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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坐在椅子上,示意我也坐下。那平静的模样又让我想起了教父。

    “坐吧”他轻轻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我坐下。我们两个斜对着,最适合说话的角度。

    “在你眼里,启思是什么样的?”他点了根烟,翘起腿,盯着我。眼中有不屑又有凝重,他又成了这地下的王。

    “启思给了我们……发展的机会,我……”我还没说完,看到他将烟弹了弹,烟灰都落在了地上。他还是很平静地看着我,饶有兴味。

    “我……”我结结巴巴地谈了些。那当然不是我的真实想法,听起来也只是客套。我好像不是它其中的一员,倒像是个无关的客人。对不了解的事物一番恭维。他一直没打断我,他的失落也没隐瞒。好像在想着什么,陷入其中出不来,不是思考。

    “先生?”我轻喊了他一声,这不会是打扰倒像是伸出了及时的援手。我从他的脸上没读出任何表情,又回到原来的平静“还有吗?”他像是即将宣判死刑的法官,面色如常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嘲讽和悲悯,还有些……心疼。

    “没事了,谢谢。你的回答很官方,当然我希望是如此”他将烟捻灭,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鞠了个躬,起身离开。可我看到那扇门,心里有些舍不得。我又看了一眼他,好像一个被孩子抛弃的父亲,孤独,落寞尽量隐藏悲伤。

    我把门关上回来,仅有的光也被驱逐。整间屋子陷入黑暗,他又点了根烟。一时间的火光,终是凐灭。

    “先生,我认为启思是有问题的。它已经成了一个怪物,它所要的人才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都是些……疯子。我这样说有失偏颇,可您是否想过,这些妄想之徒被捧到了天上,就变了。他们有思想,有激进的梦想,可也是凡夫俗子。如果要靠着这样一些人,能做些什么呢?掌控思想?还是改变思想?”我的语气没有预想的强烈,像家常闲谈一样。他的平静给了我这样的平淡,就如同黑夜里和自己交谈。

    “启思,从不想掌控什么……”他顿了顿,火点儿亮了一下“它是我的孩子,我的心血。我一步步看着它走到最高处,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谈了口气“我早就看出来了,启思还不是怪物,但它已经在向着那个方向走了。我也没办法阻止”

    “您也……?”

    “现在它有新的主人了。我只是傀儡”

    “它是那之后变的吗?”

    “不是……不过也许他就是看中了这点才要的”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想问但没有。黑暗里看不见他的表情。

    “那您……为什么找我”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看中了我什么。就那一句牢骚,算了吧。

    “当然是有理由的,所以我说你很幸运”

    “黑吧?”我想开灯,就是不知道开关在哪?看不到对面的表情,就如同不知水之深浅,很危险。

    眼前一恍,灯光刺得我眼睛有些疼,我揉着眼睛。他叹了口气“这么怕黑,以后当如何?”

    “确实怕”我笑着回了一句。现在视线清晰了,我抬头看着他,不回避“但并不是怯懦”

    “我想看看,你如何证明”他又饶有兴致的说

    我没有办法证明,但我就是不承认。我想表现的更有底气一些,将身子挺了挺。反见他一阵大笑,手中的烟灰抖落了不少。“果然是个孩子,不过眼光是真不错”

    他站起来,我也跟着站起。他又回到了平静,缓缓向我走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真实的不可思议,假的不可思议。我的猜测没有成为镜花水月,得到了肯定。按理说,该知足了,可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什么呢?对,改变着一切的能力或者……权利。

    他将右手放到我的右手上,在我耳边说道“你可能要辛苦一阵子了,留下来帮我整肃朝纲”

    “为什么选我?”我冷冷地说了一句,没有感激。

    他也一愣,随后无奈一笑。“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很幸运”

    我不想再多问“愿意效力”

    后面一段时间,他给我介绍了启思的发展历程。一开始,他也是个理想主义者。可在商场浮沉打拼了多年,他也绝不会一昧往里砸钱。启思办了第一个基金会的时候,就已经不再由他掌控了。那些久不得志,如今一飞冲天的人推着他往这条不归路上走。而为了维护启思的运行,只能不停地扩张,不停的招纳。他一直没有提到接手的人是谁?关于他们间的关系也没说。我也不问。

    这段时间,我和外界断了联系。甚至没有来的及告诉欢欢一声,就投身其中。在这里工作的人,与外面那一群不同。我看得出他们的眼里冒着金色的光,那是希望,是找到自身价值的骄傲。我们在进行一项伟大的工作——改革。

    技术方面的人不断的推演,试图找到造成冲击最小,危害最少的一种方式。真正的储备人才可以接受到最丰富的资源,他们以无尽的精力投入创作之中。为确保不会重蹈覆辙,有一项极为霸道的条款——终身不准署名。当然会给相应的回报。不过,也并非全然限制自由。启思通过并决定推行的,个人不许再碰,因为那将被当作一种思想呈现在大众面前。若非有极强的信念和定力之人,谁能忍受的了这可能的千古留名的诱惑。以前就是过于放纵,反使得那些作家过于张狂。我现在知道了,启思存在的真正的意义。它将那些作品隐晦的,无意识的思想找出来,将其理清,再呈现于大众。它要的是再次出现百家争鸣,各种思想之间对碰交融。令这渐渐疲软空洞时代,再次焕发出生机来。

    他在商战中见过了太多阴暗狡诈,看着这曾被他们愚弄的民众,心中不知为何有阵酸痛。可他已经停不下来了,被金钱侵染的心使得他不能无所顾忌。而经过这一次的失望,他要的是绝对的成功,绝对的忠诚。

    他还是有一些理想主义在的,但这是最优选了。他在夹缝中生存,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也为他这身处泥泞,心怀天下而赞叹。他的雷厉风行和平日里的儒雅不太相符,像是个暴君。

    我所处的地位有些尴尬。因为太重要了,监察百官,加总理朝务。就是古时候的御史大夫加丞相了,权利很大,但是遇到个事事过问事事亲为的君上,就成了摆设。不过我也懂,他的意思是带着我看看,熟悉一下。我算是他的亲信,秘书。不过这里没有勾心斗角,所有的利益分配都用合约的形式事先说好,所以我的空降也没引起多大骚乱,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运行。

    我在这其中,也不免有些飘飘然,又有些梦幻。每当我感到脚下虚浮,站立不稳之时,他都会及时出现。或教导,或训斥,或赞赏但从来不会站在我的立场上想。倒是因此让我成长不少,像是丢掉了学步椅学着走路的婴儿。有时候我看着他处理事物的样子出神,等我再看他时发现他也正笑着看我,好像在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好像……欢欢。只是他的眼中有着未尽的威严。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或许是待的时间长了,想你了。

    近几天倒是不忙,不过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军容整肃。他告诉我可以回去看看家人朋友,我想留下来。可看到他的笑,我知道我别无选择。

    为此还很是郁闷一阵儿,我还是个外人?那又何必让我接触那么多的具体,隐秘的事情。几乎将秘辛和盘托出,我在此找到了归属感。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愿意留下来了。没有阶层,没有争斗,所有人紧密合作而又没有切身的利益瓜葛,这里有奋斗,却几乎消灭了竞争。所有人都有一个向上的理由,各不相同,可以携手共进但终要一人登顶。若是将来可以,那不就是天下大同吗?

    可现在,我被一个人请了出去。正郁郁不平,怒火中烧,这弯弯绕绕如迷宫般的地下之城更是添了两捆柴。好容易绕出来,看到外界街道楼房,如同水墨画尚未晾晒烘干,刚挥洒的墨汁还正湿润,那留白尚且新鲜。

    雪还在下着,路已经被清理出来。如同大张宣纸上,极为公正的几笔,相互连接又各自通达,形似散状又颇具神韵,笔画延伸各有出处,远而视之又会于一点。

    不管怎么样,终于是出来了。“我出来了”我喊了一声,声音不大,看了看行人匆匆即便有异色,我也看不清楚。那又何必在意?我有大喊了一声,不顾旁人的异样眼光,沿着还残留些雪的路侧走了。我想到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期间和外界断了联系,并没有明令要求。只不过所有人都自觉地执行,我也没例外。想起来只和欢欢提了一句,再没了消息。

    有几次吃饭时,他告诉我可以告诉家人一声,只要别太具体就行。我笑着拒绝了,不是不想,是怕欢欢真得问起不知作何回答。我已经骗过她一次了,以后还会有很多次,我想尽量避免。坐上出租车,我看着窗外飞逝的高楼,商铺,还有逆流或顺从的行人。想要编出一个完美的理由,心中却是一片空,思绪也随着窗外的景物胡乱飞行,但最后还是成了你的模样。

    我拨通电话,响了两声,又挂掉。算了,趁着这次机会再去见见初晨他们吧。初晨……要不要告诉他?我刚开始输号码,想问问初晨近况。欢欢打来电话,我接了。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喜悦。

    “喂,是涵先生吗?”我听到她刻意压着些声音,想来是不方便。但我听到她仍是轻松愉快还带些挑逗的语气,这两个月的经历好像被藏到未知的缝隙之中,似乎就在昨天才刚刚见过。她的笑借着声音到达我的心中,仍是那样灿烂无邪又好似洞察一切。

    “抱歉,欢欢我……有些事耽搁了。你忙的话等下再谈吧”我听着她那边争论的声音更加激烈了,英语还夹杂了其它语种,更像是吵架。

    “别呀,咱聊咱的。还有这么长时间你都不说想我”我听着她有些怨恨,有些嗔怒还有些……撒娇

    “像你”我轻轻说了一句

    “哼,不真诚。等我回去,我要亲眼看着你说”她声音渐渐小了“不说了,老雷不行了拉我去骂架”

    她说的“老雷”就是她的导师吧。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我也要加快步伐呀。希望等以后,你也肯将心里的不开心,跨不过去的坎告诉我。所有的一切还是归于此。我为我感到可耻,为这种自卑心理感到可耻,可这就是客观存在的。我想有天能将你护在身后,一直没有这个能力,一直只有退缩犹豫,我亦为此心怀愧疚。如今,我好像找到了那条路,希望能在不同的跑道上赶上你。

    当时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不过,即便知道又如何?

    手机上的信息零零散散,初晨,阳还有春晖都发了几条消息。我没有回,他们也都默契的没再问,我很感激也很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这样。我以为我们还能无话不谈,还会回到以前。看来是不能了,不过这也不是一件坏事。

    家到了。我接到欢欢的电话后就决定还是回家。虽然她不在,但那个地方就是有种魔力。不想无事,一旦想起便觉得任是繁华,随它恬淡比不过它的安然。

    几天来,我如往常一样。跑步,读书,吃饭还有想着欢欢回来的日子。按理说昨日就该到站了,但她一直没有消息我也不去催。其实我觉得她是想要我烦一些的,不过以后又该怎样。我还是没有想好和她怎么说,我不想对她撒谎,可又不能说。好像是青春期时有了心事,我怕像以前一样将唯一的那扇门彻底封死。

    其实那天她没有问,就是有些生气。要我给出一个办法来弥补,我想要向她解释。她大方地一挥手道“你别说了,一想说谎我就看得出来所以才不去听了。我信你,不听。给我点补偿,要不我不饶你”我没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在灯光的照射下,一切都好像不真实,她的笑又像我第一次见到的那样,与现在有什么不同吗?对,灯光掩去了那本就不易察觉的忧愁。原来的你无忧无虑,现在本应也是意气风发,可那光明都途中有了个我。你尽量想要将种种的忧虑排解,反而是连自己都发现不了了。我心疼。但是以前的事没法改变,现在可以。

    站到最高处,我要在哪里向你伸出手。我不想去攀登,但更怕你为我平庸。

    我所做的其实只为一点,你能真正的开心。不去想不代表不知道,更不可不作为。以前的犹豫彷徨,都是畏缩不前;自诩的放手是爱,不过是自慰谎言。能让你开心的只有一点,就是我能好。

    她那天和我谈了许多,包括她导师,认识的教授还有师兄师姐。以及她曾经的大学生活,考研时的苦涩还有想我时的孤独。我才记起,她还从来没有主动聊过她学业上的事,或者说她奋斗路上的人。那条路上没有我,她孤独地走着,却说幸好有我。

    她喝了些酒,脸红扑扑的。肉嘟嘟的小脸上留有一分轻蔑,她平时会尽量隐藏。不,她现在也是,但我却清晰的感觉的到,这是胜券在握的人对轨迹运行的不屑,神明对早已注定了命运的凡人的宽容,我见过。

    我一直盯着她看,有些出神,她也托着腮看着我。等我回过神来,她给了我一个很有意思的笑,笑中有期待,怜爱,第一次有的犹豫还有……不舍。

    多年后,我看着这灯火通明的城,想起那个小家,想起她,也会想起那天她的笑。

    短暂的相见之后,我们又各自奔赴赛道。

    所有的人都不在了,只剩他一个。我穿过长廊,打开那扇门,他还是一样的镇定自若。不过我没再从他的眼中读到轻蔑,反还留有一些恐惧。他看到我来,那些恐惧也被光亮驱散。他和我说,有些事要处理,我们兴致勃勃的改革要暂且搁置了。他没有和我说为什么,就像赶我走时一样。他说话时的样子还是那样不容置疑,亲切和蔼。我听着他那像是设身处地为我考虑话,心却冷了。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现在我算什么?你的亲信还是走狗?

    我尽量表现的臣服,所有的不满都在全力镇压。最真的话也不敢说了,心里有了顾虑,我怕这唯一的路断了。

    我又成了编外人员,还是没有安身之地。当我要离开的时候,他喊了我一声。我没有回头,只听到他说“别灰心,撑住了”。那是对我说,也像是喃喃自语。

    雪已经全化了,大楼露出了掩藏的棱角和锋利。那几笔依然公正,却少了些劲道。我不知它们是否还有出处,但我已经迷失在其中。

    难道真的是黄粱一梦吗?我沿着那条路走着,不知通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