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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荣礼(上)

    其实我的身世也还算普通,不过是一位皇子而已。我的生母听说身份低微,生下我不久后就死去了,后来抚养我的娘娘是世家小姐出身,终日以家族利益为重,是个可怜的人。她和那个家中的人都是疯子,为了世家的利益甚至可以不要命,也正是如此,她那副精明的面孔最终触怒了皇帝,在我七岁那年上吊自尽了。

    那时我正好入了太学,教我们的太傅是一个颇有才气的老者,他为人亲善,但是他不喜欢没有出息的学生,所有他提及的、向我们夸赞过的,都是略有成就之人,而明明有天赋却因为各种原因不听他劝诫而放弃前途的人,他甚至不会再同那些人有过多的接触。我很害怕变成后一种人。

    我幼时胆小,没有倚靠,总是在外挺不起脊背,很想讨好皇帝和太傅。每天早起读书练功,没有一天懈怠,盼望着他们可以多看我一眼,哪怕因为我的勤奋也对我印象好些,可在终于有了点成果得到了太傅夸赞我有灵气,却被年长的皇子嘲笑,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努力可以得到的。有些东西,是大家都想要的,你去争取,就会惹得别人不悦。

    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宫中娘娘所生,但是没有人告诉我我的母亲是谁又是怎么离世的。小的时候我一直盼望着长大,可以出宫建府,或许不能像几位皇兄的府邸那样,至少我有一个地方待着没有人会对着我冷嘲热讽,不用看人眼色。只有出了宫,我才是一个皇子,或许这么说有点可笑吧。

    但是在学了很多诗书和功夫之后我似乎除了身高就不再成长了,我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是一团浆糊,有些事情我要想很久很久都没有答案。比如大臣口中的公平,可是现世生活中就没什么公平在,就算是科举考试也只能男子参加。科举中寒士终究是寒士,若非本身尤其出挑,同样的条件下根本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还有许多的事,有时我看所谓的权谋之术会发很久的呆,若是欺骗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最后会不会遭到反噬?

    太傅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所以我尽量不去想这些事情,只相信他的话。

    十五岁的时候,江湖势力纷起,有了隐隐威慑朝廷的苗头,那个时候皇帝就开始着意培养风华宗了。风华宗里的全都是死囚,他们被挑选过全都关在南州的水牢里,就是那艘很大的船,但原先那地方不是这个样子,是后来我被派过去之后改造的。里面的死囚都是立了誓被喂了药的,要是他们敢逃走或者说出去这个秘密,凡是家中的族人统统诛杀,自己也会生不如死,一辈子不人不鬼。还有其他的就不一一细说了。

    而我正入了军营,远赴北境。

    在江湖势力越发庞大,开始挑衅朝廷之时,风华宗开始崭露头角,开始暗中杀害一些江湖正派。但是那些所谓的江湖正派又岂是什么好人?他们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死活。我因为在外时间不长知道我的人不多加上年纪正好便被派去做了风华宗的首领。

    皇帝对于此事无意拖延,故而后来风华宗直接在京都取了武林盟主白川的项上人头。那时我还是英雄大会的魁首,其实我无意做什么武林盟主,真正的武林正派早就被欺压在山林之中,环视周围都是披着羊皮的野兽,做他们的代表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但是对这个位置有兴趣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所以巨门派那个蠢货在我背后挥剑的时候我没有躲,我既然要抛却这个身份自然要付出点代价,让他们相信我是真的死了。

    水下早有人接应,即使那个蠢货没有刺伤我,我也会当着他们的面失足落水。

    原本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会结束,可是风华宗中还是有人逃了出去,导致后来江湖中说风华宗是官家栽培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关于我的肖像也开始在各地出现。其实那帮老鬼早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永远瞒下去,利用风华宗削弱江湖势力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被它拖下水,所以我被抛弃了。连着整个风华宗,我跟一群死囚一样,都是被放弃的人。

    我真的想不明白,我是皇子吗?我的母亲究竟是谁?为什么我会被这样对待?我所被教导的一切关于父子君臣的道理怎么一点也看不见印证?我在水牢里待了七天,我想就这样死了就算了。

    但是十三来了。

    我承认我之前确实觉得像她这样的人甚至不配成为我手下的棋子,她既真诚又简单,但是自从我这颗棋子被自己的父亲抛弃之后,我发现,原来当棋子的感觉是这么糟糕,令人作呕。那些曾经说着要追随你的人,也不过就是说说。你认为会一直护着你的人,下一秒也许就会把你抛弃。大约没有真心对待过别人的人最终被放弃也不值得奇怪吧。

    直到现在,我总是有时候会想要死去,我总是会有在这个世界上活不下去的强烈感受,在那些瞬间我只有一个人,只有死去一个想法,我不想任何人在我身边。我也会震惊自己居然会有这样的时候,当那种极端想法过去后,我更庆幸的是十三在我身边。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是她?

    说回第一次见到十三吧。那天的宴席我本无意参加,但是又被白家的那位姑娘盛情邀请,那帮老臣也让我去,所以我只得到场。坐在那里我极不耐烦,他们叫我在江湖中也要学着江湖人士的做派,行事随意些倒也好。环顾一周我看见了十三。她像是喝醉了,竟然露出了两只耳朵。奇怪的周围的人好像都没有看见,我便走上前去想要提醒,没想到把她吓跑了。

    夜半闯我房间的她不是第一个人,但她是第一个没有要杀我反而给我盖被子的人。她脸上的表情蠢得一看就不像是什么杀手,硬要给她归类顶多算个傻子吧。我一开始对她没有什么感觉,这个人长得尚可但不聪明,什么事情都放在面子上,但是后来我发现她这些只是对我。

    她其实很聪明,也大胆,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敢放手一搏,而在她面前我看到的自己是畏惧的。

    我这一辈子似乎总是没有办法得到自己的身份,生母不详,又被父亲和家族抛弃。皇帝给了我风华宗宗主的身份,又将整个宗门放逐。现在回首再看我之前的生活简直一塌糊涂。

    蒙十三搭救后我也想真实地活上一回,所以当皇帝派人找我回去的时候我拒绝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们那些卑劣的手段竟然有一天真的会用到我的身上。被喂下药的那一刻,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熄灭了。

    皇帝其实也是有真心的,全用在了那个年轻的妃嫔身上,用在了她的孩子身上。我被带回去不过是先替那个小孩稳住局面。老皇帝也知道自己老了可能等不到这个孩子长大了。他的温情和思量只是不用在我身上,也不用在我其他的兄弟姐妹身上。他不是什么胸怀天下的人,他远没有这个程度,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坏人。

    我没有想到后来她竟然又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后来的身份,我离开她的时候还没有来得急告诉她。这件事也可以证明她确实聪颖也有手段,不仅找到了我,还兑现了之前我们开过的玩笑。

    后来我才知道,她消息那么灵通因为她是四境商会的二境主。

    四境商会分东西南北四境,每境都有自己的小境主,所以共有四位小境主,小境主上面是二境主,即为统领两境,二境主两位,再上面是一位大境主,是整个四境商会的首领。四境商会历史久远,也算是朝廷的一个隐患,但是皇帝始终没有办法除去它,连我六弟逃出宫去都是他们安排的。我之前也和四境商会有所来往,来接待我的最高也只是小境主。怪不得我从没见过她,很长时间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将自己的妖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喂给了我,我甚至来不及拒绝。我想要劝她,想要告诉她她的生命还有很长,而我能陪她走多远就走多远,这是我的命。可是她一开口我就被她说服了。

    因为我自以为是,固守着别人说的话作为真理名言。可是生活本就是自己过自己体会的,我既知生活原本无意,又何必阻拦她做自己的选择呢?若是能同她多在一起几年,也未尝不是我的幸运。

    许是上天怜悯,对我终究没有下手太狠。

    得见十三,如遇烛火,暗中不灭,护我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