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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八月,天气在台风频频到访的情况下,也在酷热的铜墙铁壁中露出了清凉的缝隙,当然,台风正面袭击江都的情况一次也没有,大多数是外围扫过。

    高考的成绩已经公布了,徐明诚比江南理工大学的录取分数线高十几分,他报考的专业是金融学,这是江南理工最热门的专业之一,竞争十分激烈,能不能被录取上也不好说。孙香凝的分数比专科线多了几分,她报考了江都商业学院的市场管理专业,录取应当没有什么问题。柳之倩的分数正好压在本科线上,她报考的是江北农学院的园林绿化专业,也没有什么问题。

    孙香凝的成绩完全出乎光明中学老师们的意料,她知道这完全是得益于徐明诚的无私帮助,于是,她给徐明诚打了个电话,说她和柳之倩在一起,想请他过去和她们一起玩,她请他们吃饭,但徐明诚似乎心不在焉,说他有事,等回来再联系她们。

    孙香凝与柳之倩虽然住在一起,但两人的脾气并不合契。两人都喜欢徐明诚,但相较之下,柳之倩喜欢得更深刻些,她和徐明诚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加之她在家庭中并没有得到足够的安全感与温暖,便希望在爱情中予以弥补。孙香凝喜欢徐明诚肤浅了一些,若是换成顾星光,她也会爱上的,她只是喜欢青春时光里流影,还有把安全感兑换成实实在在的不离左右。孙香凝有时会故意刺激柳之倩,并暗示她与徐明诚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之倩,你知道为什么我能考上江都商学院吗?”

    “光明中学的学生考个江都商学院也奇怪吗?”

    “其实若我是考进光明中学的,这倒也不足为奇,但进入光明中学是我爸捐的。”

    柳之倩本不想把这个话题接下去,但她不想得罪这个朋友,“愿闻其详。”

    “你不会还想不到吧?”孙香凝笑嘻嘻地望着柳之倩。

    柳之倩不解地摇摇头。

    孙香凝不想再兜圈子了,“实话和你说吧,是徐明诚让我抄的,你肯定要问他为什么要让我抄啊,想必你已经猜到答案了,对,他喜欢我。”

    听闻这话,柳之倩心里一酸,心雨纷纷,她把脸扭过去,看着窗外台风过境的风云变幻,梧桐树的叶子落了一地,如她凋零的心事。

    孙香凝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好妹妹,不要生气了,姐姐知道你喜欢徐明诚,我是故意气你的,姐姐错了,莫要生气了,好嘛?实话跟你说吧,徐明诚喜欢的人并不是我,他喜欢的人其实是……”

    柳之倩的肩膀生硬的挺着,她直盯着一地的落叶,陡然,两颗大滴的泪珠便落在她的手心里。

    徐明诚想把他基本上能考上江南理工大学的事情告诉章兰芷,但她的电话却打不通,他去她家的幸福小区找过她,可是她根本不在家里。他想她肯定是梅花山庄那幢别墅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怎么办?他和她之间并没有任何的名分,他能以什么身份去找她呢?她的男朋友,她的情人,她的学生?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且恰如其分的身份来找她,那么,就不用任何身份吧,就借爱情之名吧。他必须要找到她,告诉她,他已经考上了江南理工,一个多少莘莘学子都梦寐以求的名校,他现在有资格去爱她了,可以名正言顺去宣布他对她矢志不渝的爱情。但是如果那个男人是她所爱的呢?那他的出现不是成了一种打扰了吗?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爱情都是自私的,这不知道是哪个哲学家说的,哲学家总是在银紧要关头把他从道义的悬崖边拉了回来。

    星期五晚上,天上还有台风带来的已经迷失的大片的乌云,肆虐的狂风,不时有瓦片样的东西从空中摔下的声音,往往而来的一阵急雨,打在梧桐树叶子上“啪啪”作响,须臾,雨点又随风云了他方,不能不说,这实在不是一个一日看尽长安花,金风玉露一相逢的好天气。但徐明诚顾不上这些了,他推醒边看电视边打瞌睡的高雅香,告诉她要去同学家有点事情,晚上不回来了,高雅香迷迷糊糊中叮嘱他,有台风,注意安全。

    徐明诚到达梅花山庄时,是一个凉爽静谧的夏夜。星光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来,云层是移动的,星光是一闪一闪的,有时,云层与云层之间会衔接着不够紧密,留出一大片空旷的夜空,一弯月牙便隐耀其间。

    徐明诚戴着一顶太阳帽,这顶帽子本身与这样的一个风卷云涌的夏夜有些格格不入,他也觉得古怪,于是,他把帽子拿下来,拿在手里,走进了梅花山庄。

    徐明诚围着那幢别墅转了一圈,发现楼上楼下并无亮光,便想大约是家里没有人吧,就试图推开一楼的大门,却是推不开的。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可以顺着雨水管攀爬到二楼的阳台上,他试了一下雨水管,觉得应该没有问题。爬到一半的时候,他脚下滑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觉得今晚有可能死在这儿,他甚至想要不要放弃章兰芷,而后面的这个念头真正的把他骇住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原谅自已居然还有失去章兰芷念头,失去了她,他便是在梦中也找不到茉莉花开的方向,失去了她,他便再也不能重温她如春风般和煦的温存,失去了她,他即便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如空蝉般丢掉了一生。

    徐明诚爬上二楼的阳台,推开门,进入餐厅。路灯暗淡的光隐约照进来,餐厅收拾得干干净净,徐明诚发现自已有些饿了,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瓶酸奶喝了起来。这时,他看到窗户上映出耀眼的光,他扒在窗户一看,看到了那辆红色的法拉利,他的心“砰砰”乱跳。那瓶喝了一半的酸奶是放回去,还是丢掉,或是带在身上,他想了一下,还是带在身上。他听到了一楼开门的声音。

    徐明诚匆忙间跑到三楼,他知道三楼是卧室,卧室只有一张大床,一个卫生间,几个大衣柜,没有什么藏身之处。他只到了杂沓的脚步声上了二楼,他钻到床下。床下有些闷热,还有几只不知道从哪儿闻讯赶来的蚊子,总是沿着他的呼吸往他鼻子里钻,他几乎要忍不住打个喷嚏了。一切都在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他想他可能既救不了章兰芷,还会被当作是坏人给抓起来,还有可能被送到张长安那里去,张长安本来对他就心生疑窦,怀疑孙安邦的死、唐纳德的死都和他有关,现在他18岁了,如果再给他动点刑,他有可能就会和盘托出,把一切都招供了,唯独他与章兰芷的爱情他半个字也不会提,他要把一切的罪责都承担下来,但如果事情发展成那样,他考上江南理工大学还有什么意义?

    江中秋很快就把徐明诚从闷热与被蚊子追逐的游戏中解救出来,他打开了空调,房间里顿时变得凉爽起来,徐明诚惬意得直打瞌睡。他听到了一个男人与一个年青女子的对话。

    “你就是江南小仙子?”男人问。

    “都和你说多少遍了,我就是江南小仙子,和你聊过很多次了,大叔,你难道不是‘风一样的男子’?”女子有些不耐烦地说。

    “好,好,江南小仙子,见到我这样的大叔,是不是和你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是有些不一样,没想到大叔这么年青,而且谈吐不俗,气宇轩昂,而且还很温和,也很有钱,出手阔绰。”

    “啧啧,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不得了,小小年纪,哄起人来尽是甜言蜜语,说吧,小仙子,你和我交往有什么要求?”

    “大叔真是快人快语,好吧,我也就直说了吧,帮我把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付了,我也别无所求。”

    “这个没有问题,你说个具体的数字吧。”

    “这个,我想一想啊……一年总得五万块钱吧,这不会让你很为难吧。”

    “这样吧,我给你一年十万,但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们的关系一定要保密,你不可以主动联系我,如果你做得好,我还有额外的奖金。”

    “谢谢大叔!”女子娇嗔着过去亲了一下男人,两人应当是抱在一起接吻,徐明诚听到牙齿碰撞发出的“叮叮”声。接着,是“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徐明诚在床下扒着,心想该要上床了吧,他想借着床的“吱呀”声也给自已喘口气。但两人并不上床,而是赤身裸体站着接吻。

    徐明诚已经听出了女子的声音,她是孙香凝,那个男人应当是上次他见过的与章兰芷在一起的男人,可能石冰玉的死也与他有关。

    两人终于上床了,床在起伏中出发“吱呀吱呀”的声音,这声音持续了挺长的时间,才如油尽的灯一样渐渐熄灭了。

    徐明诚对孙香凝既感觉到失望,也有些想不通,按理说,孙香凝家的条件也不错(在光明中学时,她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到处炫耀家境的优越),也没有必要这样。如果孙香凝是因为钱才这样,那么,章兰芷是不是也是因为钱?哎,这世道,没有钱连一份爱情也守不住。

    徐明诚从床底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徐明诚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声音,确认无人后,从床底下爬出来,上了厕所,洗了脸,这才感觉到昨晚潜伏的饥饿又原形毕露了。他被饥饿所挟持,走向二楼餐厅。在餐桌上,摆放着一些糕点,徐明诚吃了一块蛋糕,喝了一杯果汁,当他准备再吃时,蓦地发现他周围出现了三个厨师打扮的人,他们手里拿着菜刀,锅铲,铁勺,诧异地看着徐明诚。

    “你是,江老板家里的人?”一个年纪与徐德光相仿的中年大叔小心翼翼地问。

    徐明诚点点头,伸手要去拿一块蛋糕。

    大叔拦住了他,“你不能再吃了,这是德国的黑森林蛋糕,空运过来的,本来是有四块,你吃了一块,还有三块,你不能再吃了,再吃我们就没法交差了,你喝的果汁是以色列的无花果榨取的,量都是事先配好的,你也不能再喝了。”大叔瞥了徐明诚一眼,“既然你吃了我们的东西,也得替我们办点事,不是吗?”然后他对另外一个年青的厨师说,“给他十块钱,让他去买瓶酱油。”

    徐明诚被推搡着送出了大门,他一脚踏入8月的艳阳天。台风已经彻底离开了江都,天空蔚蓝得如大海,人就像行走在透明的海底,而高空中薄薄的轻巧的流云就如同是海面一样的,一漾一漾的。阳光虽然直射下来,但温度似乎并没有之前的热,也许是台风带来的凉爽湿润的空气留下来了一些吧。

    徐明诚去超市买了瓶酱油,去附近的面馆吃了碗面条,又喝了杯冷饮。他坐在冷饮摊位的椅子上,寻思,江南小仙子真的是孙香凝吗?会不会只是一个梦?以前不是也做过这样的梦吗?这其实并不重要,以后可以当面问一下孙香凝,即使是真的,那也无可厚非,人各有志,那是她的自由,他并没有权利来约束她的自由。

    之所以来梅花山别墅的主要目的是要告诉章兰芷他考上了江南理工,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青涩幼稚、希望被人爱、被人哄的男孩了,他有能力来爱她了,他也有资格来爱她了,求她看在他每天于梦中都祈祷快点长大、快点成熟、快点填平他们年龄鸿沟(其实这是章兰芷自已想象中的鸿沟)的份上,给予他日日夜夜等候的爱情。但是,他已经看到她在梅花山别墅那张阔大的床上,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肌肤相亲,虽然他当时羞愤交加,但事后,他还是原谅她了。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毫无选择地原谅她——尽管她并没有求他这样做,如果他不原谅她,他那细若游丝一样的爱情便无着无落,没有附着物,如风中的飞絮,如大海中一叶孤舟,孤魂流萤般漂泊无定。

    徐明诚坐在梧桐树荫下的椅子上,他眯着眼看从密不透风的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心想,时间不早了,如果这个时候把酱油送过去,会不会被那几个家伙责难?说不定,打他一顿也未可知,还有可能把他带到那个江老板面前,想必,那个和章兰芷宽衣解带的男人就是江老板了。他讨厌这个江老板,但他并不想杀人,除非江老板欺负了章兰芷。

    就在徐明诚犹豫不决之际,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从他面前以一种吧不疾不徐的速度经过,他分明嗅到了一种熟悉的茉莉花瓣浸湿了露水的香气,这种香气和他记忆里的某个清风明月夜的恍然长嗟的气息叠合了,看也不用看,他便知道这必定是他的章兰芷无疑了。

    章兰芷穿着一件凤仙领的短袖、白底碎花的丝绸旗袍,这件旗袍的质地很柔滑,是上等的丝绸,江中秋送她的,她没有穿过一次。江中秋点名要她今晚穿这一件,意思是她穿这件旗袍很美,而且,今晚也是道别的日子,希望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自从那个晚上,她在书房听到他给他的好朋友打电话之后,她对他残存的好印象也挥发殆尽了。她本不打算穿这件旗袍的,因为这件旗袍把她的浑圆的屁股勒得紧绷绷的,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就跟没穿衣服一样,她觉得很不自在。但江中秋坚持要她穿这件,她并不想忤逆他的意思,她要给今晚的下毒做好环境上的铺垫,最好和往常一样,让他没有警惕。

    当徐明诚气喘吁吁把酱油送到二楼餐厅时,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落在餐桌的脚下。菜蔬已经摆上了桌,但用餐的主人却姗姗未至。

    徐明诚把酱油递到一个厨师面前,却发觉竟然是徐德光,双方都有些错愕。徐德光直愣愣地看着儿子。

    “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是非之地,你好好读你的书,来这儿做什么?”徐德光用眼神示意儿子赶快离开。

    “你又怎么在这儿?既然这儿是是非之地,你也不应该在这儿才是。”徐明诚反唇相讥,徐明诚已经长大了,不能再看大人脸色、唯唯诺诺个没完。

    “明诚,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要是有事情,把你的事情办完赶快走吧!”

    “爸——你看到了那个女老师了吗?”见徐德光不解,补充道,“就是那个年青漂亮的女老师。”

    “他们在楼上,就要下来吃饭了。”徐德光叹了口气。

    “爸,那个女老师是我的班主任,我来就是要告诉她,我考上了江南理工大学,我现在有资格去爱她了。”

    “明诚,你考上了江南理工?”徐德光更在意他说话的前半部分,欣喜地问。

    “是啊,爸,你不会还有什么奖励吧?”

    “你能考入这么好的大学,爸爸自然是有奖励的,等爸爸把这件事情办完之后,就会兑现奖励。不过,今晚你和你老师说明来意后,就回去吧,好不好?”徐德光抬手看了看表,有些焦灼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