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日后，盛释守在药庭，紫谐启元气大伤，无法御敌。灵染得知林宇不知怎的成了长老，正在保命门行医，想起盛琰的事，准备去找他一同前去。盛疏吟心中不安，在保命门陪着林宇。
保命门草地处。
盛疏吟见她来了，走过去道，“你这位好友当真是医术独步天下。如何还要到我们此处来寻医问药？”
灵染愣愣的，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又见到林宇身着青衫，在山前立一张红木几。他修长手指拂针，和煦微笑的模样，似乎还真有点清风拂袖的悬壶济世的味道。
“他？独步天下？林宇倒说过他医术浅薄，你们怎么对他放心呢？不会有什么不安吗？”
盛疏吟道：“不安？这才是真正多虑。他的医术和修为在我们任何一个人之上。”
灵染看着她，心中不安，“他是灵通境，如何在你们之上？”
盛疏吟回头看着少年在阳光下白皙几乎透明的侧脸，缓缓道：“且看吧。我多希望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能把我们棘手无奈的伤势随手解决，不能让我们眼中的天才一瞬间变得徒有虚名。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人就好。”
灵染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少年双目低垂，青衫单薄，手指扣住女童的手腕，脸色淡淡的。阳光稀疏，洒满这片天。
女童撑着手，清晰道：“我会不会不记得之前的事。会不会忘记什么。”
林宇轻轻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有趣，小事怕得很，大事到不放在心上。”
女童看着少年深邃的眉眼，清澈的漆黑双眸，有些出神，“哥哥，你老了。”
林宇笑笑，双掌轻拂，青光微动，“想好是留下来，还是给诊费？”
女童看着自己的双手，体内经脉竟然已经复原，血液流动，力量比以往甚至有过之。着实惊骇不已，愣愣道：“这，这……谢谢大哥哥救命之恩。”
林宇道：“疏吟姑娘既然在这里，药勋点就给你好么。”
盛疏吟点点头，风吹过头顶，却不敢抬头望。
女童轻轻道：“我本来以为我……我要留着这里。”
林宇淡淡道：“随你。”
灵染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又很陌生。
她第一次在心底喃喃自语，那个名字。
盛琰看着湖面，悄悄笑了。
灵染走来。
“走吧。”
紫谐启看着不远处的青年冰冷道：“不随你那师妹去么？”
盛释笑道：“我不知姑娘所说的是谁。”
紫谐启道：“用林宇的话来说。胃口大，也要有不把自己撑死的本领才妙。我可不敢保证，下一次会不会把你的眼珠挖出来。”
盛释震惊地看着面前精致的冰美人，“你和林宇一早就认识？”
紫谐启笑笑，手指牵过丝丝乌发，“岂止是认识。如果他是我，我想想，恐怕你的眼睛，舌头，耳朵，鼻子，此刻都不在了吧。”
盛释道：“谐启大人。能告诉我他是谁么？”
紫谐启道：“不能。我可不敢，忤逆他什么。”
盛释道：“那你现在是干什么？”
紫谐启笑笑，“送你一程，也是送自己一程。”
盛释道：“听了你这么说，我可不会去找他。贵为族中明珠的紫谐启大人都要尊称的人，林族中，又有几个？等等……传闻中，紫凤桦小姐的……林宇，林宇……”
一双冰冷修长的手指从背后掐住他脖子，翻转扭断，盛释最后甚至没有机会看清面前紫谐启绽开冰冷如霜花的笑颜和背后人的面容，眼前就一黑。
“林宇。你终究是林宇。”
“谐启妹妹。你想不想回冰域？”
紫谐启笑笑，“你杀了药族的人。”
林宇淡淡道：“他会醒过来，不带着多余的记忆。至于你，我不介意同样如此，不过可能又有不少人要心疼一番了。但，你能明白我的，对么？你一直是我最知心的好妹妹。”
紫谐启一张脸煞白，咬着牙，没有说一个字。少年温和和煦，身躯瘦削修长，但那双漂亮眼睛，露出一丝熟悉的笑意。
“你终究是你。我赢了。”
“输了？赢了？你和你姐姐真像。”
“她很想你，你知道么？她……”
“她？她和你一样。”
“无趣？可笑？林宇，你还记得她？”
“当然。她如今应该嫁人了吧，当年族长就在帮她从九族年轻一辈里物色人物。”
紫谐启看着他，道：“物色人物。九族之中，又有谁可以比你更合适？”
林宇道：“紫老爷子不会看上我的。被族中抛弃的子嗣辈，如何敢肖想你族中无尚明珠。”
“你身为林族尚存的唯一嫡系血脉，如何会这么说？何况，如再论其他，你更是我辈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紫谐启怪异地看着他。
“毒害族人的被谴者，哪里拥有这等资格。”林宇笑道。
“这，恕我也不明白多问一句，你身为下一任族长，为什么要杀害你自己的亲二叔三叔？”
林宇道：“你本身也不必知道。不过既然提到你姐姐，你也是时候回去了。冰鬼符也该可以用一用了罢。”
紫谐启看着地上的盛释，“你知道么？这小子着实可厌。竟然异想天开想到了不该想的人身上。”
林宇淡淡道：“他看上了谁，我可管不到。”
紫谐启冰冷道：“你如果要除去他记忆，不妨。”
林宇顿了一顿，“我如果向善救人，自然不能再害人。”
紫谐启轻笑道：“我看你对那盛疏吟着实不错。都任由她窃听到这个地步，还不欲取她性命。如今的确是做起好人来了。”
盛疏吟一脸惨白地走出来，她后到之时，听得紫谐启那样怒骂盛释，交谈林宇。也模模糊糊知道了七八分，盛释竟怀有这等龌龊心思，着实失望透顶，一时间许多情感化为乌有。
盛疏吟行了一礼，“林大人，紫大人。”
林宇笑道，“紫谐启，留你在这里的确是个错误。”
紫谐启笑笑，“大不了。和那人一样，让她神智全失，三魄去一魄。哪怕痴痴傻傻。也就算了。”
林宇摇摇头，“一个普通不过的族人，不会如何，何不让他忘记一切。不过有心思的人还是除外了。”“疏吟姑娘你回到族中，不可告诉别人你见过我。做得到么？”
盛疏吟只是点点头。
林宇道：“紫姑娘还是快做打算吧。店小容不得客。记在你的许下的诺言。”
紫谐启道：“你催促着我走。那，你自己呢？”
林宇道：“紫谐启。”
紫谐启飞快道：“嗯。”
林宇道：“紫姑娘还是做做打算吧。店小容不得大客。”
紫谐启道：“你催促着我走。那么你自己呢？”
林宇道：“记住你答应的事就好。”
紫谐启飞快道：“嗯。你要保重，这是我作为朋友最真挚的愿望。”
林宇偏过头，“那么，你也多保重。”
紫谐启脸色冰冷恰似霜花，“嗯。天涯不可忘。”
林宇偏头笑道，“有位熟人来了，是来找你的。”
紫谐启道，“是谁？”
“你刚刚还想起的人。我的姐姐。”
“嗯。”林宇墨色的长发被轻轻束着，有几缕搭在肩上。
紫谐启道：“你放心。我还记得。我当初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用假名，为什么不易容改装？”
“那时觉得这不算什么，没有必要。”
林宇离去。
林宇在长老馆里，百无聊赖地照料着一盆花木。满墙书卷他也偶尔看一看，此时放了一卷在身边。这些东西他大多数早已见过，但也好过没事可做。
风吹过来，炭火噼啪一下，水上噗噗的浮出气泡。树叶落下，吹到他单薄的青色衣角旁，银花火树。他背后漆黑的长发被吹起，碎乱而长。
他抬眼看着不远处空中散落的树叶，一瞬间，草木染上灰败的颜色，就像从里子里被剥夺了某种无比重要的东西，眨眼凋零，枯木满庭。林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灰气轻轻飘去，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又是一地满目盛绿，只是一场空梦。树木依旧洋洋洒洒落下去。只是空中的一瞬间，那一瞬间是真正的死亡，却又被某种强大到匪夷所思的力量重新灌输了生命力。
绿叶，灵花。
林宇垂下眼帘，靠在红木的门窗下，发丝凌乱，渐渐闭上双眼。
他年轻的脸上露出苍老与颓然。
林宇抬步走出去，修长的身影，像一道影子，模糊。
远方，山顶。
云吞雾绕，钟灵毓秀。
林宇望着远方。
突然有些愕然的偏头，看着少女绝丽的面貌，纯净，空灵。少女没有说话，但那双星辰似的眸子看着他。
如果说林宇的双眼是永寂的沉默黑夜，那这少女便是璀璨天河晨星。少女毫无瑕疵的眉间上，似乎有淡淡的伤痕，尽管那丝毫无损她的美貌，只是多了分神秘。她云絮般的长发绾起，碎玉缎带碎长发飘摇，渐渐遮过她的眉。
少女也看着林宇的双眼，似乎有意无意的，同样凝视他的眉间。
云渐渐退去，又涌起。
少女似乎疲累了，抬手纤手招来一颗庞大树枝，堆积聚集，盘旋出一套桌椅的形状，她坐下后，雪白的裙边上精致翠绿的玄奥纹路隐隐生辉，“大哥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你不合适这衣服。”
林宇撑着手，“你叫什么名字？我觉得你身上气息很熟悉。但我却不记得见过你。”
少女嫣然一笑，天下花开不及她一分动人，“大哥哥，我性苏，单字一个沉。”
“林宇。”林宇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缓缓喝了一口。
“我还有些事情，暂时不能陪着大哥哥多聊，能不能留一个物件呢？”
林宇伸出手，递给她一枚素玉，苏沉绕起纤细手指，哪怕素衣也是绝丽，道：“大哥哥，后会有期了。”
林宇笑道：“后会有期。”苏沉看着他的脸，淡淡一笑。
少女突然不见了踪影，倒是那棵树，一直等到林宇离开，才窸窣收回枝条。
林宇落步庭院。
“你是谁呢？”林宇轻轻道。
“你是谁呢？”远方苏沉，低头自语喃喃。
灵染看着座上俊美青年一眼，脚步随着人群走动。
青年俊美清朗，神情冷漠，眼神冷冷的，眼底却有笑意。的确如盛琰所说，南云是生动的。和这真正青年姿态比较起来，林宇那张清秀苍白的脸，和那双又黑又沉的眸子，显得那样神秘深沉。
盛琰看着灵染思索的神情，想道，林宇，你太难让女子心生好感，尽管你举止温和，潇洒清逸，可那双白皙的手指，却遗憾的令人恐惧，你苍白的手指间，捏住的究竟是鬼魂还是花香？你是仁心仁术的医者，一袭清衫的温和少年，还是死亡的使者，将沉寂阴影撒遍人间？
不会有答案了，你令人不欲有交集。
却又那样神秘，轻柔得让人想起揭露谜底。
暗夜里的花朵，墓碑旁的清泪。
南云朗声说了一些话，却没有一句落在耳边。
林宇垂下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手。
那时的人，翻云覆雨，风云变幻。
盛琰走了，留下灵染一个人，她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却知道她是去做什么。
灵染知道他们相遇在战场，那时的盛琰救了他一命，后来，南云用许几次的救助偿还。他们两清了，却也不能两清。
灵染走出宴会殿堂。
秋叶瑟缩，风起天阑，少年风中单薄的身影，让灵染以为是一场错觉。
直到他开口，“怎么样了？”
灵染愣愣的，叹了口气。
远方，有一个名字，永远消失在那本古朴的书谱页里。
一天后。
白衣素发的女子踏空而来，似一朵古清花。
“盛琰。我来收回你的族骨与心脏。”
盛琰脸色苍白如纸，“盛羽绫大人，盛琰谨遵族令。”
风，吹上了天空。
林宇笑笑，“这样也好。盛琰姑娘和远古九族再也没有关系，得到了自由中的一种。”
灵染看着他，看着毫无知觉的三步外的两人，看着他随意穿行在空间缝隙的单薄身影。渐渐地，想起盛琰和盛疏吟的话。
盛琰身上流出大片大片的鲜血，凄厉地嚎叫起来，骨头一寸寸剥离身体，露出森森骨刺，整个人都像缩了水，又像被从里融化了。像一片树叶，抽去了茎络，失掉了水分。
灵染脸色煞白，抖了抖嘴唇，心中不忍见到这样的情形，微微偏过头去。
“……林宇。可能帮帮她吗？”此时此刻，她知道，他拥有这样的能力。
林宇转头，看着她，灵染心中涌上恐惧，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那样沉。
林宇轻笑一声，“盛羽绫小姐，休息一下，等一等如何？”
盛羽绫震惊转头，静静看着他，轻轻开口，“林宇？她犯了族规，我也是奉命而已，不能推辞。”
林宇抬手，盛琰的骨肉被白光包裹着轻轻分离，血不由流得更快了几分。道：“只是让她不那么痛苦罢了。”
林宇手指间出现白华，落在盛琰身上，瞬间血液被抽离，白骨剥离，只剩一层皮囊。
灵染在一边终于忍不住闭上双眼。
白骨被一点点拿出，接触到灵力，渐渐闪现点点乳白的光影，像液体一样在里面旋环流动。
盛羽绫芊芊玉手抬起，白骨收入手中，化为一道药鼎玉牌，心脏飞出，紫红的血色随着心脏泵跳涌动，紫红的妖异光圈在周身流淌，一闪而逝。
盛羽绫道：“这可真没想到，圣族这次如此大手笔，竟然派的是你。我若不是就近接受了一个族里任务，不然还不知道呢。紫族紫凤桦和紫谐启还有木族的一位大人也在附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林宇淡淡道：“我没有接到族中的任务。”
盛羽绫看着他，缓缓道：“那么你在这里……”手中碧绿的火焰飞速疯长。
林宇一笑，手指翻转，盛羽绫脸色雪白地看着火焰一寸寸飞退回自己身体，一口鲜血吐出，她直直看着自己的手掌，发现再也动用不了任何力量。她所有的经脉被封印了，只是一瞬间。
盛羽绫连连后退，恐惧地看着少年，一个磕绊，这位美丽的清雅少女就要狼狈摔倒在地，一双雪白纤细的手从背后轻轻扶住她，灵染道：“林宇。别伤害人命。”
林宇皱着眉，淡淡看着她。
良久。“盛大小姐。不该知道的秘密，就不要诉说。”
盛羽绫侧头看着灵染，渐渐笑了，那笑容那样清美素雅。
林宇在手指盛羽绫眉间一点，古朴族纹一闪而现，盛羽绫发现所有的封印消散如尘埃。
盛琰身上发出淡淡的光来，新的心脏和骨毫无差别的融合进去，等待下一次的苏醒。
林宇回到长老庭，推开门，抬头。
风沙沙，古叶林花作响。
“林宇？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吗？”绝色的紫裙女子轻轻道，月令蔷薇一般的脸上，露出一个白月光似皎洁的笑。
林宇笑道：“凤桦。好久不见。”
凤桦那双漂亮得不真实的眼睛露出，交错缱绻的，思念与笑意，沉浸在如水的眼波里。
“好久不见。”
“紫谐启呢？”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谐启一个人觉得闷得慌，要去找一个人。我就猜是你了。她的朋友可不多。”紫凤桦站在树下，手间一枚竹卷。
盛羽绫从后面看着紫凤桦，走过来道：“这可真没想到。”
林宇道，“紫谐启姑娘的伤令她很危险，盛疏吟和盛释呢？”
盛复见到林宇，紫凤桦，盛羽绫，行了一个大礼，“三位大人。”心中不安的觉得，这三人加上紫谐启，实在是……命途不好，为什么当时就那么草率的答应了林宇？这三位个个都是圣阶以上的人物，族中地位斐然，如今阴差阳错齐聚，恐怕逃不了好。
“紫谐启人在哪？”
盛疏吟走出来，看见四人，紫凤桦和盛羽绫她如何会不认得这几张显赫脸孔？行了一个礼，“她说去找你了。你不是在长老院，是错过了吗？”
“没有。”
林宇身形消散，盛羽绫和紫凤桦对视一眼，旋即跟上。
保命门草地处。
盛疏吟见她来了，走过去道，“你这位好友当真是医术独步天下。如何还要到我们此处来寻医问药？”
灵染愣愣的，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又见到林宇身着青衫，在山前立一张红木几。他修长手指拂针，和煦微笑的模样，似乎还真有点清风拂袖的悬壶济世的味道。
“他？独步天下？林宇倒说过他医术浅薄，你们怎么对他放心呢？不会有什么不安吗？”
盛疏吟道：“不安？这才是真正多虑。他的医术和修为在我们任何一个人之上。”
灵染看着她，心中不安，“他是灵通境，如何在你们之上？”
盛疏吟回头看着少年在阳光下白皙几乎透明的侧脸，缓缓道：“且看吧。我多希望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能把我们棘手无奈的伤势随手解决，不能让我们眼中的天才一瞬间变得徒有虚名。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人就好。”
灵染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少年双目低垂，青衫单薄，手指扣住女童的手腕，脸色淡淡的。阳光稀疏，洒满这片天。
女童撑着手，清晰道：“我会不会不记得之前的事。会不会忘记什么。”
林宇轻轻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有趣，小事怕得很，大事到不放在心上。”
女童看着少年深邃的眉眼，清澈的漆黑双眸，有些出神，“哥哥，你老了。”
林宇笑笑，双掌轻拂，青光微动，“想好是留下来，还是给诊费？”
女童看着自己的双手，体内经脉竟然已经复原，血液流动，力量比以往甚至有过之。着实惊骇不已，愣愣道：“这，这……谢谢大哥哥救命之恩。”
林宇道：“疏吟姑娘既然在这里，药勋点就给你好么。”
盛疏吟点点头，风吹过头顶，却不敢抬头望。
女童轻轻道：“我本来以为我……我要留着这里。”
林宇淡淡道：“随你。”
灵染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又很陌生。
她第一次在心底喃喃自语，那个名字。
盛琰看着湖面，悄悄笑了。
灵染走来。
“走吧。”
紫谐启看着不远处的青年冰冷道：“不随你那师妹去么？”
盛释笑道：“我不知姑娘所说的是谁。”
紫谐启道：“用林宇的话来说。胃口大，也要有不把自己撑死的本领才妙。我可不敢保证，下一次会不会把你的眼珠挖出来。”
盛释震惊地看着面前精致的冰美人，“你和林宇一早就认识？”
紫谐启笑笑，手指牵过丝丝乌发，“岂止是认识。如果他是我，我想想，恐怕你的眼睛，舌头，耳朵，鼻子，此刻都不在了吧。”
盛释道：“谐启大人。能告诉我他是谁么？”
紫谐启道：“不能。我可不敢，忤逆他什么。”
盛释道：“那你现在是干什么？”
紫谐启笑笑，“送你一程，也是送自己一程。”
盛释道：“听了你这么说，我可不会去找他。贵为族中明珠的紫谐启大人都要尊称的人，林族中，又有几个？等等……传闻中，紫凤桦小姐的……林宇，林宇……”
一双冰冷修长的手指从背后掐住他脖子，翻转扭断，盛释最后甚至没有机会看清面前紫谐启绽开冰冷如霜花的笑颜和背后人的面容，眼前就一黑。
“林宇。你终究是林宇。”
“谐启妹妹。你想不想回冰域？”
紫谐启笑笑，“你杀了药族的人。”
林宇淡淡道：“他会醒过来，不带着多余的记忆。至于你，我不介意同样如此，不过可能又有不少人要心疼一番了。但，你能明白我的，对么？你一直是我最知心的好妹妹。”
紫谐启一张脸煞白，咬着牙，没有说一个字。少年温和和煦，身躯瘦削修长，但那双漂亮眼睛，露出一丝熟悉的笑意。
“你终究是你。我赢了。”
“输了？赢了？你和你姐姐真像。”
“她很想你，你知道么？她……”
“她？她和你一样。”
“无趣？可笑？林宇，你还记得她？”
“当然。她如今应该嫁人了吧，当年族长就在帮她从九族年轻一辈里物色人物。”
紫谐启看着他，道：“物色人物。九族之中，又有谁可以比你更合适？”
林宇道：“紫老爷子不会看上我的。被族中抛弃的子嗣辈，如何敢肖想你族中无尚明珠。”
“你身为林族尚存的唯一嫡系血脉，如何会这么说？何况，如再论其他，你更是我辈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紫谐启怪异地看着他。
“毒害族人的被谴者，哪里拥有这等资格。”林宇笑道。
“这，恕我也不明白多问一句，你身为下一任族长，为什么要杀害你自己的亲二叔三叔？”
林宇道：“你本身也不必知道。不过既然提到你姐姐，你也是时候回去了。冰鬼符也该可以用一用了罢。”
紫谐启看着地上的盛释，“你知道么？这小子着实可厌。竟然异想天开想到了不该想的人身上。”
林宇淡淡道：“他看上了谁，我可管不到。”
紫谐启冰冷道：“你如果要除去他记忆，不妨。”
林宇顿了一顿，“我如果向善救人，自然不能再害人。”
紫谐启轻笑道：“我看你对那盛疏吟着实不错。都任由她窃听到这个地步，还不欲取她性命。如今的确是做起好人来了。”
盛疏吟一脸惨白地走出来，她后到之时，听得紫谐启那样怒骂盛释，交谈林宇。也模模糊糊知道了七八分，盛释竟怀有这等龌龊心思，着实失望透顶，一时间许多情感化为乌有。
盛疏吟行了一礼，“林大人，紫大人。”
林宇笑道，“紫谐启，留你在这里的确是个错误。”
紫谐启笑笑，“大不了。和那人一样，让她神智全失，三魄去一魄。哪怕痴痴傻傻。也就算了。”
林宇摇摇头，“一个普通不过的族人，不会如何，何不让他忘记一切。不过有心思的人还是除外了。”“疏吟姑娘你回到族中，不可告诉别人你见过我。做得到么？”
盛疏吟只是点点头。
林宇道：“紫姑娘还是快做打算吧。店小容不得客。记在你的许下的诺言。”
紫谐启道：“你催促着我走。那，你自己呢？”
林宇道：“紫谐启。”
紫谐启飞快道：“嗯。”
林宇道：“紫姑娘还是做做打算吧。店小容不得大客。”
紫谐启道：“你催促着我走。那么你自己呢？”
林宇道：“记住你答应的事就好。”
紫谐启飞快道：“嗯。你要保重，这是我作为朋友最真挚的愿望。”
林宇偏过头，“那么，你也多保重。”
紫谐启脸色冰冷恰似霜花，“嗯。天涯不可忘。”
林宇偏头笑道，“有位熟人来了，是来找你的。”
紫谐启道，“是谁？”
“你刚刚还想起的人。我的姐姐。”
“嗯。”林宇墨色的长发被轻轻束着，有几缕搭在肩上。
紫谐启道：“你放心。我还记得。我当初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用假名，为什么不易容改装？”
“那时觉得这不算什么，没有必要。”
林宇离去。
林宇在长老馆里，百无聊赖地照料着一盆花木。满墙书卷他也偶尔看一看，此时放了一卷在身边。这些东西他大多数早已见过，但也好过没事可做。
风吹过来，炭火噼啪一下，水上噗噗的浮出气泡。树叶落下，吹到他单薄的青色衣角旁，银花火树。他背后漆黑的长发被吹起，碎乱而长。
他抬眼看着不远处空中散落的树叶，一瞬间，草木染上灰败的颜色，就像从里子里被剥夺了某种无比重要的东西，眨眼凋零，枯木满庭。林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灰气轻轻飘去，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又是一地满目盛绿，只是一场空梦。树木依旧洋洋洒洒落下去。只是空中的一瞬间，那一瞬间是真正的死亡，却又被某种强大到匪夷所思的力量重新灌输了生命力。
绿叶，灵花。
林宇垂下眼帘，靠在红木的门窗下，发丝凌乱，渐渐闭上双眼。
他年轻的脸上露出苍老与颓然。
林宇抬步走出去，修长的身影，像一道影子，模糊。
远方，山顶。
云吞雾绕，钟灵毓秀。
林宇望着远方。
突然有些愕然的偏头，看着少女绝丽的面貌，纯净，空灵。少女没有说话，但那双星辰似的眸子看着他。
如果说林宇的双眼是永寂的沉默黑夜，那这少女便是璀璨天河晨星。少女毫无瑕疵的眉间上，似乎有淡淡的伤痕，尽管那丝毫无损她的美貌，只是多了分神秘。她云絮般的长发绾起，碎玉缎带碎长发飘摇，渐渐遮过她的眉。
少女也看着林宇的双眼，似乎有意无意的，同样凝视他的眉间。
云渐渐退去，又涌起。
少女似乎疲累了，抬手纤手招来一颗庞大树枝，堆积聚集，盘旋出一套桌椅的形状，她坐下后，雪白的裙边上精致翠绿的玄奥纹路隐隐生辉，“大哥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你不合适这衣服。”
林宇撑着手，“你叫什么名字？我觉得你身上气息很熟悉。但我却不记得见过你。”
少女嫣然一笑，天下花开不及她一分动人，“大哥哥，我性苏，单字一个沉。”
“林宇。”林宇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缓缓喝了一口。
“我还有些事情，暂时不能陪着大哥哥多聊，能不能留一个物件呢？”
林宇伸出手，递给她一枚素玉，苏沉绕起纤细手指，哪怕素衣也是绝丽，道：“大哥哥，后会有期了。”
林宇笑道：“后会有期。”苏沉看着他的脸，淡淡一笑。
少女突然不见了踪影，倒是那棵树，一直等到林宇离开，才窸窣收回枝条。
林宇落步庭院。
“你是谁呢？”林宇轻轻道。
“你是谁呢？”远方苏沉，低头自语喃喃。
灵染看着座上俊美青年一眼，脚步随着人群走动。
青年俊美清朗，神情冷漠，眼神冷冷的，眼底却有笑意。的确如盛琰所说，南云是生动的。和这真正青年姿态比较起来，林宇那张清秀苍白的脸，和那双又黑又沉的眸子，显得那样神秘深沉。
盛琰看着灵染思索的神情，想道，林宇，你太难让女子心生好感，尽管你举止温和，潇洒清逸，可那双白皙的手指，却遗憾的令人恐惧，你苍白的手指间，捏住的究竟是鬼魂还是花香？你是仁心仁术的医者，一袭清衫的温和少年，还是死亡的使者，将沉寂阴影撒遍人间？
不会有答案了，你令人不欲有交集。
却又那样神秘，轻柔得让人想起揭露谜底。
暗夜里的花朵，墓碑旁的清泪。
南云朗声说了一些话，却没有一句落在耳边。
林宇垂下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手。
那时的人，翻云覆雨，风云变幻。
盛琰走了，留下灵染一个人，她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却知道她是去做什么。
灵染知道他们相遇在战场，那时的盛琰救了他一命，后来，南云用许几次的救助偿还。他们两清了，却也不能两清。
灵染走出宴会殿堂。
秋叶瑟缩，风起天阑，少年风中单薄的身影，让灵染以为是一场错觉。
直到他开口，“怎么样了？”
灵染愣愣的，叹了口气。
远方，有一个名字，永远消失在那本古朴的书谱页里。
一天后。
白衣素发的女子踏空而来，似一朵古清花。
“盛琰。我来收回你的族骨与心脏。”
盛琰脸色苍白如纸，“盛羽绫大人，盛琰谨遵族令。”
风，吹上了天空。
林宇笑笑，“这样也好。盛琰姑娘和远古九族再也没有关系，得到了自由中的一种。”
灵染看着他，看着毫无知觉的三步外的两人，看着他随意穿行在空间缝隙的单薄身影。渐渐地，想起盛琰和盛疏吟的话。
盛琰身上流出大片大片的鲜血，凄厉地嚎叫起来，骨头一寸寸剥离身体，露出森森骨刺，整个人都像缩了水，又像被从里融化了。像一片树叶，抽去了茎络，失掉了水分。
灵染脸色煞白，抖了抖嘴唇，心中不忍见到这样的情形，微微偏过头去。
“……林宇。可能帮帮她吗？”此时此刻，她知道，他拥有这样的能力。
林宇转头，看着她，灵染心中涌上恐惧，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那样沉。
林宇轻笑一声，“盛羽绫小姐，休息一下，等一等如何？”
盛羽绫震惊转头，静静看着他，轻轻开口，“林宇？她犯了族规，我也是奉命而已，不能推辞。”
林宇抬手，盛琰的骨肉被白光包裹着轻轻分离，血不由流得更快了几分。道：“只是让她不那么痛苦罢了。”
林宇手指间出现白华，落在盛琰身上，瞬间血液被抽离，白骨剥离，只剩一层皮囊。
灵染在一边终于忍不住闭上双眼。
白骨被一点点拿出，接触到灵力，渐渐闪现点点乳白的光影，像液体一样在里面旋环流动。
盛羽绫芊芊玉手抬起，白骨收入手中，化为一道药鼎玉牌，心脏飞出，紫红的血色随着心脏泵跳涌动，紫红的妖异光圈在周身流淌，一闪而逝。
盛羽绫道：“这可真没想到，圣族这次如此大手笔，竟然派的是你。我若不是就近接受了一个族里任务，不然还不知道呢。紫族紫凤桦和紫谐启还有木族的一位大人也在附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林宇淡淡道：“我没有接到族中的任务。”
盛羽绫看着他，缓缓道：“那么你在这里……”手中碧绿的火焰飞速疯长。
林宇一笑，手指翻转，盛羽绫脸色雪白地看着火焰一寸寸飞退回自己身体，一口鲜血吐出，她直直看着自己的手掌，发现再也动用不了任何力量。她所有的经脉被封印了，只是一瞬间。
盛羽绫连连后退，恐惧地看着少年，一个磕绊，这位美丽的清雅少女就要狼狈摔倒在地，一双雪白纤细的手从背后轻轻扶住她，灵染道：“林宇。别伤害人命。”
林宇皱着眉，淡淡看着她。
良久。“盛大小姐。不该知道的秘密，就不要诉说。”
盛羽绫侧头看着灵染，渐渐笑了，那笑容那样清美素雅。
林宇在手指盛羽绫眉间一点，古朴族纹一闪而现，盛羽绫发现所有的封印消散如尘埃。
盛琰身上发出淡淡的光来，新的心脏和骨毫无差别的融合进去，等待下一次的苏醒。
林宇回到长老庭，推开门，抬头。
风沙沙，古叶林花作响。
“林宇？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吗？”绝色的紫裙女子轻轻道，月令蔷薇一般的脸上，露出一个白月光似皎洁的笑。
林宇笑道：“凤桦。好久不见。”
凤桦那双漂亮得不真实的眼睛露出，交错缱绻的，思念与笑意，沉浸在如水的眼波里。
“好久不见。”
“紫谐启呢？”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谐启一个人觉得闷得慌，要去找一个人。我就猜是你了。她的朋友可不多。”紫凤桦站在树下，手间一枚竹卷。
盛羽绫从后面看着紫凤桦，走过来道：“这可真没想到。”
林宇道，“紫谐启姑娘的伤令她很危险，盛疏吟和盛释呢？”
盛复见到林宇，紫凤桦，盛羽绫，行了一个大礼，“三位大人。”心中不安的觉得，这三人加上紫谐启，实在是……命途不好，为什么当时就那么草率的答应了林宇？这三位个个都是圣阶以上的人物，族中地位斐然，如今阴差阳错齐聚，恐怕逃不了好。
“紫谐启人在哪？”
盛疏吟走出来，看见四人，紫凤桦和盛羽绫她如何会不认得这几张显赫脸孔？行了一个礼，“她说去找你了。你不是在长老院，是错过了吗？”
“没有。”
林宇身形消散，盛羽绫和紫凤桦对视一眼，旋即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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