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差异视角 » 第一章 报纸

第一章 报纸

    清晨明朗的街道上,身形翩跹的戚芙尔左臂上悬着一个灰白色背包,脚步急促,流利地穿行在厄弥迦城摩肩接踵的人潮之中。

    眉侧分垂下的长发披在肩上,随脚下鞋子一同疾走。半晌,戚芙尔停在一家门牌上写着天倾二字的书店门口,深呼一口气,理了理头发,在心里说了句也许没那么糟,随即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风铃被门惊动,摇摆响了两声又停。坐在柜台干瘦得像只老山羊的男人抬起头,对她的到来颇感意外,不过动作倒是不慢,“晚来一步,昨天刚把茶喝完,饮料可以?”

    说话间站起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几枚不同风味的瓶装饮品,摆在柜台上任她挑选。

    戚芙尔瞟了瞟那些巴掌大小色彩缤纷的瓶子,没有伸手,“味道太重,白水就行。今天的报纸还不看过?”

    “等罗德回来,他拿上报纸总是咋咋呼呼的,等他看完我就看完了。”一杯白水递上来,杯底放了两块乳白色的方糖。

    女人随手把包放在柜台边一张凹进去的木椅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凉润微甘,液体顺着喉咙仿佛流到心底,大大缓解了因急促步行产生的燥热。

    “挺久没来,账单回头拿给你。成绩不太好,相比于看,人们更喜欢听。你该把故事卖给那些说书的,而不是摆在我这儿。

    那些人,每天站在茶楼的台子上,一张嘴就能叫人把钱往兜里送,他们能赚,赚很多,卖给他们的时候你多要点儿,不给就告他们,让他们把以前说出去的都收回来……”

    “他们要说让他们说去。”戚芙尔心不在焉,放下握在手中的杯子,在书店里逛了起来。

    布置得满满当当的书架让店内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逼仄,这栋除了后面一间洗浴室和两间卧室再无多余空间的房子,还是四年前从一个老单身汉手里买下的。

    当时为了拿下这栋房子,罗烟不惜与他同居两年直至他六十六岁抵达生命终点。老家伙命出奇地硬,病重卧床躺了两年才咽气,那病放其他人早撒手人寰了。

    前厅书店靠南角落,戚芙尔的新作《怪趣盒子》仍摆在这儿寄卖。

    她挑了一本已经开封的,随意翻开,崭新的书页散发出一股浓重的墨水味,混着酸辛,冲入鼻腔。“报社要我收回《怪趣盒子》。”

    “什么?”罗烟有些没听清,戚芙尔用低沉的嗓音重复了一遍。

    “你应该见过,半个月前城内又接收了一批千余人的难民。”

    “记得,声势浩大。他们从这儿经过,安排到城西临河街一带,还在那儿临时修建了大片房子。

    去过一次,比我这儿还好。

    我还考虑要不要卖掉房子,等什么时候有大批难民了混进去呢。”罗烟轻轻哂笑两声。

    “盒子里那篇地洞,原型是他们。他们控诉我在恶意诅咒他们。往后恐怕还有不少麻烦。”戚芙尔回到柜台前坐下,满面愁容。

    “好吧,我早知道。厄弥迦总是这样,一批又一批,一次又一次,用我们缴的税,去养那些流民,闹出一大堆麻烦!

    早前就为收留教徒的事闹过一次,差点打起来,现在又这样,不把本土人当人,对外来者一退再退。

    往下你打算怎办?不就是把他们写死了,哪个人没在别人眼里心里死过几次?但官司的确不好打,他们总向着他们……”

    罗烟从戚芙尔手中接过那本刚上架就被他翻烂的书,为它的即将下架很是惋惜。这座由流民构成的城市里,本土人士大量出走,已十不存一。

    “不知道,除了照办还能怎样呢。”

    “我的意思是,离开的打算。”

    “或许。总之,谢谢你。那些书,你留着也好,烧了也行,别卖了,免得惹上麻烦。”说完,戚芙尔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包,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向他道别,随即打开店门,走了出去。

    门又洞开,风铃再响。

    “嚯,城外游林里一棵古树,你敢信?树心里居然挖出来一块木雕!真是活久见,百年头一遭啊!”

    来人身材瘦高,剃个光头,左手提溜着包子豆浆油条,右手胡乱攥着一份报纸。正是罗德。

    将早餐随手放在柜台上,蓦然看见摆在柜台上的饮料以及喝了一半的水杯,寻常顾客可不能让这个吝啬鬼小心招待。

    “谁来了?”

    “戚芙尔。”

    “这么巧?”

    罗烟不明所以,面露疑惑。

    “听见我刚才说的木雕不?雕的就是戚芙尔!等身木心雕,活灵活现的。”

    罗烟显出诧异,有这等咄咄怪事?当即从弟弟手中抢过报纸。

    果不其然,今日头条就是这块木雕。报道里还附有一张照片,同记忆中刚离开的戚芙尔对比,无论发型服饰,简直一模一样,看不懂文字的人只怕会以为上面登的是寻人启事!

    “她刚走,你没撞上?”话没说完,想起戚芙尔进门第一句就是问他有没有看过今天的报纸,直到看见报纸的前一刻,他都以为她指的是《怪趣盒子》。

    将报纸翻到最后一版,禁止售卖戚芙尔新作的消息赫然其上。一份报纸,两版她的新闻,占了总篇幅近四分之一,也不知该祝贺还是安慰。

    “没注意,走的另一边吧。她为木雕来的?”

    “大概不是,没跟我提这事儿。

    她吃了流民的官司,新书卖不成了,往后恐怕不好过。”

    “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那人,总把人往坏了写,人人卑鄙无耻自私自利,还总喜欢写真事儿。

    年前那本叫南极实录的书不也是,也就当事人大方,不跟她计较。一德高望重的教授,到她书里成了衣冠禽兽,就改了个名,到处卖!

    她这回又把人写成什么了,搞这么大?”

    “没写成什么,写死了,死状凄惨,穿肠破肚的爆了一地,染红了方圆百里。”

    “一千多人呐,你没叫她出门小心点儿?”

    “人家的艺术,你管她呢。”罗烟回了句,放下手中的报纸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顿时变了脸色,“呸呸,这包子不对呀,你哪儿买的,一股怪味儿?”

    “哈哈,鱼腥草馅儿的,专门给你买的。”罗德见状直笑得合不拢腿前翻后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