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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见春台(三)

    听到老妇人的话,木木愣了一下,那老妇人推了她一把才回过神来,拔腿跑去村长家。

    南池村这种深山,向来野兽就多,当初她甚至还腹诽过盛明,说他命大才能在受伤昏迷期间没被野兽咬死。

    但是那些常有人去的地方野兽一般也不太敢出现,二财他们那群人肯定是没注意,去了偏僻的老林子里玩。

    只是……二财那小胖子死了?可二叔不在家呢……

    村长家并不远,很快木木就听见了嬷嬷她们悲痛欲绝的哭声,抱着残缺不全的二财泣不成声,木木呆呆的站在一边,雪地上跪坐着好几个熟面孔,都是那些遇害孩子们的亲故,衣服被血染红了一片,雪地斑驳。

    “嬷嬷,婶子……”

    木木走到王香身边,被二财极其惨烈的模样刺了刺眼,她从来没见过被狼咬过的人,陡然看见这裸露的骨头和被撕烂的皮肉,有些害怕,偏了偏头,没正眼看过去。

    谁知这个小小的动作被嬷嬷看见,又受了一次刺激,尖叫着大喊:“你这个小赔钱货!你为什么不看看你弟弟?当初你爹娘死的时候你就像个呆子一样没有反应,现在你弟弟死了你开心了?”

    突如其来的指责冲击太大,木木猛地扭头,难以相信。

    “母亲!”王香泪眼婆娑,出声阻止,但她现在刚失去儿子,看到木木也着实心里不舒服。

    “看什么看?!你弟弟没了,我们老高家就要绝后了!这下所有人陪着你一起孤独终老,你乐不乐意!?怎么当时你没有跟着一起过去?我不是让你一直帮你弟弟吗!?”

    木木知道嬷嬷因为自己是女孩一直不太喜欢自己,所以有时不经意透出的一点点温情,会让她像当时那个饺子一样,珍之重之。

    当时嬷嬷让她跟着二财,她以为是因为她是姐姐,希望她能多帮帮二财。

    可现在看来……原来嬷嬷是希望自己能帮他挡灾,替他去死是吗?

    另一边,盛明也听说了木木家的事,实打实叹了口气,很难想象以后这个家庭会是什么样子。

    时间依然缓缓向前走着,并不会因为谁的愁苦而加速,世界也不会因为一部分人的困难而改变,该过的生活,再困难也要想法设法继续。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如今高勇人在外地,消息一时传不过去,婆婆又因为二财的事伤心过度,现在一病不起,连脑子都混沌不清,时常还发发疯病。

    家里只剩王香和木木还能做事,种子全都已经领了回来,不可能放着不管,到时候村里派的任务完不成,连粮食都没得吃。

    “婶,我去吧。”木木想得比较多,嬷嬷不喜欢自己,待在家里惹得两个人都不高兴,还不如去地里,眼不见心不烦。

    原本嬷嬷还能帮着照顾一下家里事宜,现在嬷嬷她病了,不能没人照顾,可若是只有一个人,这些活无论如何也是干不完的。

    “没事,我在地里待久一些。”

    盛明在一旁听着二人商量,自告奋勇:“要不我一起去吧?”

    “不用,”木木心想,带个瞎子去干嘛呢,嫌自己事少吗?

    “你们两个女眷也不好干重活吧刚刚还在说人手不够呢?我好歹也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了,哪有自己闲着让女人干活的道理。”盛明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想要解释,却在关键时候咬了舌头,一时吃痛。

    什么玩意儿?木木心想,谁就和你是一家?上赶着倒插门吗……

    盛明转头跟王香商量,“我在家也不方便也不好意思一直受你们照顾不是?嬷嬷还病着呢,多个人多个帮手。”总算还是说动了她,明早他跟着木木去地里,王香留下照顾嬷嬷。

    第二天一早,木木就出门了,盛明连忙跟着,“诶诶诶,别走那么快,我也能帮帮你的……”话音没落,就被脚下一根树棍绊了脚。

    “……”

    盛明觉得自己切实感受到木木鄙视的目光,一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然而事实证明,盛明实在太把自己当回事,木木完全没有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盛明倒也没强求,顺手摸到那根树枝,捡了起来,“这小姑娘……”他闻见了翻新的土地的味道,知道自己快到了,就只是徐徐地跟在后面,反正木木隔一阵子就会儿回头看看他在哪里。

    木木没想到的是,盛明看起来一副富家公子哥的样子,居然很有力气,除了动作比较生涩之外,锄起地来倒是不比乡野人要差。

    日落西山,木木领着盛明回家,正好见到王香在分种子,把明天要播下地的种子挑出来。

    “分种子?这个我会的,我来帮你吧。”盛明笑笑,一边把刚刚路上随手编的草蚂蚱放下。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盛明跟木木吹嘘,自诩自己是编草高手,说是他什么都能编,只有木木想不到,没有他编不出来的。

    结果说了一路,也就只编了一个蚂蚱而已。

    “对了王婶子,你们一直说的种子,到底是什么的种子啊?我这段时间住下来,也没听你们说育秧的事啊。”

    盛明比木木大几岁,于是就跟着木木一起喊了。

    “我们不育秧的,都是村里统一发粮,所有的田都用来种藕宾*的。”

    王香没甚在意,随口说完也就低着头继续挑拣,所以没看到盛明听到藕宾两个字以后绷紧的身体。

    是夜,盛明躺在床上,好奇地问木木,“你们一直都是由村里发粮吗?据我所知,除了特殊时期的赈灾,大齐应该没有这样的规矩。”

    而他也没听说最近哪里需要赈灾。

    “嗯。”

    “那你们一直都在种藕宾?”

    木木有点困了,听见他不停说话心里烦躁顿起,“从我记事起就在帮家里种藕宾了,村长说是村里需要留药。而且大齐是大齐,村子是村子,有什么关系?”

    木木转了个身,“别吵。”

    盛明闭了嘴,心里却在琢磨藕宾的事,他从前有接触过一段时间的药理,虽然不精通,但一些基本常识还是知道,这藕宾虽说有一定药效,但极易成瘾……

    大齐并没有地方成片种植藕宾,更不必说像南池村这样连粮都不种只种藕宾的。

    况且全靠村里发粮……他们村哪来这么多粮食?

    此事蹊跷……

    “木木,你会写字吗?我教你念书吧?”

    木木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困意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没有上过学堂,在他们这种小村子里,甚至有些姑娘在她这个年纪就嫁人了,更遑论读书写字。

    那么一丁点儿大的人,分明还是个孩子,她们连自己都还没搞清楚怎么做人,就要去生儿育女,告诉孩子怎么长大。

    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木木知道这世界上有个地方叫学堂,村里也有读书人,村长就上过学堂念过书,她也曾听到过村长那小儿子在跟人聊天时会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村里人都说,村长的小儿子会念书,将来一定很有出息,会给他的父母亲长脸。

    她也想跟着盛明读书写字,她也想有出息,给父亲母亲长脸。

    木木忸怩了半天,几次张了张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闭上。不过她又唾弃自己,这人是个瞎子,自己光张嘴他怎么可能看见。

    于是她灵光一闪,站起身来走到盛明床边,给他压了压被角,甚至主动问他想不想喝水,“我可以去倒。”

    盛明觉得好笑,想坐起来,又想到刚刚木木才给他盖好被角,本来打算躺着说的,没想到这丫头眼睛倒厉害,先把被子又给掀开了一个角,扶着他的手臂,“先生您是不是要起来?”

    木木听过,别人喊那些教人识字念书的人都喊“先生”。

    盛明哑然失笑,“多谢。”

    木木起身站在床边,面前的男人双眼被布条蒙住了,但丝毫不影响他的美感,像是神台上阖眼不言的神像。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盛明的那一幕,像是……冬日寒风里有一抹斜阳。

    然而现在,那束光倜傥的一歪,靠在了床头,“那我就教你第一课好了,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木木摇头,又想起盛明看不到,“不知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盛明爽朗一笑,“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这样,突然这么主动帮我,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如果念书就是这么念,看起来她也不用学了。

    “怎么会……我这不是看你是个瞎子,多操心操心,怕你摔死,到时候还赖上我们。”木木板着张小脸,不回一句嘴总让她不舒服。

    “咳!”盛明被口水呛住,没想到这小姑娘挺能说。饶有兴致地问她,“不过你为什么想学?”他不过随口问问,没想到木木会有这么强烈的愿望。

    盛明说这话的时候坐直了身子,哪怕是他放松的时候,身板都是该弯的地方不直,该直的地方一点也不弯。

    加上他平日里的言辞与举止,就算木木没有见过富贵人家该是怎么样的,也能从盛明身上窥探一二,嬷嬷跟二财说过这是教养。

    教养已经刻在了他们这些人的骨子里,轻易不会忘。

    木木没有表现过,但她心里是很羡慕盛明的。

    “我想像你一样。”木木说,“你……没打算教我吗?”

    木木的小身板一僵,她突然意识到此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他怎么教自己写字!

    “你不是看不见了吗?你骗我?”

    “不是不是,我当然能教……”

    盛明见木木不信,微微勾唇,让木木拿块石头来,又摸黑着下了地,拿着手里的石头在地上划了几笔。

    盛明一笔一划写得极慢,除了有几处笔画没有合上,倒真是能看出两个方方正正的符号。

    “怎么样?看不见我也是能写字的。”

    木木在一旁端详了好一会儿,她不认识字,但地上这两个符号的形状好像确实是字的样子。

    “对不住,不该不信你的……”

    盛明莞尔,庆幸自己当初跟着李洛玩过那些蒙眼游戏。

    “那以后我就是你先生了。”盛明摆摆手,没甚在意。

    说了那么多有点口干舌燥,他伸手想去够旁边的杯子,又忍不住想抬个架子,顺嘴问了句,“以后叫我记得喊您……知道做人学生要干嘛吗?”

    木木一愣神,见他动作,反应过来,一把抓起盛明近在手边的茶杯,膝盖重重往地上一磕,双手将茶杯举过头顶,敬了杯茶,“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抓了个空的盛明吓了一跳,无奈收回手,听见这沉闷一声,替木木疼得牙酸倒了一片,“哪里学来的江湖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