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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推开饭店10楼某间客户的门,徐明诚和孙香凝手忙脚乱地把秦志强抬上床,脱去秦志强的衣服,只剩下一条内裤,孙香凝也露出雪白的大腿,徐明诚开始拍照。

    得而复失,是秦志强爱情的不祥隐喻。当他在幸福小区踯躅良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敲章兰芷家大门,久久没有回音,显然,章兰芷已经避他而去。

    令秦志强费解的是,他不明白孙香凝为什么要害他。他回想他与孙香凝在光明中学的每一次相遇,他都没有得罪她,他甚至都有些不认识她。他去孙香凝家里找她,有人告诉他,孙香凝到亲戚家了,三五天是回不来的。

    走投无路,秦志强找到徐明诚家,想请徐明诚做个证,来证明他的清白。没想到,徐明诚一口答应,并主动提出要求充当说客,马上去章兰芷家解释,帮他洗清嫌疑,还他清白。“那晚是谁把我送到酒店并脱光我的衣服的?”秦志强直勾勾地看着徐明诚,徐明诚的尴尬一晃而过,“秦老师,不是我。”“那你当时在做什么?”秦志强的目光灼人,“我也喝醉了啊,谁把我送回家的,我都不记得。”秦志强叹了一口气,徐明诚有些不乐意了,“秦老师,你要是无端地怀疑我,这个说客,我不帮你去做了。”秦志强马上摆出一副笑脸,“明诚,不是我怀疑你,那晚的情况的确很蹊跷,而且,我也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万家灯火。徐明诚敲开了章兰芷家的门。

    章兰芷已经把秦志强从第一候选人的位置上驱逐出境了,尽管她也觉得这事情过于紧凑,显得很是蹊跷,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本来,她爱秦志强就爱得肤浅,这件事情,无非是证明,她爱得肤浅是对的,秦志强并不值得她托付终身。原本,她是想在时间的催逼下,向命运妥协,加上秦志强无论是外形还是家庭,都还不错,他的品质也还可以,于是,便有了将就的打算,不曾想,造化弄人,将就都将就不下去。

    也曾想过,她与徐明诚的未来。但章兰芷毕竟经历过人世冷暖、世事风霜,她已经褪掉了完美主义爱情的幼稚底色,她不敢拿自已的青春年华作赌注,来赌一个少年成长成她心目中的形象,并给予她一生不变的幸福和欢喜,在她红颜不在的时候,也如是。

    自打徐明诚一进门,章兰芷便洞悉了他的来意。

    “这事情是不是你做的?”章兰芷开门见山。

    徐明诚于苦涩中摇摇头。

    “那么,那晚你在做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喝酒。”

    “这么说,那晚你也在现场?”

    徐明诚情知上当,但也只得硬着头皮,“是的。”

    “你不觉得这事情过于蹊跷吗?我与秦志强头天订婚,第二天他与一个年青女子的暧昧照片就发到了我的邮箱。”

    “也许只是巧合。”

    “巧合?徐明诚,你敢说这事情不是你做的吗?我对你不坏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爱,一切都是值得的。”徐明诚走到门口,转过身,“我今天来的目的,是代秦老师告诉你,他是冤枉的,请您相信他。”

    不出所料,秦志强等来的、徐明诚带来的章兰芷的口信是(当然是矫言):先冷静反省一个月,如她回心转意,便会来找他。这个口信半是希望,半是绝望,但对秦志强来说,还是希望大于绝望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相信时间会还他一个清白,章兰芷终将明白他所受的冤屈。

    辗转反侧,徐明诚在揣摩他与章兰芷今晚谈话的每一个细节。显然,章兰芷并不相信这个事情与他无关,而且,他的最后一句看似答非所问的话,恰恰等于承认了这事情就是他做的。这样一来,事情的发展走势变得难以捉摸、不容乐观了,搞不好,是弄巧成拙、帮了倒忙——误会消除、前嫌尽释的恋人定然会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月光西移,照在徐明诚卧室的墙上时,他方才想好了对策,于憧憬和不安中深沉睡去。

    神思恍惚之际,见徐明诚上门拜访,秦志强精神为之一振,喜上眉头。他为徐明诚开了一瓶冰镇汽水,“明诚,是有好消息吧?”徐明诚喝了一口汽水,打了一个嗝,“秦老师,是有好消息,是天大的好消息。”他收回瞟向秦志强的目光,“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什么胆量?只要是兰芷吩咐的事情,我就是下刀山、过火海,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秦志强拍着胸脯说,但在徐明诚看来,那带着绵绵情意、还有着当地口音的“兰芷”二字便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

    “知道章老师喜欢吃海参吗?”

    为了掩饰他并不知道章兰芷喜欢吃海参这一事实,怕外人以此为据,进一步推理出他与章兰芷的亲密关系也属虚妄,秦志强反客为主,“你会以为秦老师不知道章老师喜欢吃海参?”

    “如果章老师想吃望海湾的海参,你愿意下海给她捞吗?”

    也曾下海捞过海参,不过那还是秦志强在高中时的事情了,而且也不在水文环境复杂的望海湾。望海湾在渔民眼中,是一处较为凶险的鬼门关,但是,望海湾出产的海参是东南一带最好的。同时,那里也是潜水好手炫技的地方,每年夏天,来自全国各地的潜水高手都会来到望海湾,切磋潜水技艺。不想让徐明诚看出他的懦弱,“怕是你想吃海参吧?”

    “吆,吆。”徐明诚鄙夷地看了秦志强一眼,“唉,我就是说嘛,秦老师没有那个胆嘛。”

    眼中冒出怒火,秦志强已是怒不可遏了,“是她让你来告诉我的?”

    “章老师当然不会这样明说了。你想啊,那件事情已经伤害了章老师,她现在正在气头上呢,她这么好面子,怎么会求你给她下海捞海参呢?我只是觉得,你捞了海参,给她一个台阶下,这样,事情才能朝好的方向发展。”

    “你说得也有道理,那晚的事情,的确是我的错,也难怪她会生气。好吧,我今天就去捞海参,你晚上到我家来吧,把海参送给兰芷。”

    “你为什么不亲自送去?”

    “我就不去了,我怕惹她生气。”

    八月夜,好风如月。徐明诚在楼顶上铺着一张草席纳凉,楼顶上的风有些大,把一些飞累了、想在楼顶休憩一会儿的萤火虫吹得东倒西歪,梧桐树上栖息的知了都歇息去了,不再聒噪。纳凉的人们都下楼睡觉去了,周围都没有人了,徐明诚也下楼了。

    “叮铃铃。”电话响了,“都几点了?这么晚了,海参不能明天去送吗?”徐明诚在心里嘀咕。

    “秦老师吗?海参明天早晨送过去,好吗?”

    “果然是你!”

    出乎意料,竟然是章兰芷。“章老师,怎么了?”

    “秦志强在望海湾捞海参时溺水了,成了植物人,现躺在人民医院。”

    “……”

    “徐明诚,你怎么这么狠毒啊?我无非是想找个依靠,让自已的内心不再漂泊,秦老师有什么错啊?你居然要下些狠手?你不要不承认,上次的裸照事件也是你弄的。你我缘分已尽,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在江南理工好好读书吧,前段时间,我托人在国外给你买了块劳力士手表,过几天,你就会收到。祝愿你。”

    这是高中时代,徐明诚最后一次和章兰芷通电话。这次电话之后,在未来的岁月里,他们还通过不少次的电话,但后面的电话均受制于这次电话给他们关系所作的最终定义——他们是不可能的。

    当然不能相信,被预言的宿命。徐明诚自然要挣扎,但事实证明,他一切的挣扎不过是徒劳。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去幸福小区等章兰芷,但往往他是等不到她的,仿佛她和他心有灵犀,他去幸福小区,她便不回去。她还有一处房子,但她并不告诉他是在哪儿。更要命的是,她身上的香气也换了,不再是虚无缥缈、若有若无、带雨的茉莉花的香气,而是一种追溯不出植物来源的香气,她唤作“国际香型”。也就是说,她以香气为剑,斩断了他与她的过往之间的联系,让他们的过往烟消云散,让熟悉的重回陌生,让陌生的走出记忆,让走出记忆的从此岑寂。尽管徐明诚已然明了她的心意,但他还是为她在心里留出了大片的草地和海洋——那基本上是他心的全部。在整个大学阶段,向他表达过影影绰绰爱情的姑娘,除了柳之倩,还有几个,但他除了装作懵懂无知、不解风情之外,还能做些什么?没有沾染章兰芷气息的爱情,不是爱情。

    在江都商学院读到大二时,孙香凝一位在意大利罗马经营服装和餐饮的亲戚把她带到了罗马。其实,那位亲戚只是为了炫耀一下他在罗马的成功,但被身患间歇性精神病的孙香凝的母亲抓住了他的肆意滋长的虚荣心,她母亲送了那位亲戚成行成对的恭维话,外加一个祖传的金盆,这位亲戚这才答应带她去罗马。她母亲办妥了这一切之后,就发病了,整天在家里翻箱倒柜找那只已经送人的金盆。

    相差无几,在江都或是罗马,因为无论在哪里,孙香凝都是一个人过活,独来独往,孑然一身。但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拯救家族的使命,还是让她对前路充满了期待。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孙香凝请徐明诚和柳之倩在一家小酒馆喝酒,三个人的离愁别绪如阴沉欲雨的天气。醉眼朦胧间道别,孙香凝在徐明诚耳边低语,“我曾给过你多余的爱情。”

    在定居罗马的前几年,孙香凝还偶尔给徐明诚和柳之倩寄过明信片和意大利巧克力等一些小玩意。后来,如被时间冷却下来的热恋一样,来自罗马的明信片和邮寄逐渐少了起来,直到完全没有。

    据从罗马回来的老乡说,孙香凝开了一家餐饮和一家服装店,生意好得很,意大利总理都去她的餐饮吃饭,意大利国宝级女演员AnneSullivan都来她的店里订制时装。一时间,孙香凝在意大利的华人圈内风头无两,她那位带她去罗马的亲戚因为妒忌心漫溢,和她不再往来。后来,孙香凝嫁给了一位意大利国会议员的儿子,国会议员的儿子败光了她的家产,并送给她两种以上来源不明的花柳病。治好了病,她便在罗马的名利场上消失了,没有人再记起她,就像她从未到过罗马一样。

    名副其实,江北农学院如一座被朗朗读书声所熏染的现代庄园。校园在西山脚下,西山的余脉已经成为校园的一部分。西山上有一座香火很旺的寺庙,叫天音寺,相传乾隆下江南时曾在天音寺住了一晚,梦到了观世音菩萨,于是天音寺得名。江北农学院的学生便在天音寺晨钟暮鼓声中作息,在僧人们的梵唱声里入梦。

    已然知晓,徐明诚爱的人并不是她,柳之倩还是在孙香凝欲言又止的只言片语中推测而知。但她并不怨怪徐明诚,她与他那么多年的同学,知道他如夜空中最耀眼的星星一样,他是那么优秀,一副生于尘埃而又不染尘埃的样子,让她觉得,他就在她的身边,仰望俯瞰都是,但又是那么不真实,不好接近,难以捉摸。她对他的爱,浅显直白,一览无余,他应当可以看得懂,但他总是假装看不懂,或是他看懂了却故意把爱情理解成伟大的革命友情,对这一点,柳之倩深恶痛绝。

    父母双亡,举目远亲,对柳之倩来说,这还算不得什么,雪上加霜的是,她卖房所得的30多万被客户经理骗走,客户经理死于狱中,30多万如泥牛入海,再无下落。她现在只有一套和徐明诚家同在一个小区的老旧房子,而她的生活费、学杂费等只能靠她勤工俭学了,老师看她实在困难,就安排她住在一幢教堂楼的休息间里,靠打扫这幢教堂楼的微薄收入,她也能自给自足。

    月光映窗的晚上,孤独便如夜色浸入身子,让她久久在回忆中找寻往日的快乐。她想爸爸、妈妈,一切熟悉的、在记忆里路过的人,她觉得她这样过活实在没有意思,便有了想死的念头,但她并不想死,便在死与活的反复争执之中愈加郁郁寡欢。

    喜出望外,就在柳之倩渐能接受她孤独的青春,以及可以预想的孤独中年以及晚年时,徐明诚到江北农学院来看望她了。当穿着一双运动鞋、破旧的牛仔裤,用拖沓的长发掩饰颓废表情的徐明诚提出一袋子水果站在她们宿舍门口时,她毫不吃惊,也没有暗自欢喜,只是止水微澜的心轻轻漾起了春风,属于她的终究会来。

    如破镜重圆的夫妻,他们在静默中互致问候、替对方抹去岁月的蛛网、弹去世事的尘埃。徐明诚掏出一叠钱,递给柳之倩,“这是1000块,江南理工一等奖学金的全部。”她的脸如抹了霞光,她接过来,放进了口袋,但觉得不妥,又掏出来放进上衣的贴身口袋。她露齿一笑,“你都给我了,你有吗?”他点点头。她本想只拿500块,以示与好共患难之意,但转念一想,他的爱,要就要全部。

    若即若离,如通常的恋人,柳之倩和徐明诚有时还会像初恋的情人那样弄些小新奇的东西,如她会送给他茉莉花做成的项链,但就是那次,徐明诚看到茉莉花项链时,神思恍惚,沉默良久,而她以为,是这茉莉花项链勾起了他对往日情人的思念,妒忌心开始咬噬她的黑夜,她不再送他那些带着浓情蜜意的小礼物,一件也不。

    临毕业的那年夏天,徐明诚和柳之倩各自安排好自已的短暂前程。徐明诚找了家投资公司,老板也是江南理工的校友,因为有了这层关系,老板对徐明诚似乎格外的赏识,这让他有了点安全感。柳之倩找了一家区农委下的农业技术推广站,推广站站长也曾在江北农学院进修过,也算是校友,也因为这层关系,站长对柳之倩特别关照,也有提拔之意,她也有了安全感。

    但柳之倩对她与徐明诚的爱情并无安全感,准确来说,这只是她一个人的爱情,他仿佛是一个局外人置身度外,因为自始至终他并没有说过这就是爱情。其实,徐明诚知道,柳之倩在等待他的爱情,正如他在等待章兰芷的爱情,但他不能答应她,因为,章兰芷的爱情虽然虚无缥缈,但只要他与章兰芷都没死,终究章兰芷还是他的。

    无可阻挡,柳之倩对徐明诚的爱。她终于在那个夏天,决定把自已交给了徐明诚。那是在江南理工边上的一个小宾馆,一到毕业季,这些小宾馆就客满为患,到处都是准备用身子来证明爱情的小情侣。柳之倩洗好了澡,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浴巾裹起她纤细的身子。徐明诚抽着烟,看着球赛,不时因为进球而兴奋地大喊大叫。其实,自打她一进浴室,他便已然明了她的心意,但他并不打算迎合她,因为他还在为一个人守身如玉。

    见他还无动于衷,她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她拉起他的手,他一哆嗦,半截烟便从唇边滑落。她如出茧的蝴蝶一般褪去了浴巾,她初长成的身子纤瘦、莹白、无助而又战栗,她发出燕语般的呢喃。他俯下身,她颤抖起来,紧紧抱着他的头,手指头在他的发间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