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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见春台(五)

    在旁人看来,木木专心干活的时候确实是越来越勤快了,果然只要不分心读书,少年人干活有的是精力和力气。

    可木木有自己的考量。

    王香依然在家,盛明走后只剩她一个人干活,如果她不抓紧时间完成村里安排的每户人家每日种两亩地的要求,那她真的完全没有时间用来读书了。

    有时候她不吃不喝,甚至能留出大半个下午的时间,然后偷偷摸摸溜去村长家,爬进盛明的窗,“这也太高了……”

    木木嘟嘟囔囔着,拍干净刚刚在窗户上蹭到的苔藓,“就非得住在这里吗……”

    来一趟也挺远的。

    想到当时嬷嬷听说她不认真干活而大发雷霆的样子,木木就头疼,她就知道,嬷嬷肯定会生气。

    可她没想到,原本对盛明还挺有礼的嬷嬷,居然大骂他是妖邪,指责盛明为什么要在他们家,“不是你,我们怎么会这样!”

    盛明愣神,一时间呆住了,他能体谅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但实在是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家伙,二财的祸事谁都不愿看见,可这又能和他有什么干系?

    因为太过出神,盛明一时间没听见破空声,直到感觉到一阵风,他才意识到是木木挡在了他身前。

    “嘶——”

    铜盏清脆的落地声和王香的惊呼一同响起,木木被砸中的额角登时砸豁了口,鲜血刺目的红,木木突然有些庆幸,身后这人是个瞎子,“公子哥儿没见过血的吧,我看他见血会吓一跳的。”

    “你怎么了?!”

    “怕你细皮嫩肉等会一砸就晕过去了,本来就是个瞎子。”

    王香连忙拿了块布捂住伤口,幸好伤口不大,一会儿也就止住了,木木从屋里出来,老远还能听见嬷嬷在屋里破口大骂,连带着天上那些神仙的祖宗十八代也喷了个狗血淋头,嫌他们跟盛明一样瞎了眼。

    伤口不流血了,但布上沾着皮肉,拿下来的时候撕开还是挺疼的。

    木木龇牙咧嘴,盛明在一旁恨铁不成钢,“你挡什么呀,能砸到你脑袋上的东西还能砸到我脑袋吗?”

    木木:“……”

    她忘了!

    她只到盛明的胸口,按这高度和力度,那铜盏就算砸中盛明,他也没什么大事,就算真能砸到他的脑袋,自己冲过去也什么都挡不住!

    白受这伤了!

    但无论如何,高家是不能住下去了,谁知村长竟来邀请盛明,可以住在他家。

    ……

    木木还在回忆,抬头就见盛明坐在桌前,嘴角衔着笑正摩挲着手里的什么东西,“这是什么?”

    “棋子。”

    原来这是村长应盛明请求,找人做的棋盘,平时没事的时候盛明就顺便教村长家小儿子刘计下棋。不过虽说是找人定做,但乡下人家无论如何是找不到玉石制作棋子的,所以盛明让村长找了些颜色相近的石子,磨圆以后当做棋子了。

    说起刘计,此人碰巧在村子里遇到了盛明,见他蒙着眼却在写字,甚是惊奇,攀谈了一会儿,得知盛明是因伤暂住于此,当即表示愿意帮忙。

    “我最敬重读书人,奈何自己虽然念过几年书,却是个不成器的家伙……不过若是盛公子要什么需要,请尽管告诉我吧,我能帮则帮。”

    盛明给木木的那些纸就是从刘计这里拿到的。

    在盛明住在刘计家中后,他闲着没事就跟着刘计在村子里瞎溜达。

    可见他果然是个少爷,从没到乡野人家受过苦,什么都没见过,遇上不懂的都要问上一嘴,好奇村里人种的是什么,种了多大地方。

    “七八百亩?这是多大啊?”

    “嗯……这也不好解释啊,可能到时候开花结果后,能收到几千均的种子吧?”

    “唔……”看盛明的样子,估计也不知道几千均是什么概念,不过他没多纠结,又问刘计:“只有咱们村在种吗?其他的地方不是也这样啊?”

    “挺多地方种藕宾的,之前被指定过的几个地方都在种,没被指定的地方就还是种粮。”

    盛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闲谈起来,“对了,木木说南池村一直都在种藕宾,村里人都是从你们这里拿粮食的,那你们的粮食从哪里来的啊?”

    “我们也是从上面领的。”

    盛明看不清刘计的神情,但听他略略变僵硬的语气,知道他不愿多谈。

    “对了,前两天听刘伯说,你大哥出商队要回来了?”

    “是啊!”刘计十分崇拜自家大哥,年纪轻轻已经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又因为胆识过人,做事机灵,加入西南商会后十分得会长重视,甚至跟着会长参与一个重大宴会是见过秦王。

    “那可是秦王啊……哪是普通人能轻易见得着的,可是大哥见到了!”

    ……

    不在外面瞎溜达的时候,盛明也会教教刘计下棋,没想到刘计读书不行,在这方面倒是颇有天赋,自己不过是简单跟他说了规则,他便能举一反三,不过十数日,刘计甚至能在盛明分心时赢他一子。

    木木闻言,试探性地举起手在盛明眼前挥了挥,“您能看见了?”

    “已经能基本视物了,就是看不太清。”

    “哦……可这棋子和棋盘很小诶。”

    “局势是印在我心里的,我只要能看见一点棋局就行了。”盛明嘴角含笑,手里执一枚棋子落下,“而且有一种下法,叫盲棋,棋手连棋盘都不能看呢。”

    下棋这事一看就是这是富贵人家才能闲着没事干的事,木木从没见过,头一次见也觉得新奇。

    不过她突然想起来方才盛明是不是说过他会教刘计下这个什么棋?

    “先生,我也想学。”木木突然产生了一点危机感,她就知道让先生住到村长家一定会便宜刘计!现在刘计居然学了她都没学过的东西!

    “行啊,正好。”盛明指挥着木木把棋局上的棋子分开,跟她解释着下法。

    “您不下完这局吗?”

    “不用了,局势在我心里,我晚上睡不着自己琢磨也行。现在就专心教你吧。”

    “棋盘中央有一个圆点,那叫天元,另外九个称为星……”

    村长家里条件比木木家要好,盛明有一间正经的屋子,不必像之前那样和木木挤在杂物间里。

    刘计甚至为了让盛明过得舒服一点,把自己手打的桌椅都搬到了盛明房里。

    炉火噼啪作响,纱布下,盛明合起了双眼,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跟木木解释,告诉她怎么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他甚至听见窗外的春风卷着细碎的沙砾一下下敲在窗棂上,哔啵、哔啵。

    盛明忽然觉得这种日子也不错,条件是苦了点,但是自己再也不用担心下一步该怎么做,远离尔虞我诈,不顾巨浪滔天。

    或许是我本来就是个软弱的人吧。

    木木被棋盘棋子搅得一个头两个大,那些计谋战术更是让她眼花缭乱,她完全理解了为什么就这么几个石头盛明怎么能玩这么久,动一步要想这么半天,换谁都要发疯的。

    可正当她皱着脸想揪头发时,却见到盛明笑了。

    “笑什么啊……”木木嘟囔着,觉得自己也不至于笨到要被嘲笑吧!

    “先生,我学不会……”木木皱着小脸,身色郁闷。

    盛明听她这声,知道围棋对木木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略一沉思,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锦囊,“喏,送你的。”

    这个锦囊木木曾经见过,一直被盛明带在身上,用的布料她从没见过,一看就是贵重之物,她可不敢收。

    “无事,就是普通的小袋子,里面也没什么东西,你还能拿来装点东西。”

    也是,照盛明的家境,说不定到处都是这样的料子。当时二叔离家的时候,先生还给了他好多盘缠呢甚至给了他好几个玉饰,让他钱不够了可以拿去典当。

    人家根本就不在意这样的东西,只是,这么小一个锦囊,她能装什么啊……

    “盛公子,”门缓缓被推开,刘计提着一篮子野果,是南池村特有的浆果,之前木木也给盛明摘过,今早刘计上山见到以后,就想着给盛明带一点回来。

    “木木也在啊?”刘计比木木大一些,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是以早就开始帮着村长处理村务,当然不可能和木木一样处处计较。

    所以当他偶然撞见木木翻窗进来找盛明,也没有说破,在木木张牙舞爪地威胁他不许说出去时,就给了个台阶应下来了。

    “刘公子,”盛明听见声音,朝那边点了点头,忽而想到自己已经教了木木一上午规则,但百闻不如一见,干脆就让她看看究竟要怎么下棋。

    于是发出邀请,希望刘计有时间能一起下一局。

    “唔……我现在倒是没事,不过公子,我能和你比吗?”刘计放下篮子,本想顺手倒杯水喝,但余光瞥见木木顺着盛明的话看向自己,咽了咽口水,将伸未伸的手缩了回来。

    “棋局向来千变莫测,谁又能说得准谁胜谁负?”

    盛明都这样说了,加上刘计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就答应了。

    木木看着两人落座,撇了撇嘴,果然读书人做的事就是极具欺骗性,连刘计这么一个大老粗,在拿着棋子思考如何落子时都显得挺人模狗样。

    这盘棋下得格外久,因为刘计看盛明落子后,都要盯半天棋盘,希望自己找到漏洞,同时考虑着自己该怎么走下一步。所以即便时间已久,但实际上两人都没下几个子。

    木木在一旁昏昏欲睡,最近倒春寒,刘计怕木木觉得冷,拿来个暖手炉给木木,温度正好,放在一旁暖着身子和手是极舒服的。

    而那边的两人一言不发,像是整个世界只有石头棋子与石棋盘的敲击声,接着被一声一声的哈欠打破了这个和谐。

    困倦感像是传染一般,连盛明都被影响到了,加上他本身就看不清,全是靠清晰的思路下棋,现在被木木一捣乱,原本清清楚楚的棋势在头脑中变得模糊。

    刘计倒是因为一直保持高度紧张而没有被木木影响,也终于被他等到了机会——盛明一个不注意,下错了。

    “哈哈,盛公子,被我找到漏洞了吧!”刘计趁机反攻,盛明更是懊恼着自己被木木这小鬼耽误事了,于是“撒泼打滚”干了件没品的事——悔棋。

    “哎呀,我下错了!我应该是下在旁边的,我一个瞎子,偶尔也是会记错棋盘的嘛,这个不算哈,不算。”

    木木:“……”

    刘计:“……”

    你之前一赢到底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你会记错棋盘?而且你刚刚还说你能基本视物的!

    “盛公子,落子无悔可是你教我的。”

    刘计不吃这一套,还是把子都收走了,不过终于觉得这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有了点孩子样,平时看他跟木木说话都是端着架子,和其他人讲话也都有点“摆阵仗”,此刻悔棋倒真像个十七八岁少年。

    按理说盛明也只是教了刘计下棋,算不得师长,但盛明自己端着师长架子,做出悔棋一事本就是一时任性,现在被指出来,也是真的有些尴尬,但无处可泄,只好扭头去找罪魁祸首“兴师问罪”。

    “木木,给我醒醒!”盛明声音里包含着怒气,

    “啊?”木木一个激灵,被吓了一跳,“做什么啊先生!吓我一跳……”

    “子曰君子不与人添烦,可你看看你现在居然让我输了棋!”盛明在桌上摸索了一下,抽出几张纸,“抄完你再回去!”

    木木:“……”

    子还曰君子不迁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