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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见春台(十三)

    识木回到家中,先去嬷嬷他们房外看了一眼,见三人都已经把自己折腾到精疲力尽,躺在床上呻吟,又叹了口气。

    据乔晟铭的卫兵所说,吸乌香的人在断掉以后,药瘾上来时,很大可能会通过自我伤害或者是袭击他人来分担一些痛苦,这种时候千万要小心这些人,这才是真正的六亲不认。

    要戒乌香,只能靠忍着,慢慢戒断,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家里的三间屋子已经关着嬷嬷他们三个,识木抱着从刘计母亲那里借来的被褥铺在了厅堂,所幸现在天气已经回暖,并不会特别冷,不然在地上睡一晚上恐怕够呛。

    原本以为,乔晟铭离开以后自己会有些不习惯,毕竟不懂的东西没人可以问,不明白的事也没地方可以说。

    但现在看来,识木该干活干活,该读书读书,从前留下的这许多东西都够她反复学习,日子和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当初她第一次感觉时间丝毫不与人相关是在二财去世时,那时日子也难过,可是没办法,再难都要过。

    而如今才短短半年的时间,竟然又一次让她体会到了时间无知无觉从她身边经过的感觉。

    麻木。

    冷淡。

    嬷嬷他们到最后也没挺过去,明明只吸了十来天的乌香,却被夺去了数十年的寿命。

    村里人见她一个孤女,都来帮着操办丧事,却见识木面无表情的指哪儿打哪儿,也不吊唁也不哭丧,心想此人当真是冷心冷血,又想到识木跟乔晟铭的关系甚好,不敢表现出来,也只是在背后多议论两句。

    识木知道村里人怎么想的,她无意听到过几句,她也觉得自己该伤心难过,悲痛欲绝才对,因为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都不在了,可是她没有。

    很奇怪,她心里想的都是该死的乌香,想的是若那个所谓的秦王没有让人卖乌香,祸事又怎么会牵连到她的家。

    说到底,还是大齐的问题。

    有时夜深人静时,识木躺在厅堂——她还是没回任何一个屋子睡——她想,把亲人的死因归咎到国家的身上,她是不是有史以来头一个?

    如此的大逆不道。

    可是,道?道又是什么呢?

    难道他们大多数人都在遵循的做法就是“道”吗?

    识木莫名被激起一丝抗拒,她发现自己不想像大多数人那样,她就是要怨恨那个秦王,要怨恨这个世道。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当时乔晟铭还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瞎子,有些村里人比较排外,担心高勇他们家招来些不清不楚的人,万一是哪个山头的山贼可就麻烦了。

    乔晟铭自己也知道村民的担心,但是看起来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有时碰上了敌意明显的甚至能笑着打招呼。

    识木问他怎么一点都不在意乡亲们的议论,他手里还在编着他的草蚂蚱,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慢慢悠悠的念了这么一句。

    曾经的木木不理解乔晟铭为什么不在意,如今的识木才知道,能轻描淡写说出这么一句话背后需要顶着多少压力。

    她忽视村里人明里暗里的指指点点,并没有服丧三年,守了几个日夜,在嬷嬷灵前拜了又拜,然后走了。

    识木找到刘玉,她听说了最近刘玉要去益州,继续跟着商会走运输。

    虽然益州太守被抓,但刘玉所在的商会却也不是单独为了太守或秦王做事,虽然参与了走私,但毕竟这件事还没有放到台面上讲开,影响尚小,于是高层决定,该做的生意继续做,未来端王若是开始追究在随机应变。

    她找到刘玉,希望刘玉能带着自己一起去益州。

    “这……”刘玉犹豫了,木木年岁不大,跟着过去若是出了事他不好交代,况且她一个女子,跟着也不太方便。

    识木观察着刘玉的脸色,见他纠结不定,便保证自己绝不用他多操心,“刘哥,我也不是要跟你进商队,我没那么大志气,我就是想跟着去见见世面。”

    识木接着说道:“再说了,刘哥,”识木微微低着头,像是泄了气一般,“你也不用找谁交代啦。”

    刘玉喉头一哽,有些说不出话来,识木的脑袋依然微微垂着,但眼睛却是向上盯着他看,眉头微微蹙着,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无声表达着她的心愿。

    “大哥……”远远缀在后头偷听的刘计站了出来,竟然也说“我也想跟你出去见见世面。”

    乔晟铭的出现,让这个山村的小小少年真正向往起了外面的世界。

    或许连乔晟铭多年以后回想起来,都要感叹命运的齿轮如此紧密,他无意之中来到南池村,又在无意中开启了少年少女们的梦,而他们掀起的浪花终有一天拍打在他身上。

    两个人软磨硬泡了两天,终于让刘玉松口,答应带着他们一起,不过只能待上几天,不久他要跟着商队去宣州,等他要离开益州的时候两人必须回来。

    “好!”两人满口答应。

    刘计想的是只要能出去就好,而识木心里则打着小算盘,“你又怎么知道我究竟回没回呢。”

    识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什么钱,拎上两身换洗衣物就跟着刘玉一行人走了。

    他们没有是没有马的,只有牛车和驴车可以坐,走得慢慢悠悠,路上又颠簸,刘玉本来还担心识木会叫苦,却没想到她倒是一声也没吭,大家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全然没有因为自己是女人就娇纵什么。

    牛车走得慢,带的水经常要补给,所以隔上不久他们一行人便会停在路边驿站休整一番,要上一壶茶,找个角落歇息一会儿,然后该喂草的喂草,装水的装水。

    只有这个时候,识木才会不和大家一起休息,而是走到人多的地方静静喝茶,默默听着驿站行经的旅人口若悬河般讲述在河池那边的战事。

    一名农夫站在摊主面前,讨了碗水喝,听见有人聊起近来疯涨的米钱,来了劲,“为何米钱涨了这么多?嗐,还不是因为打仗?你二位居然还不知道?”

    刚听闻此事的路人大惊,“打仗?谁和谁打起来了?”

    “你保准猜不到,是秦王和李将军!秦王殿下带着万数士兵从榕津过来呢,最后的目标就是河池,也就是李将军现在在守着的。可是李将军只有不到一半的兵力,虽说她是战神,但这也实在是过于凶险了啊!”

    “这位兄台,您是从那边逃过来的吗?”他邻桌一位布衣男子见他对战况如此清楚,开口问道。

    “是啊,河池虽说不大,但也住了不少人,我们一听要打起来了,立马就逃啦。我独身一人无牵无挂,这不是打算去江南那边闯一闯吗?”

    有位对战事略有耳闻的男子听出些许不对劲,问道:“诶,那你们又怎么会事先听说的?我们甚至都是在秦王已经发兵好几天才知晓西川起了战事的。之前只是听说李将军麾下大将庞统领在西川打了一仗,不过说是打完就撤退了。”

    “是啊,不然庞统领哪能跟几万人对上啊,听说了秦王领兵的事,这不就赶紧从西川撤到河池了吗!”

    “要我说啊,你们就不奇怪一下为什么秦王会和李将军干上这一仗吗?人李将军向来守着北地,如今怎么跑西南来了?”

    识木出来这几天,听到过不少类似的话,她这才知道,原来也有普通百姓对政事这么敏感。从前她一直待在南池村,还以为外面的人都和村子里一样,什么都不懂,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他们过于封闭。

    那个从河池来的农夫放下碗,走到众人中间,“其实您二位这个问题是同一个答案。”他环视了一圈,见众人被吊足了胃口,便得意一笑,接着说道:“是因为——当今大齐皇帝的胞弟,端王殿下。”

    “端王?”有人听到这名号,似乎已经了然,却还有人奇怪着,“我知道端王殿下,但他又和这战事有什么关系?难不成……”

    “正是!端王此刻就在河池!早些时候,端王殿下就派人带着河池县令告知百姓,离开河池前去避难,甚至已经找好了地方安顿平民。我估计啊,是秦王不知道怎么得知了端王在西南的消息,想要杀了他,这才兴起战事的。”

    那位农夫因为乔晟铭替百姓安顿住所一事,很是钦佩他,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我相信端王”的意思。

    “那刚刚说的庞统领呢?他应该和端王殿下汇合去了吧?”

    “那是自然,秦王当时就是追着庞统领来河池的,不然遭殃的可就是西川喽。”

    “这……秦王为何要杀端王殿下呢?”

    “我听说端王殿下向来心系百姓,虽说没有封国,但领兵打仗、治理国事一样是战功赫赫啊。”

    “说起来,端王殿下曾经跟着李老将军上过战场呢,那这次李将军是来帮他的喽……”

    话题又一次扯得越来越远,识木喝净碗里的茶,起身离开了。

    虽然没打听到有用的消息,但至少也没有什么坏消息。

    “木木,”刘计知道识木这是在担心乔晟铭,所以这时候也会帮着在旁边多问两句,“我刚刚听一位老伯说,河池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地形崎岖,只有一条长长的窄道,两侧都是山壁,端王殿下他们在里面必然很安全。”

    “那这不就是把自己困在了河池吗?”识木心下疑惑,这听起来倒像是秦王把他们逼到退无可退了……这场仗估计不好打。

    就这样,识木靠着每次途经驿站休整的功夫,打听着远方的战事,十天,他们终于从南池村晃晃悠悠的到了益州城,而此时她也听说了,秦王,已经到了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