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们准备再次踏上旅程了，这里终究是别人的天堂，就算这里的日子再好，它终究不属于我们这样的人，说起来，我们这样的人就像世间的巡游者，看着别人的苦难，看着别人的天堂，而我们只是看在眼里，装在记忆里，这就是我们这些人活着的价值，然后或许死去后带着这些向上帝报告吧。

    司尔曼踏上船的时候，这里的居民却是恋恋不舍，他们的神灵要抛弃他们了，所有人都是伤心的，但是司尔曼执意要走，他们又不得违抗神的旨意，所以能做的就只是跪伏在我们离开的码头边，懊恼的忏悔。对于当地人的这种行为，我们苦笑不得，司尔曼却是手足无措，那些人一边跪伏着祈求，司尔曼一边祈祷，“上帝，请原谅我的罪过，您的子民无心亵渎您的名义。”最后司尔曼没有办法，逃不过内心的煎熬，干脆躲到甲板下面不去看这些居民。

    我们向当地人挥手告别，船缓缓的驶出码头。不同于以往的是，我们现在是两艘船，多了波尔他们的一艘，这样一来，我们在海上倒不是那般孤寂了，更像是一个海上的冒险小队，在海上前后呼应。不过应我的要求，查理斯到了我们的船上，我很希望在海上无聊的时光中，去谈谈我们之前美好的回忆，去谈谈我们共同的愿望。我这一决定是明智的，具体原因在后面你就会知道的。

    说起来我们这次重新出海，带够了充足的物资，包括当地的这些烈而醇的美酒，还有好些肉食和蔬菜水果，还有粮食我们也带了些，就单单这些粮食够我们吃半年的。半年啊，如果就算半年过去了，我和查理斯的目的能不能达到呢？我不知道，凯尔也没有提起什么时候开始返程的事情。一路走来，我渐渐有些明白了我要追求的是什么，但是我还是有一股执念，我缺少一次大彻大悟的经历，不知道再用半年我能不能找到它。

    我们这一众人里面，司尔曼找到了他信仰存在的意义，他永远不会想到，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他的信仰却是被异常的认可，这一生，司尔曼可以说死而无憾了。而伍奇先生经历了这么多奇人异事，我想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把这些经历写进书里然后传播给那些愚昧的人们吧。勒夫就更不用说了，一路来，他是最开心的一个，不管我们经历怎样的事情，他都感觉兴奋不已，就连那次我们被绑走的时候，差点丧命异土的时候，事后他说起来，竟然也是激动不已，对他来说，算是开了眼界。勒夫也没什么遗憾了。

    就算是凯尔，心结最重的凯尔，在这里也是看清了自己。我们走的时候，凯尔很平静，没有平日的那种豪迈气魄，也没有落寞颓丧的表情，只是很平静。我们航行在海上，夜晚，海上开始下起了雨，海风不大，吹的海浪一阵一阵，却不猛烈，令人心惊。我们在甲板下面，点着油灯，昏黄的船舱里面，我们听着凯尔讲述着他的心情。

    凯尔开了一桶酒，点了根烟卷，很平静的倒上。凯尔躺在船舱的一角，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带着烟雾。我们默默的看着凯尔，他的心情，是那种深沉的悲烈，我们知道的，那次从小岛上面出来，光是凯尔的眼神，就令人心胸绞痛。不过此刻凯尔很平静，他平静的说着：“我从来没想过会遇到这种事情，嘿！”凯尔苦笑一声，端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口，此时的喝酒，他绝不是想发泄心情，他是想说些事情了。“你们应该都记得我当初跟你们讲的那个故事吧，想必你们都猜到了，我就是那个愚蠢的少年啊！”我们都默不作声。“其实当索卡离开我的时候，当时任谁都会放不下的，从客观来看，死去的人不能再复生，索卡当然是希望我好好的活下去的，去再看看这美好的世界，而不是因为他荒度了余下的一生。”凯尔吸了一口烟卷，昏黄的灯光下面可以看出他隐隐的笑容，笑的很轻松。“我当初太傻，现在想一想，两个人就算再相爱，最多也就携手走几十年，人不可能永远活下去，总有一个要先走，我和索卡既然已经有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我还奢求什么呢？只是我当初执念太深了，带着这股执念我走了出来，想的就是能遇到能解救我的事情，但是走了这么久，什么事情让我看来还有意义呢？这么久我都没有遇到过，直到在这里，当我看到和索卡长得一样的那个女子的时候，我心中的执念被挖掘了出来，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那种事情任谁都会疯狂的，可是当知道那女子并非我的索卡，那被挖掘出来的执念，在外面枯萎了，哈哈，枯萎了，它就再也回不到我的心中了。”凯尔笑的很放纵，很解脱。“当时的打击是很沉重，但是打击过后，我很明朗，索卡终究是不在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在放不下什么，我想了又想，我可以得到那个女子，他的外表和索卡一模一样，但她终究不是我的索卡，索卡的灵魂已经早就不在了，既然如此，我要的是索卡的心，索卡的心早就在我这里了啊。我真蠢，一直不知道在懊恼痛苦什么，索卡的心我早就得到了，我把她装在记忆里，我不去好好缅怀，去回忆那些幸福，却去找些莫须有的痛苦，嘿，我真傻。”凯尔又笑了。

    我们却是不约而同的举起了酒杯，“凯尔，恭喜你！”我们说着，凯尔微笑着，笑的很轻松。看着凯尔解脱，我很是欣慰，这样说起来，我们这些人里面，就我和查理斯还有心愿未了。哦，对了，还有大黑，大黑这个傻大个，平日里也不怎么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干活什么的，要不是之后大黑的事情让我们感到无比心酸，他几乎就不怎么有存在感。不过大黑的心愿说起来呢，也真的没什么，感觉他比我还要悲惨，他没有什么手艺，只能在码头卖卖苦力什么的，却还是难以填饱肚子，被凯尔收留下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不愁吃喝了。说起来也是可怜的人，像我们这样的人，吃顿饭后还有心情想想天想想地什么的。

    夜晚，鼾声渐起，雨点打在甲板上，落在了飘摇人儿的睡梦中，溅起的不知是水还是泪。雨点仿佛敲击在我的心房，伴随着阵阵的海风，海浪在四周涌着，我又回到了这飘摇的人生中，那海风似乎从深渊中吹出来一般，唯有那点点落下的雨滴，敲打着我的心，像山涧中落下的泉水，落在溪流中，静谧，无人知晓，风也挂不到这里，浪也打不到这里，我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这份宁静......

    我们在海上的日子似乎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很平静，我们依旧晒着太阳，聊着天。像凯尔说的，我现在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勇士，海上的孤独与寂寞，再也不能打败我，反而我很享受它。就像一个强壮的大力士的养成，开始的时候，我拼命的打熬力气，很痛苦很痛苦，等我渐渐的强壮起来，我举起几百斤的巨石，丝毫不费力气，而且面带着微笑，所有人看着我，我很骄傲。哪一天要是我不再去举那些巨石，就会浑身难受。我站在船舷上，眺望着大海，放肆的怒吼着，我感觉我很强大。

    查理斯和我坐在一起，静静的听着大家聊天，海面上，我们渺小的笑声像蒸发的海水一般，消失在这片天地间。查理斯很安详的跟我聊着，“乔治，你知道吗？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查理斯微笑着。“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回答着，递给查理斯一根烟卷。“以前我们为了活着，没有时间去思考我们究竟想要什么，踏上这条路，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去思考。”我似乎像懂得一大通道理的智者说着，而且享受的吐了一口烟圈。查理斯只是微笑着说道，“但是我们还是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不是吗？”查理斯的反问让我也不得不去审查我自己。是的呢，我想要怎样的生活呢？我既然有这么大把的时间去思考，但也不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吗？我和查理斯出来寻找，找了这么久，我们一直在飘着，虽然这种生活我们感觉到很平静，内心很欣慰，我们不受人束缚，有欢声笑语，远离尘世的喧嚣，欣赏一路的美景，这种生活真的很美好，但是不是所有人天生都是来漂泊的，我们只是在旅途中，我们最初的目的不就是寻找吗？说到底我们只是旅行者，我们在走一条路，而不是一种生活。人应该归属在哪里呢？

    查理斯吸了一口烟，平静的说着，“人虽说渺小，但真的很奇妙，没有人说能安排我们究竟该归属在哪，我们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活动，乔治你看，虽然我们是在路上，我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一个目的，但是这也是一种生活状态不是吗？以后我们还有更多的路要走，到时候我们有了新的目的，然后又开始去走路。我们总是找出各种目的，然后去寻找，其实再看看，生活就是这样，在路上我们做了许多事情，看了许多景色，就这样一条路接着一条路走下去，走到生命结束了，就会停下脚步了。”

    人真的说不上应该归属在哪的，正是我之前所想的，我们终究不是树木花草，我与你仅仅半步之隔，却要站在这里对视十年百年。人之奇妙就在这里，我们不停的去走路，又不像那些虫鸟，一生尽追求温饱，我的前半生就像虫鸟了，现在我懂得了，我们不停的走路，还可以看看这个世界，甚至在路上的时候还可以小小的改造一下世界，我想人存在的最大的意义就是浏览了这个世界吧。

    船依旧平稳的行驶着，我们也不知道航线是什么了，一路颠沛流离，我们也找不到航线了，只是在夜空的时候，凯尔看着星斗，还能辨别一下方向，太阳出来的时候，就知道那边是东方，我们一个劲的朝着东方行驶着。说着也奇怪，我们在海上差不多航行了一个月，起初的时候，偶尔还遭遇一点风浪，不过还好，那些风浪还不至于是毁灭性的。只是最近好长一段时间，每天风平浪静，日复一日，海上平静的像一面镜子，只有一轮红日挂在天边，那感觉像是梦境一般，起初觉得美妙，可是时间长了，这个梦境就像噩梦一般，你试想，你之前见过的所有的事物都是随机的，杂乱的，这海面却不一样，它像刻意被人打理整齐了一般，看着这只有在人为做出来的理想化的事物却实实在在的变成了你身边的环境，你感觉到的只有恐怖，因为它不该出现在我们的世界中的，我们难道是走到了一个被世界遗弃的角落？这个角落还没有接受这个世界规则的安排？我们的船不知道是走还是没走，因为我们感觉不到风，也看不到涟漪，也不知道时间是不是静止了。我们唯一感觉到的，就是天气越来越热，越来越热，就算是塔青省最热的夏天也不及这天气一半的热。

    我们所有人都有一种感觉，一种莫名的心慌，天气的炎热又让我们烦躁，这几天我们都不再聊天，根本没有心情，船上一片寂静，海上一片寂静，天地一片寂静，这个时候哪怕是一只海鸟扑腾翅膀的声音都会让我们欣喜若狂，可是我们看不到一只鸟，看不到一条鱼。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越是寂静，我们越心慌，这种状态简直要逼得人要疯掉。我自认为孤寂已经不再是挑战，可是这种感觉，已经不仅仅是孤寂了，而是一种恐怖，渗透进心里的恐惧。

    我们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像第一次我们遭遇大风浪的时候一样，我们越是害怕，就越谨慎，船上的气氛很紧张，就好像随时都准备要开始战斗一般。也不知道波尔他们船怎么样，他们的状态怎么样，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就在这样难熬日子里的一个夜里，我们在燥热难耐的状态中昏昏睡去，只是在半夜的时候，突然感觉天气凉爽了起来，这种感觉很舒服，我们睡的更香了。突然一声巨响，感觉像是天空撕裂一般的巨响，我们所有人都被惊醒，只听见外面甲板上开始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这是一场暴雨。而后像是有规律一般，浪也起来了，所有人像活过来一般，这种感觉真的很好，这一切终于正常了。但我们也只是活过来而已，还不至于高兴，因为能不能挺过这一次风浪我们并不知道，这种久经积攒的平静后的风浪最是可怕，之前我们已经见识过了，只不过这一次恐怕更加恐怖。又是一声巨响，狂风开始刮起来，船摇晃着，只不过奇怪的是，我们最担心的那种好几米高的巨浪好像并没有来，这一点让我们感到庆幸。

    “怎么回事？”凯尔突然在掌舵室里怒吼着，好几个船员跑到掌舵室了解情况。凯尔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他发现他的舵已经变得掌控不了了，这是在他航海生涯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哪怕上次那么大的风浪，他依旧可以掌控手中的舵，现在风浪并没有很大，这种情况很奇怪，几个船员去帮忙，却是发现舵盘往一个方向绷死了，几个人都没能拉转来，这个时候我们有一种感觉，船似乎开始慢慢倾斜。凯尔急忙对着一个船员说道，“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我们的船出现了什么故障。”那船员听了凯尔的话，就要打开船舱，凯尔却不忘叮嘱一句，“一定要小心啊！”那人点点头打开船舱出去了。

    我们等了好久，始终等不到那船员回来，船身感觉越来越倾斜，我们都十分担心，那个船员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们下定决心出去看一看。打开船舱一瞬间，暴雨打在我们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一个闪电，我们看清了甲板上那个船员，他呆呆的立在那里，像枯木一般，闪电照亮了整个海面，我们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变得和那船员一样的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