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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翌日。柳之倩回到家中,在门口就看到门已经被打开了,几个戴着手套、穿着鞋套的警察用刷子在墙上、地板上刷着什么。一个站在门口抽着烟的警官模样的人看到她,问:“你是这家的?”柳之倩疑惑地点点头,警官朝里面一招手,“你带她去殡仪馆指认一下尸体,注意,别吓着这孩子!”

    一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开车把柳之倩带到了殡仪馆,在那里,她见到了柳民生的高仿的LV皮带、摔碎的海鸥牌手表、NOKIA手机,还有那双边缘磨损严重的皮靴,这些无异都是柳民生的。她于泪眼模糊之际,又被带到隔壁的房间,她看到了曹金花的遗物:一个有点微微发黑的银手镯,一枚肉眼几乎看不到钻石的钻石戒指,一个一头坠着象征爱情百年好合的百合花图案的白金项链,还有的,皮鞋和衣物的照片就不用看了。

    悲伤如涨潮的海水一般不停冲刷着柳之倩的心,她的心如风雨飘摇中的小小鸟巢一般摇摇欲坠,尽管她不愿承认,谶言还是成了真。

    女警向柳之倩解释,曹金花的尸体是在乡村公路边的一辆遗弃的汽车里发现的,应当是盗车贼发现了尸体后惊慌失措而抛弃的,在车内,发现了柳民生的机动车行驶证,找到了柳民生最后失踪的地方,并在桃花山的一处山崖下发现了柳民生的尸体,具体情况还得等公安机关的进一步调查。

    柳之倩靠着墙都站立不住,女警赶紧扶着她,问她有没有亲人及电话号码,柳之倩说出徐明诚家的电话号码后便昏死过去。

    柳之倩在徐明诚家昏睡了一天一夜后,才于第二天傍晚时分醒来,醒来时,她目光呆滞,嚷嚷着要喝水,喝了一大瓶矿泉水后,又原封不动地全都吐了出来。高雅香拍着她的背,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之后,她便开始了无声的漫长哭泣。高雅香一步也不敢离开她,一直守到月上夜中央,她又沉沉睡去。

    等柳之倩睡着之后,高雅香才与徐明诚吃晚饭,面条早就凉了。

    “明诚,之倩这个样子可不行,明天我要去上班了,厂里的事情也紧,你在抽屉里拿几百块钱明天带之倩去外面玩一下,散散心,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多开导她,以前她们家对我们也是不错的,现在人家有难了,我们要帮助她。”

    “妈,我知道了,我会开导她的。”

    “你最好啊,叫上两个同学,一起陪他散散心。”

    徐明诚想想也是的,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但是他能叫得动的同学也就是孙香凝了,于是,他给孙香凝打了一个电话。

    “香凝,是我,我是徐明诚。”

    “明诚,你还没有睡觉啊。”孙香凝打着哈欠说。

    “明天约你一起出去玩,可以吗?”

    “是吗(声音大了3分)?当然可以了。”

    “不过我们还要带上一个朋友,就是你上次见过的那个姑娘,她父母都去世了,我们带她散散心,可以吗?”

    “这个……”孙香凝沉吟起来,“当然可以啦,明天早上我去找你们,我给你们带两个西瓜吧,这可是沙滩西瓜哦。”

    晚上,徐明诚睡不着,天气依旧闷热,只是微微的风,香樟树叶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知了似从睡梦中醒来般发出一阵有一阵无的叫声,蟋蟀在角落里唱着轻盈的歌,徐明诚把考过的7科试卷在心里又浏览了一遍,心里愈发不确定能不能考上江南理工了,他的爱情,他活着的全部意义,该怎么办呢?柳之倩现在弄成这样,又该怎么安慰呢?

    徐明诚起来上厕所时,看到母亲铺着一张草席睡在柳之倩的床边,发出均匀的鼾声,柳之倩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心里可怜起柳之倩来,并决定明天好好陪她玩一下,让她忘记丧亲之痛。

    早上起床时,徐明诚发现母亲已经走了,床头柜上放着300元,稀饭焖在锅里,腌豇豆和馒头放在餐桌上。他上厕所时,发现柳之倩正在镜子前梳头发,才两天时间,她显得更瘦了,眼圈黑黑的,眼睛浮肿。

    他关切地问:“之倩,你没事吧?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不是还有我们吗?我和我妈妈都是你的好朋友,在上大学之前,就住在我家吧。”

    柳之倩回眸,哀怨地看他,“谢谢你们!(声音嘶哑)”说罢,浮肿的眼泡中又渗出泪水,徐明诚有些慌张地拍拍她的肩,她转过身扑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徐明诚好不容易把柳之倩安慰好,给她盛了稀饭,柳之倩只吃了半碗稀饭半个馒头就把碗一推。这时,有人敲门,徐明诚赶忙去开门,戴着墨镜和太阳帽、穿着沙滩裤和白色T恤衫的孙香凝提出两只西瓜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孙大小姐光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实乃荣幸之至!”徐明诚故意逗柳之倩开心,他朝孙香凝小声说,“就是她,要好相安慰!”然后他转向柳之倩,“此乃柳家大小姐之倩贤妹!”

    “好啦,好啦!你少说两句。”孙香凝推搡着徐明诚,对柳之倩说,“之倩,吃点西瓜吧。这可是沙滩西瓜,又沙又甜。”

    柳之倩摆摆手,哑着嗓子说:“不用了。”

    “之倩,我听徐明诚说起你的事情了,其实你的伤痛我也曾亲身体会,前段时间,我爸爸死了,是在贩毒中被警察打死的,尽管他是罪有应得,但是我依然爱他,想念他,他是一个好父亲。”孙香凝泪光点点。

    柳之倩把手伸给孙香凝,“同是天涯沦落人。”

    孙香凝拉起柳之倩的手,“相逢何必曾相识。”两个人含着泪微笑着拥抱在一起。

    有说有笑的两个人手拉着手一道出了门,相同的境遇、类似的悲伤让两人成了亲密无意的朋友。徐明诚提着几个高雅香给他们准备的梨子跟在身后,这梨还是高雅香乡下的一个亲戚送来的,说是自家院子里种植的,甚至没来得及擦干净上面沾染的白色鸟粪就给送来了。

    他们决定要去梅花山脚下的九龙湖公园。说是公园,其实就是一座水库,既可以游泳,也可以划船,湖心岛上还有饭店,据说挺贵,不过鱼都是湖里现捕的,较为新鲜。

    这是七月的一天。天空碧湛,阳光热辣,微风习习,公交车在市区的大街小巷中兜兜转转。大街上的行道树各有不同,有的街是合欢树,不过这时节合欢花已经落尽,只留下曲折的枝与细密的叶,有的街是枫杨树,树干高大,结有如串串小鞭炮一样的种子。

    三个人在公交车的摇晃里陷入到各自的忧愁之中。车到梅花山庄园公交站的时候,司机对乘客说要停十分钟,自顾自下车抽烟去了。

    徐明诚他们三个在车上呆着也百无聊赖,便下车透透汽,徐明诚要给她们买点冰镇的饮料,一个要草莓汁,一个要橙子汁,徐明诚要了一瓶可乐,他付好钱,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清凉的饮料。这时,他惊异地发现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以不疾不徐的速度驰过,而后排坐着的那个女子分明就是章兰芷,她额前别着的那个小蜻蜓发卡就是他送的,徐明诚的心情顿时灰暗了下来。

    徐明诚把饮料交给她们,并说他还有些事情,让她们先到九龙湖玩,要注意安全,并掏出200元递给孙香凝,孙香凝并不接,只说她有钱,等到了湖心岛吃鱼时再让他请吧。

    徐明诚向红色法拉利进入的梅花山庄园跑去,那辆车太显眼了,很快徐明诚便找到了江中秋的别墅。他在别墅的台阶前站住了,在想到底要不要进去,最后他决定还是进去看看。

    大门一推就开,徐明诚轻手轻脚上了二楼,发现二楼并没有人,又上了三楼。他听到了章兰芷娇喘微微的声音,“师兄,别着急嘛。”

    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兰芷啊,遇到你之后,我可是时光倒流回到了初恋时代,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你我情意甚笃,可是约定的日期近在咫尺,怎叫我不黯然神伤?”

    “师兄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你看,你看,刚说你我情意甚笃,现在又把这当作一笔买卖来做,哎。”

    透过虚掩的门,徐明诚看到一个男人的大手搓揉着章兰芷白皙的大腿,章兰芷用一只手引领着这只大手向青草更青处漫溯。徐明诚内心被悲愤充盈,竟然落下羞愤的泪来。

    混混沌沌到了九龙湖公园,徐明诚脸色极差,额头上冒着虚汗,尽管天气热,但他感觉如坠冰窖,他买了一罐啤酒坐在树荫下喝了起来,喝完后,他的心情好多了,有了一点虚幻的感觉。他在想,今天早晨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不真实的?他捏了一下自已的大腿,是真实的。既然章兰芷对自已并无多少情意,那么,她为什么要让自已得到她的身子呢?而他一旦得到,便不会忘记。多少个夜晚,只为记忆而活,如果得不到她,他便如迷途的蒲公英种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他空荡荡的一生便愈见空荡,他飘浮在夜色里不会再落向地面,他的心湖里再也不会有其他女子的倒影了。

    徐明诚找到孙香凝、柳之倩她们时,她们正在遮阳伞下喝冷饮。柳之倩发现他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他说没有什么,他问她们要不要到湖心岛吃饭,听说那里的鱼不错,她们说好啊,怎么去呢,他说租船去吧。

    他们三人租了一条细长的小船,徐明诚一个人心神不宁地划着,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了,他还有奋力划着,他就是想疲惫其肉体,愉悦其精神。柳之倩与孙香凝戴着遮阳帽在船上有说有笑的,柳之倩想吃梨子,便从袋子里取出一个,问孙香凝要不要吃,孙香凝摇摇头,柳之倩俯身在湖水中洗梨子,没想到身体探得过深,一头扎进水里,手忙脚乱地在水中挣扎。徐明诚赶忙把船桨递给孙香凝,“你会游泳吗?”边说边脱衣服与运动鞋,孙香凝回答:“可以在浅水区游。”“你把船向我们那边划,还要大声向岸边呼救,要降低重心,我去救之倩。”说完,他跳下水。

    徐明诚奋力朝柳之倩游去,他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把柳之倩救活,他不曾想到,这个信念在多年之后,也挽救了他自已。他游到柳之倩身边时,柳之倩已经喝了不少水,手挥动的节奏已经缓下来了。他一把拉起柳之倩,柳之倩紧紧地抱着他,他赶紧拉开她的手,因为这样他们都得死,就在这拉拉扯扯之间,他已经呛了好几口水,他竭力从背后抱起柳之倩把她的头托举出水面,柳之倩好像已经没有力气了,任由着他摆布。

    徐明诚朝孙香凝望去,她的船离他只一点距离,可是看过去好像非常的遥远,他忽然有一种想放弃的感觉,他知道尽管死神就在他身边徘徊,但他不能让死亡把柳之倩带走,他倒是愿意跟着死神走。

    抬头看天空,天空蔚蓝无比,没有一丝云彩,阳光直射在水面上,眼睛因为浸了水,看周边似蒙着一层水气。孙香凝的船终于到了,徐明诚用一种自已也无法理解的古怪声音对她说要降低重心,孙香凝终于听懂了,俯下了身,伸手拉起柳之倩的手,他用古怪如梦幻的声音说:“就这样,等待救援。”说完,他松开柳之倩,仰面躺在水面之上。

    漂浮在水面上的徐明诚看到七月的天空下干净的阳光,有几只小燕子“唧唧”地在头顶上飞过,那是家乡的燕子吧?是不是从奶奶家的老屋飞出来?耳朵在水里听得到很多在陆地上听不到的声音,气泡声,金属在水下沉闷的撞击声,还有花开的声音,细胞分裂的声音,还有摩托艇的声音,还有,如天籁般的章兰芷的声音。遽然,他的眼眶中蓄满泪水。

    摩托艇上的人把柳之倩拉上艇,猛拍她的背,她一边咳嗽,一边吐出水来,满脸泪水。然后人们来救徐明诚,他躺在水面上一动不动,连伸到眼前的竹杆也不来接,有经验的人一眼便认出了他如痴似狂的入定状态,手忙脚乱把他拉上了艇,同样,他也咳出许多水来,满脸泪水。

    徐明诚回到家时,高雅香正坐在椅子上抹泪,救援队已经通知了她,看到徐明诚,她怒不可遏,用早就准备好的柳条猛地抽打徐明诚,徐明诚也不躲闪,没抽几下,高雅香便心疼地抱着徐明诚痛哭起来。

    “你是不是想死?”高雅香问他。

    徐明诚无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你考虑过我没有?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过活?”

    “妈,我不会死的,我累了,我想睡一会。”

    暑假是枯燥乏味的。徐明诚既要担心考试的成绩,又要担心爱情的着落,而他所能做的,只是等待,他在等待中日益憔悴,在等待中不时闪现希望的火花,又被失望的雨水浇灭。他也找过孙香凝和柳之倩玩过几次,她们和他一样,也在等待中渐渐焦虑,她们似乎比他还要凄惨,孙香凝如果爸爸不死,是要去剑桥大学留学的,柳之倩更是凄凉,警察告诉她,她的爸爸掐死了她妈妈后,在开车准备掩埋尸体过程中,汽车被盗,她爸爸跳崖自杀了。

    在七月一个大暴雨后的凉爽夜晚,不出意外地,徐明诚又梦到了章兰芷。在梦中,徐明诚趁着月色悄悄地潜入梅花山庄那幢别墅,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徐明诚甚至可以看到月亮上的环形山还有抱着玉兔的寂寞嫦娥,大门推不开,徐明诚只好绕到后面去,顺着雨水管攀爬到二楼,推开窗户,跳了进去,他摸上三楼,这时,他听到一楼有开门的声音,还有一男一女边说话边上楼的声音,他慌忙间身到了一个衣橱里。还是上次见到的那个男人,“江南小仙子果然是仪态万方,今日一见,三生有幸。”那个江南小仙子娇滴滴地说:“江老板嘴巴真是甜,上次我们看的那对镯子什么时候送给我呀?”“我的小乖乖,什么时候也不忘谈生意啊,真有你的,给你买,给你买。”说罢,江老板的一只手摸着江南小仙子的丰腴的大腿,一只手摸向她**的酥胸。蓦地,江南小仙子回头看到了藏在衣柜里的徐明诚,这分明就是章兰芷,她带着被情欲诱惑的眼神看着他,他一激灵,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