一小碗麦乳精就这么一勺一勺地被梅禧喝干净了,小家伙意犹未尽地端着碗去找妈妈,想要再来一碗,结果被彩凤直接拒绝了。无聊的他不开心地爬上了床,去找自己的毛绒玩具狗撒气。彩凤看了看表还没到饭点,拿起笤帚扫地来打发时间。看着小屋子里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彩凤何尝不想换一个大屋子。为了孩子的成长,她也觉得必须买个大点的房子了。

    虽然此刻彩凤的心里在关注着梅禧未来的成长,但眼睛却没法子一直盯住他。梅禧在玩毛绒玩具的同时,墙上的插座引起了他的兴趣。梅禧见过爸爸曾经用改锥去修理插座,此时两个黑洞洞的小孔仿佛挑衅着梅禧,小家伙看了看手边并没有什么工具,直接爬过去用小手食指插了进去,由于插座孔洞比梅禧的指尖还小,小家伙呲牙咧嘴的使劲用手指头往里抠。彩凤听声音扭头一看,吓得一身鸡皮疙瘩,以为小梅禧已经触电,赶紧用手里的笤帚往梅禧的手上狠狠地打去,吓得梅禧松手躲在被子后面。看到儿子没事,气得彩凤举起笤帚就痛打了一顿儿子,梅禧疼得是哇哇大哭着。

    这是志文没在场,若是他要在家的话,梅禧一定会躲在爸爸的怀里。志文得知这件事情还是在第二天,梅禧偷偷和爸爸告状,完全不觉得自己抠插座是件危险的事儿。

    “弄甚嘞这是,你昨天打孩儿干甚嘞,有啥事不能好好说?”志文安慰着梅禧,质问着彩凤。

    “你问问你的好儿子吧,傻了吧唧的拿手去抠插座,我还以为他被电打了,赶紧用笤帚弄开他,结果是他自己在那玩嘞。”彩凤一提起这件事儿就后怕,越怕就越生气,她也没好气地看着父子俩说。

    “甚!用手抠插座?小屁孩不想活啦?”志文一把将怀里的梅禧摁趴到腿上,用手使劲在梅禧屁股上打了十来下。彩凤看到志文又打起了儿子,赶紧拦住志文的手,说:“行啦行啦,给他长个记性就行啦,要不儿子觉得爸妈俩人合起来在家打他,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还要难活死嘞。”梅禧从妈妈的劝说中挣脱了爸爸怀抱,一把又扑向了妈妈,隔了十几分钟还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志文从口袋里掏出三个“气球”,所谓的“气球”是井下用来包炸药的防水套,下班的时候志文正好遇见同事,随手给了他几个让他回去哄孩子,没想到此时还真的派上了用场。他吹了一个像冬瓜一样的大气球,扎好口后拍给了梅禧,梅禧破涕为笑地伸起两只小手便去抓。小孩子比较容易捉糊,志文把剩下的气球全部给了梅禧,小家伙开开心心地跑到一边儿自己玩了。志文揉了揉彩凤的肩膀说:“媳妇,早晨喝个汤面吧?好久没喝你做的汤面了。”彩凤受不了志文突袭的矫情,笑盈盈地转身去拿面盆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