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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时间如水,转眼又到了春天。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比较悠闲的时期,这个季度工程比较少,并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了,即使需要人,那几个大工顶上去也是足够了。不过如今我也算混的不赖,凭我跟那几个大工之间的关系,没理由不带上我。但是事实就是没有我参与的分,我也只是无聊的时候想想而已,利益面前,还不都是先想着自己。不过我也没生怨恨,一来我早就习惯在这个季节自己打拼的日子,二来在这个阶层谋生,这种事情也算不得什么可以吃饭睡觉都放在心里磨的事情了。

    我没有急着去找些零工,在这之前,我想先给自己放个假,去田野里走走。

    在墨尔镇上,我吃了顿好的,点了一份火腿,喝了一大杯小店内最好的啤酒,走之前,买了包不错的香烟。

    这个时候,我算是过了个节庆祝了一下,虽然今天并不是什么节日,可是有节日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时间过,每次重大节日,必定会有浩大的修整工程。每当看着别人在欢呼庆祝的时候,我们在拼死的干活,干完也都没心思庆祝了,顶多啃两个黑面包,倒头就睡了。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所谓的节日,还不是人定出来的?我给我自己定的节日就是今天,我高兴,我就想今天过节,当我想到这些时,我的脚步就特别轻快,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多得的真理。过节不就是为了高兴吗,就算是再重大的节日,倘若我不高兴,都不会像是过节的感觉。每年我都会给自己这样过一两个节日,而且想定在哪天就定在哪天。

    带着轻快的脚步,我往小镇的郊外走去,一路上有不少给你惊喜的野花,你永远不知道在下一个路口会发现哪一种你没见过的野花,它们像可爱至极的姑娘,又总会给你眼前一亮的感觉。我的心情像路边的蝴蝶一样轻快,没有做工的时候,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这个时候我甚至都已经忘记了查理斯,如果查理斯还在我身边,这种情况我也不会和他一起出去瞎混的,这是我难得的自由。郊外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山底下的一大片荒地,便是我每年这个时候要去的地方。

    山脚下的一块地方,有一个矮矮的坟堆,坟堆上立着一块精致的墓碑,那是我和查理斯一起买的,我想,师父生前没有过过什么像模像样的生活,死后这恐怕是最好的待遇了,这块墓碑确实价值不菲,是我和查理斯的一片心意,不过如此精致的墓碑却是立在这荒郊野外有些不相称,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也想把敬爱的师父安置在漂亮的陵园,没那个能力。

    我过去帮师父清理了一下坟堆上的野草,而后躺在坟堆旁边的草地上,看着天空飘过的云彩,我点了一根香烟,呆呆的看着天空,心情渐渐的平复下来,微风将我吐出的烟圈立马吹散了。

    “师父,查理斯临走的时候要我替他来看看您。”我独自的说着。之后又是陷入长长的沉默,只有山上传来的鸟鸣,微风拂过草地的声音,和我长长的吐出烟圈的呼吸声。“师父,原来我一直以为人没有必要坚持太多东西才好,那样的话,您也不至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您为此多次对我大发雷霆,我不理解,原来的时候,我真的不理解。”我弹着烟灰,望着天空说道,一阵风吹过,感觉像是师父听到了我的说话。“这一次,查理斯也去找他坚持的东西了,可是我们这些混的没个样子的,能去坚持什么呢?”我平静下来,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情不自禁的陷入回忆,关于师父,是我最亲的长辈了,每当心中有所缅怀的时候,却只有他了。

    师父这个人性格有些古怪,有时候脾气很暴躁,有时候很亲和,有时候很爱出头,有时候又一副什么都事不关己的样子。不过师父这个人说到底是心底很善良的,我之前也说过,他太刚烈有时候。

    十二岁那年,师父看我食不饱穿不暖,十分同情我,便是对我说:“跟着我把,去劳动,但保证能吃饱。”我听到能吃饱,二话不说就跟着师父了。那个时候我的父亲还没去世,但是我没管他,他也没管我。就这样我开始跟着师父学习木匠工,所有手艺都是师父手把手教我,而且正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查理斯,他是师父另外的一个学徒。

    那时候我见到查理斯的时候,他很少说话,只是不停的鼓捣这自己的东西,见师父又带了一个人过来,眼光时不时往我这边飘来,我时不时的观察着查理斯,他眼中有不一样的光彩,那种光彩,是我在其他工人眼里没有见到过的,就算是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人眼里都没有那种光芒。我们都算是被岁月打磨过的人吧,那些人从里到外,都是臣服,对,是对生活的臣服,而查理斯,就算是满身伤痕,那眼里的那种光芒,就像是冬天里不肯枯萎的绿叶一般,就算是我在墨尔镇上看见他唏嘘不已的时候,但是当他抬头看向远处的时候,你仍然可以发现那眼底的光。我觉得查理斯是一个不一样的人,于是我总是试着走近他,越是走近他,你越会发现新鲜有趣的东西。所以在那段岁月里,查理斯算是我能在平静下来的时候唯一一个能够聊些我们自认为不可探知的东西的人。

    师父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除了手把手教我们做工的技巧以外,跟我们说话时,总是声音低沉,而且带着沧桑,有时候你甚至怀疑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会从肚子里面发出来。但是师父虽然是大工,他的生活并不比我们过得要如意,我们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但是师父是只能填饱肚子而已。师父的妻子是个交际女,经常在外面厮混,整夜整夜的不回家,对此师父无可奈何,只是深夜的时候偶尔肚子抽烟不说话。我见过他的妻子两回,自从师父去世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他的妻子每次回来都是醉醺醺的,然后在家里大睡特睡几天,每次他的妻子走后,师父都会异常的暴躁,师父做工攒下来的一些钱,全部被他拿走了。他的妻子也经常挨师父的打,甚至有一次被打的昏迷过去,但他的妻子似乎习以为常,就算被打的浑身於肿,也照样拿了师父的钱,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管师父怎么藏,她都能把屋顶掀开了找到钱,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一次他的妻子出去之后,师父发了很大的火,我和查理斯都没能幸免于难,我想师父完全可以不管他的妻子的,即使再怎么发火,再怎么打骂,我们心里都清楚,师父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师父的血终究不是冷的。

    工地上的人,时不时会聚在一起吹牛,师父也吹牛,讲他年轻的时候,跳舞是如何如何的好,见过多少多少漂亮的女孩,其他人都笑的合不拢嘴,但是师父却不以为然,像看着乡巴佬一样看着他们。但是他有时候却对别人吹的牛不以为然,工地上不免有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一副很关心时事的人,他们时常在钉一个铆钉的时候突兀的说起哪一个政客如何如何,历史上哪个哪个领袖是一个蠢货,不该怎样怎样……他们仿佛站在历史的制高点上,指点江山,时而是一个谋略十足的军事家,时而是一个满腹经纶的政治家,时而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氓,但是被工头劈头盖脸的骂的时候,他们又失去了那些威风,连响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些人仿佛一直在吹一些高端的牛,谁知道他的那一套一套从哪来的考证呢,谁知道他的那一套一套究竟是独家放屁还是官方言论呢?我们听了也就好笑一下,然后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不过师父的态度就不一样了,你别以为师父会装作一副考究的样子跟他去探索一番,他只是会爱理不理的回一句,“天上的事哦,谁能管的着?”然后又一副什么话都没说过的样子专注做自己的事情,师父这样的态度总是让那些高端牛难以继续吹下去,我们倒也乐于如此。

    师父对我们是十分爱护的,可以说是用护短来形容,但是他做事的方式太过刚烈,他的死也和这脱不开干系,说起来有些荒唐,但是世间的事情林林总总,有人活的体面的很,出门失足到河里,有人幸福的和家人告别出去工作,却不料被工地上高空落下来的工件砸的稀巴烂,离奇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说起来师父的死也算不得什么了。但是我和查理斯心里尽管惋惜,心里还是颇为感动的,虽然我们觉得他的下场和当事比起来实在太不值得。那次是算工钱的时候,也是跟利益相关的东西,呵,说来太多的事情总是跟利益扯不开。

    工地上总有一些偷懒的懒汉,就算是我们这些对生活已经彻底臣服老实做事心底憨厚坦诚的人之中,也难免有滥竽充数的人。结算工钱的时候,那个懒汉拿着和普通工一样的工钱,平时爱做不做,偷工减料,吃饭的时候倒是吃的最多,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也没心情去计较。不过那时候我和查理斯刚从学徒成为正是工不久,但是工头发钱的时候却是给的学徒的钱,师父不愿意了,跟工头理论了起来。“我这两个徒弟现在也是正式工了,凭什么给这么点钱?”但是工头不吃这一套,做工的都有三分脾气,“他们资历不够,还没本事拿这么多钱。”“放你妈的屁,我两个徒弟做的事比别人少写?比别人差一些?跟老子讲资历,老子干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多拿过一分钱。我两个徒弟没资历,那个好吃懒做的有资历,天天跟着我们混吃等死,拿的工钱还比我这两个徒弟多?去你妈的狗屁资历!”师父指着那个懒汉的鼻子越说越恼火。

    “你放你妈的什么屁呢?”那个懒汉听师父这么说,也气冲冲的过来和师父指着鼻子对骂起来。师父时不时的指着工头骂两句,“老子就是不给那两个小子多一分钱,怎样?”工头这么一说,师父终于是心中的怒火爆发起来,捡起身边的一块五夹板照着工头的头砸去,这下战争就爆发了,两个人抄着家伙打成一团,随后那个懒汉也搀和进来,围着师父一个人打,我和查理斯看不过去了,去帮师傅,跟这些工人待得时间长了也难免有了几分野蛮劲。我们几人扭在一起打成一团,师父和我们两个还另外两个都打的头破血流,之前的人都在旁边看热闹,因为工地上打架的事常有,不过看我们打的头破血流,好像有些来真的,于是都过来帮忙劝架,不过我们抄的家伙让他们根本无法近身。那懒汉估计打的脑袋发热,已经没有理性了,突然抄起撬铆钉的钢条朝着师父的脑袋砸过来,一声闷响,师父就倒了过去。师父这一倒,我们所有人都吓傻了,停了下来,明白事情闹大了,一旁的人把师傅抬去了医院,但是没有办法,在昏迷了两天之后师父的心跳最终是停止了。之后工头倒是补偿了一大笔抚恤金,懒汉也被强制贴了好几回的工钱,之后我和查理斯受到的待遇就要比以前要好多了,不仅工钱正常了,干的好时而还有奖励。但是我和查理斯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对师父的死倍感惋惜,我们拿着那一笔抚恤金给师父办了一场体面的葬礼,还有那块精致的墓碑。

    我熄灭了手中的烟,现在想起来,师父那时候太过认真计较了,性格也是太刚烈了,其实作为新人,受些欺负也是正常的,我和查理斯都没有多说什么,只不过凭师父的那个脾气,看到那个懒汉都拿那么多钱,估计咽不下这口气吧。我们替师父不值得,但是一想到师父那么做甚至到死,目的都是为了我们争口气,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我能做的也就是每年来这墓碑前看一下师父了,世间的生死离别总是不经意,有时候一个人无故的离去,原因可能是啼笑皆非的,师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死了,不认识的他的人照样早上起来喝咖啡,晚上回家倒头就睡,认识他的人可能刚开始一起喝酒的时候气氛有些尴尬,但是过一段时间照样吹起牛来。这样一想,师父收我们这两个徒弟也并没有白收,他的葬礼他的妻子都没有来,唯独我和查理斯每年来他墓碑前看一看他,让他在另一个世界知道,就算他不是什么人物,死后依然是有人记挂着他的,如今查理斯也走了,倘若我都不来,师父真的是白白的来这个世界上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