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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作为“专业大厨”,彩凤做的饭是又快又好吃,用热油将蒜瓣和西红柿炝锅后,寡淡的汤面顿时变得香气扑鼻,再撒上一层绿油油的葱花,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彩凤怕窗台上剩下的糖糕坏了可惜,就放在蒸锅上馏了馏。梅禧见有好吃的,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气球赶紧去洗手,一家子坐在小饭桌前香喷喷地吃了起来。梅禧好长时间没吃糖糕了,志文怕烫着儿子的嘴,就捏住糖糕从中间一分两半,吹了吹递给了儿子和媳妇,梅禧舔着糖糕里流出的红糖傻傻地笑着,志文看了一眼儿子的样子也忍不住的笑了。

    自从上次和马国斌碰面提起调工作的事,志文就一直惦记着。本想见面问个清楚,可老也没逮着马国斌,看来也只能吃饭的时候再去逮他了。中午,志文一边洗锅,一边用商量的语气和彩凤说:“媳妇,老马叫我去他家耍会儿嘞,我就去和他谝一小会儿吧?”看着志文这样诚恳的态度,再说下井工人也没多少爱好,彩凤还是放他出去串门了。

    哥们在一起喝酒,酒是其次,情才是最主要的。哥们喝酒重点在于兄弟间感情的沟通,在“谝”上,边喝边谝,才不会醉。十二点四十,这个点把握的那是相当的有学问,一般家庭都刚刚吃完饭,是一个等待消化又不会犯困的黄金时刻。为了和老马好好谝会儿,志文先去墙角放了一泡尿,顺便返回家端了一大缸的大叶茶,哼着小调便来到马国斌家。果不其然,马国斌家刚刚吃完饭,冬梅妈在厨房收拾,娟娟在桌子上趴着写作业,马国斌则靠在椅子上看着电视。

    “哟,都在呢。冬梅写作业呢呀,嫂子我找我哥谝会儿,呵呵。”志文进屋和大人小孩都打了个招呼。

    “你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我家刚吃了饭,还留着点小菜,咱俩稍微整点?”马国斌有意起身去厨房端菜,结果被志文用手拦住了。

    “别别别,老马,孩子写作业呢,不能给孩子留个不好的印象,按理说啊,这顿酒应该我请你。但是咱俩这酒甚时候也能喝,今天主要就是想找你谝会儿。你啥时候调的工作呀,去哪儿上班了?”

    “你猜猜我调哪儿了?好好猜猜,一下告诉你就没意思了”马国斌故意卖了个关子,逗着志文。

    “我哪能猜到你去哪儿,朝那边方向走有供应科,你去供应科看门房了?”

    “放屁,你再猜?”

    “再猜?供应科过去是招待所,招待所再往东就是动物园了,你去动物园当售票员了?”

    “你就不能给我弄个好点的工作?把你老哥想的怎么都是看门的。”

    “老马,你瞧啊,你这个情况是不是就特别适合坐着不动,难道调你去动物园喂猴啦?”

    “我要是喂猴,我他娘的第一个把你先拴到猴山上。”马国斌开玩笑地说着。

    “让你直接说,你还非要跟我玩圪撩,我要是能猜到你调到哪儿,就不问你了。”

    “彩凤没和你说?我才把调令办了,今天算是正式报到的第一天吧,在招待所管餐厅嘞。”

    “老马,你是和‘堂’字干上了,不是澡堂就是餐厅大堂。自从你不在澡堂干,洗完澡都没人和我谝了。”

    “屁嘞,你是觉得天冷没地方穿衣服啦,哈哈。诶,今天第一天去招待所的餐厅,我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看着人家的家具呀、装潢呀、酒水呀,那真叫一个豪华。包间里装潢的可比咱家好多了,人家那灯一打开,整个屋子亮堂堂的和白天一样。回来家就感觉咱们住的就像个狗窝,还不如人家厕所好嘞。”

    “哎,你现在明白为啥我想要换个房子了吧?虽然比不上人家领导家,但毕竟楼房干净还方便。我上次零点班回来被小凯吓了一大跳,还溅了我一裤腿的尿。”

    “哈哈,现在是越来越发现住这儿不方便了。上了一天班我都觉得自己家灯泡黑乎乎的,让冬梅在这灯下写作业,还没上咯高中眼睛估计就要坏呀。”

    “爸,你俩谝就行啦,能不能别捎带上我?”冬梅听到志文叔叔和爸爸聊天提到自己,不高兴地给了马国斌一句。

    “行,我和你爸不说你啦,我俩错啦,哈哈。”“老马,你这是走的谁的关系,听说招待所餐厅那可是肥差,你前任的那个老头死活不想退休,估计捞了不少油水,看不出你老马后台这么硬呀,给老弟引荐引荐呗。”说到最后两句,志文故意压低了声音悄悄说。

    “这么说吧,兄弟呀,你记不记得和我说那个老头丢马不知道好坏的事儿?”

    “啥丢马?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志文捂着嘴笑话着马国斌,怕影响冬梅写作业,还故意捂着乐。

    “别打岔,就是那个意思,我现在的工作都是用这条腿换的,你见我好生生的时候有人提拔我吗?和我一起参加工作的有几个人不是凭关系上来地面的,有吗?只能说是老天爷可怜咱这个人,赏咱一口饭吃。你比我好点,你爹起码在十圪节混了不少年,像我这样的那就是外来户,没靠山就是死熬呀,在井下熬到白了头就退休,没别的办法。”马国斌是越说越激动,志文赶紧端过去水让他喝口稳定稳定情绪,可马国斌没喝酒却来了酒劲儿,嘴巴开始叨叨个没完了。“我现在不图以后能做多大的官,就希望以后能给冬梅提供一个学习的好条件,别让闺女在钱上受了制,只要她有出息好好读书,我就一直供她上学,初中、高中、大学,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供她,让冬梅别像自己一样没文化,只能卖力气。”

    “行啦行啦,老哥你这没喝酒还闹开酒疯了,咱们这么拼命工作,撇开那些大的理想,从小的说就是为了给后代一个好的环境,希望他们一代比一代强嘞,你说我说的对不?以后孩子有本事了,不想留在咱身边,那咱也不能拦着孩子,但要跟他们讲清楚,像咱们一样在外打拼是要吃苦的,是要比人家子弟付出更多才行。”

    “哎,你那个说的远了,我都没敢想冬梅、梅禧这代人以后去哪工作。但是从咱俩这情况看,回自己老窝工作那就是踏实嘛,子弟先天就有好条件嘞,毕竟是土生土长个东西。”

    “别说那大的,现在你负责招待所餐厅,管多少人,什么个级别呀?”志文怕继续谈论人生问题会让马国斌叨叨个没完,就问点现实的问题。

    “哎呀,具体的给忘了,反正二十个以上吧。”马国斌眼看天花板,脑海里慢慢回忆着。

    “行咯啊,撵上我们一个班的人了,你这相当于队级了吧?”志文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那我真不知道嘞,办手续的时候也没人和我说,后面的手续都是办公室的帮我弄了,估计下个月开工资就知道了。”

    “真牛逼,直接从小兵干到队级,住这小屋子都不配咱身份了呀。”

    “哈哈,你个货又往房子这个事上说,还要神经咯嘞。不过,我就算在澡堂上班,也还是希望换套楼房。”

    “快啦,我上次看新楼封顶弄室内啦,到时候咱俩都勤打听住点,万一有分房子的消息,咱俩就互相通个气。”

    “没问题,我今天专门买了瓶高粱白,看来得等哪天才能喝了。”马国斌指角落里的酒瓶,无奈地说。

    “老马,你这都是招待所餐厅的领导了,还喝高粱白嘞?起码不得来个杏花村。”

    “我一个新来的哪知道里面的油水嘞,你当我是老油条啊?”

    马国斌和志文一直谝到冬梅都写完作业准备睡午觉,志文看表发现时间不早了,等会他得去上四点班,于是起身告辞。马国斌起身送他出门,顺便一起拾跟上尿泡尿。站在风口,俩人尿尿时被冷风吹得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抖了抖,提起裤子各回各家了。

    回到家里,志文感觉到温暖包裹着全身,室内室外明显的两个温度,看来天是越来越冷了。即使是午后的风也吹得呼呼作响,由于志文家的窗户是木头的,寒风顺着窗户缝隙一点点吹进屋子,他拿起几本彩凤的书先挡住窗户缝,明天有时间再想办法堵住缝隙。彩凤此时正靠在枕头上打着毛衣,一旁的儿子已经呼呼地睡着了。眼瞅着马上就该去上班,他也懒得脱了衣服再穿,就打算趴在床边随便迷瞪一会儿。彩凤看见志文这个睡法,用脚踹了一下志文的胳膊,让他脱了衣服钻被窝睡,起码睡得舒服一点。志文只好不耐烦地脱了毛衣毛裤,侧身躺在床上,没过一会儿也跟着打起了呼噜。

    午睡不用时间长,稍微躺一会儿就感觉不一样。志文准时起床穿裤子,耷拉着眼皮出了门。刚出了巷子,他马上就往嘴里塞了一根烟,边抽边哼唱着流行歌曲,抬头看了一眼路灯,坏掉的灯泡不知被谁换上了新的,看来被吓到的不仅仅是志文。他准备从兜里再掏一根烟时,发现外套口袋里居然多了一个煮熟的鸡蛋,残留的温度让志文心头也暖暖的。

    到了队部,大家集中以后赵福明随便讲了两句,就让所有人赶紧去换衣服、领装备了。可能是这个点大家都还处于癔症的状态,年纪偏大点的人哈哧哈哧地打着呵欠。稍微年轻点的人对于这种熬夜根本不在乎,基本上是下了八点班还能打个球、搞个对象、喝个酒。虽然井下是三令五申不让喝酒作业,但是年轻人聚在一起也会稍微喝点啤酒或者喝点低度酒。等再下井的时候,除了尿里带酒味儿,小后生基本和没事儿人一样。

    二十来人坐在罐笼里感受着失重状态,两侧的风声仍然是呼呼作响,志文看着队里的王建强靠在罐笼边上闭目养神着,上前拍了一下,说:“老王,没事吧?”王建强睁眼抿着嘴摇了摇头,志文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从下了罐笼,一路上志文观察着大家的精神状态,感觉都还不错,志文也就没再说什么。巷道里的风不小,为了保持井下瓦斯含量不超标,井下四季如“春”,“春风”不停。等两个班的验收员交接完工作后,志文和一班的老战友们打了个招呼,从容地上了机台。志文从调过来的那天就明白为啥刘铁柱让他来二队,毕竟一个班组没俩仨人轮着操作割煤机可不行。如今志文操作起采煤机更是熟能生巧,由于年富力强,赵福明干半个小时需要歇一次,而志文能坚持一个小时才下机台休息。赵福明心里很满意志文的状态,毕竟自己马上就要退休了,圪混上几个月也就平稳着陆了。所以,他现在这个副队长的头衔是“名存实亡”,志文现在基本就是干着副队长的活儿,挣着班长的工资。

    再年富力强,也有顶不住的时候。送饭的兄弟到了工作面,志文也赶紧下来吃饭了。大家兴奋的打开铝制的饭盒,发现是烩菜馍馍,就各自拿到饭盒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食堂做的烩菜那是一绝,吸满汤汁的粉条比肉都香,志文吸溜着烩菜里的粉条,顾不上嘴边的菜汤顺着嘴角往下淌。,再搭配一块香喷喷的五花肉片,这样的烩菜志文能吃三碗。

    “诶,老王,你咋不吃嘞,多香的烩菜啊?”志文看着王建强像林妹妹一样无精打采地挑拣着饭盒里的白菜,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班长,我没胃口呀,不想吃,要不你们把我这份分了吧?“王建强索性把饭盒递了过来。

    “你没事吧?难受嘞?刚才坐罐车的时候就发现你有点不对劲,我看看呀。”志文放下手里的饭,过去摸了摸王建强的脑门,烫的和暖气包一样,再摸摸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志文赶紧叫过赵福明过来商量一下,看怎么安置好王建强。他的意思是让送饭的兄弟和王建强一起升井,实在不行就派一个队里的人送他该回家回家,该回宿舍就回宿舍。

    但是赵福明经验丰富,让人把王建强扶到一个风相对小点的地方,暂时解开王建强的安全帽,用手来回揉搓着他的额头并不停地询问着病症,看王建强迷瞪的都睁不动眼睛了,就从身上取下一个别针,掰直了以后就是一根临时的针。赵福明在王建强的眉心处用四根指头挤了挤,一个暗红的四角星标志的出现在额头,他左手捏住王建强眉心,右手用针狠狠扎了三下,用力那么一挤,暗红的血顿时流了出来。由于井下都是大老爷们,又没人会随身携带卫生纸,赵福明只能从别人手里接过卷炸药的草纸,给王建强擦了擦眉心的血。每用力挤一次,王建强的眉心就会流出大量的黑血,直到挤不出为止,赵福明才松手继续给王建强揉搓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