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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见春台(二)

    高勇一听是个赶路人,想起外面的冻雨,连忙招呼着盛明坐下,让王香端了杯热茶过去,“自然可以,这么晚了确实是不能再赶路了,太危险了……”

    默不作声躲在一旁的木木也看着这个男子,只见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茶,却并没有喝,只是捧着暖手,莫名就觉得这男人是在嫌弃他们家的茶。顿时不乐意起来,心里鄙夷着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

    天地良心,若是让盛明听见木木的评价,定是要鸣不平的,他真的只是因为太冷了想先暖暖手的,而且他眼睛受了伤,哪里还能看见!

    高勇见男人虽然形容狼狈,但这衣服面料以及周身的气度却实在不像是他们这种乡野人家,于是询问着盛明是哪里人,怎么会跑到南池村,还留到这么晚。

    “我本来是打算从山下驿道路过,谁曾想有段路被雪封了,想起之前有个大哥说过能从位于半山的南池村抄捷径绕过去,我这才上的山。”

    盛明徐徐说着,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暖意,告诉高勇,自己上了山却不小心一脚踩空,从山上滚下来,一时间昏了过去。

    这种天气,在大雪中昏迷不醒,还是在深山老林里,随时都可能冲出来什么野兽,也亏是他命大,在还没冻死之前醒了过来。只是眼睛也受了伤,不太能视物,依稀记得之前看见村落,这才走过来。

    “您这里离大道最近,所以我就只好来叨扰您和您家人了。”盛明再三道谢,说这真可谓救命之恩。

    木木看着盛明,也觉得新奇,在南池村掘地三尺也找不出像盛明这样一个人,说话别别扭扭,行为又客客气气的,真像个假人。

    “只是……”嬷嬷面露难色,“公子若是想要留宿,可能条件并不算好……”

    他们家就那么两间房,一间是嬷嬷住的,一间是高勇他们一家,木木本来也是和父亲母亲有一间房,但因为他们已经不在了,嬷嬷他们就合计着把那间房拿来堆放杂物了。

    本来嬷嬷想叫木木和自己一起睡,但木木拒绝了,还是想在原来的地方,所以木木就一直住杂物房。

    如今突然来个人要借宿,那也只剩那间屋子还有位置空余了。

    “我倒是没事,只是……小姑娘还未出阁,就这么和我待在同一间房里,会不会有损小姑娘清誉?”盛明没想到,这户人家生活的如此贫困。

    若不是出来这么一趟,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么个万民称颂的盛世,原来还有那么多人连温饱都在挣扎。

    “这个没事的,我们乡下人,不太在意这事……看公子也是有学识有教养的人,不至于会对我们家孩子做什么的。”嬷嬷说着便让木木领着盛明回屋子。

    夜已经深了,但还是能听见冰粒掉落在叶子上发出的沙沙声,因为离林子近,一大片一大片的声音,莫名让木木想起来春天自己在松林听到的林涛声。

    盛明眼睛受了伤,嬷嬷替他清理了一下,拿了根干净的布条,裹好草药,让他敷上。彼时木木领着盛明走路,可他磕磕碰碰的,就这么几步路程,硬是踉跄了三次。

    进了杂物房更是容易被旁逸斜出的东西戳到,木木没有办法,只好走到盛明身边,抓着他的手,还要不时提醒他低个头,抬下脚。

    “多谢姑娘。”刚把他领到临时架起的床边,盛明转身就想再对木木行个礼,眼看着就要自己撞上面前那堆货架,木木向前大跨一步,左手堪堪托住盛明的双手,为防他的眼睛再受伤,用右手捂住了货架一角。

    盛明的额头碰到一片冰凉的肌肤,意识到是木木在帮他,连忙起身,“多谢多谢……”

    木木收回手,摇摇头,突然想起来对方现在是个瞎子,看不到她摇头,只好紧紧抿了抿嘴,然后面无表情的回了句“不用。”心里却忍不住腹诽着你要是再那么帮你一下就多谢一次,干脆自己拿根棍子戳死自己好了。

    夜间,盛明躺在床上,耳边还是噼里啪啦的雨声,想起自己来时路上碰到这场雨,一时间找不着路。幸好摸索中扶着了一块石碑,发现自己好像误打误撞进了某片碑林,这才顺着那片碑林走了出来。

    “在下想问问姑娘,此处是否曾有大儒在后林立碑?”自己应当好生谢谢他,若不是他立下这碑林,恐怕自己就要折在这里了。

    木木缩成一团,把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听见他的话,心里暗忖“大儒是个什么东西?”随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后林的碑么?我们这里惯来是只立碑不堆坟的,那些估计是先人的墓碑吧。”

    “……”

    就是因为那里全是墓碑,当时二财不小心让木鸢飞进林子里时,二财才不敢进去,把责任全推到木木身上,怪她只会在一旁看着,然后颐指气使的让她去把木鸢找回来。

    木木又在暗戳戳吐槽二财,盛明则独自沉默着,两人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木木一早醒了,穿好衣服后发现盛明依然没有动静,走到床边,就看见他脸色潮红,双眉紧皱,急促的喘着气。

    正巧高勇打算来请盛明吃早饭,就看见木木从柴房出来喊人,“他在发热。”

    大雪天里又是昏倒又是淋雨的,发热也正常,只是这看病又要花掉不少开销。

    “还是救人要紧,大冬天的这么烧下去不是闹着玩儿的。”嬷嬷一拍板,高勇就连忙背着盛明去了村里大夫那儿,抓了不少药,让木木拿回来先煎着。

    王香为了避嫌,只给盛明稍稍处理了眼睛的伤口,就让木木一边看着他一边煎药了。

    炉火噼啪作响,木木三不五时的添几根小木棍,其余时候都百无聊赖地撑着脸发呆。

    火光映在她脸上,倒是掩盖了她过于消瘦的脸颊,浅浅给那张小脸描了个边,又在小巧的鼻尖打了个转,只让人觉得柔和,火花跳跃在那双极为有神的杏眸中,让人在寒冬里看见了四月里飘着桃花的潋滟春水。

    她盯着盛明的侧脸看了良久,觉得他皱起来的眉峰格外碍眼,很想推平他的眉尖,总觉得没有那处微蹙的眉峰,这个侧脸应该是再流畅不过的。

    只是这样会感觉很怪异,还是算了,木木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烧着柴火给盛明煎药。

    盛明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难受,眼睛还和昨天一样难以视物,连身上也格外疼痛滚烫。思绪混乱无比,他一会儿深陷厮杀的战场,一会儿又踱步在曲折的廊道,整个人被魇住在梦境中,难以解脱。

    梦魇间他突然感觉到了面额清凉一片,精神一震,于是奋力挣脱,缓缓转醒。

    “咳!”盛明声音十分嘶哑,脑子还是一团浆糊,看到凑过来给自己擦脸的木木,才回忆起昨晚的事。看目前这情况,估计是自己发热了,小姑娘在照顾自己。

    “多谢……”盛明本打算起身致谢,确实在没力气。木木见状,连忙掺住他的手臂,把他扶了起来,靠在床头。

    “喏,喝药吧!”木木端着药碗递过去,盛明面不改色地接下,然后一口气灌了下去,却被这气味冲得又不自觉皱起眉。

    木木板着张脸,把碗收回来,心里偷偷想着,“这么大人居然还怕苦,难不成得给你加点蜜饯进去吗?我们可比不上你们富贵人家。”

    盛明摸到衣服面料,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被换了,身上穿的可能是高勇的衣服,只是不太合身,四肢都短了一截出来,皮肤凉凉的。“小姑娘,我的衣服呢?”

    木木本来打算出去放碗,听到他的话,又转过身来,“哦,因为你发烧出了太多汗,二叔回来就帮你把原来的衣服换了,里面的东西我们可没有动,给你放到了床边”但你还欠我们一笔呢。

    盛明听她说为他抓药花了不少钱,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麻烦你们了,多谢。”

    “……没事。”他怎么总和人道谢,耳朵都快被这两个字磨出茧子来了。

    盛明其他伤都好的差不多了,眼睛却还是难以视物,木木几次站在边上看嬷嬷给他换药,偷偷瞄他的眼睛都在想这人是不是以后都要瞎了。

    好在渐渐地盛明似乎已经习惯了,不但走路不再摔跤,还能帮着嬷嬷做点小活。除了年节那天屋外的雪融了,留下了一个小泥坑,盛明看不到,一脚踩了进去,差点打了手里一个盘子。

    木木翻了个白眼,接过他手里的盘子,领着他绕开那个泥坑,让他在雪地里蹭干净鞋上的泥巴,日子就在那一脚泥一脚雪里走过了,在这世道上尚且算不上举步维艰。

    高勇一早就跟着村里的种植队去找县令,说是马上就要开始新一年的耕种。二财和村里几个混世魔王一大早又不知道去哪里鬼混疯玩了。而嬷嬷和王香则跟着隔壁嬷嬷一起去了村长家里,说是领各家的种子准备春耕。

    是故此时只有木木和盛明两个人待在家。

    “你不出去玩么?”盛明看不见,但他知道对方一直都在房子里待着。

    “不。”木木惜字如金。

    盛明忍了一会儿,又开口问她,“说起来木木你今年多大了?”感觉真不像个小孩子。

    “十五。”木木还是面无表情。

    “……”盛明看不见人,但听她这毫无波澜的声音都能猜到木木现在是什么样子。

    真叫人发愁啊……盛明想,怎么眼睛还没好呢?而且自己失联了那么久居然也没人来找自己,这不是耽误事嘛,好在年初已经拜托了高勇出去以后帮他带个信。

    “木木啊!”屋外有人在喊,木木听见,连忙开门出去。

    “木木!你在这啊!”一个披着深蓝色头巾的老妇人佝偻着腰,焦急地说道,“你嬷嬷在吗?”

    木木摇摇头,还用手指了指村长家的方向,示意老妇人他们去领种子了。

    “在村长那儿了?唉,那也正好。”老妇人长叹一声,“木木啊,你赶紧过去看看二财,他们几个男娃子跑到对面山上去玩,结果被狼给叼了,要不是你黎叔从那边路过,连尸骨都要被啃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