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生日

    今天奶奶过来，不用说，陈知然也能猜到，肯定是为了收割稻谷的事情。每年的这个时候，奶奶都会来要求爸爸去帮小叔家收割，每次听到奶奶提出这样的要求，陈知然就觉得无言以对。陈知然给奶奶拿了一副碗筷，然后就开始埋头吃饭，就听爸爸跟奶奶说着话，因为奶奶耳朵有些听不见了，所以听他们说话像吵架似的，她完全插不上任何话。果然，过了一会，放下碗筷，奶奶就拉住爸爸的手，说道：“元明啊，你们今年还是帮元光收下稻谷啊，你看王桂碧身体又不好，做不得劳累活，就元光一个人收，你不帮他，他要累死了咋办啊？”陈知然差点没一口饭喷出来，一个人？就只有小叔陈元光一个人？堂弟今年18了，身高起码170了，牛高马大的，啥病没有，也干不得重活了？陈知然想想自己，差不多懂事起，每年收割稻谷都会很早跟着父母出去了割水稻了，收完自家的，还要去帮小叔家，每次都累的半死，都咬牙坚持着。堂弟每年都跟个少爷似的，从来没帮过忙，还不是惯的，看看奶奶，宁愿来让大儿子一家人辛苦忙碌，也不舍得她的小儿子一家受半点苦，这百姓爱幺儿也爱的太偏了吧。陈知然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憋的难受，不吐不快，刚想开口，妈妈及时喝止住了她，知女莫若母，妈妈也知道这个小女儿每年收割完自家的稻谷又去帮小叔家收割早就不满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爸爸很孝顺，不忍心忤逆老母亲的要求啊。其实每次都让小女儿不要去帮忙，就她们两人加上小叔，也可以收完，可是小女儿又懂事，又不忍心只看父母劳作，她也想帮忙早点收割完父母也可以早点休息一下，所以每年都任劳任怨，从未抱怨过什么。

    妈妈爱怜的摸着小女儿的头，让她端着碗下桌子去吃，然后凑近奶奶的耳朵，大声说道：“要得，妈你不用担心，今年我们还是去帮忙收，妈，你还吃不，我给你再加一碗。”

    “不吃了不吃了，我吃好了，我就是来说这个事情，我也晓得，这么多年辛苦你们了，唉，谁叫你是老大呢，当弟弟的过的不好，你们要多担待一点，喜月，我走了，还要回去帮他们弄猪食，我先去忙了。”陈知然听着妈妈这么说，越是生气了。想着想着，就想大哭一场，父母本来就很辛苦了，可是奶奶完全不管不顾，陈知然真的为父母觉得憋屈，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就不拒绝，帮了这么多年了，堂弟都那么大了，为什么还是觉得帮他们是理所当然啊，她突然又想自己快快长大，以后赚很多钱，把父母接出去，不让他们种地了，就让他们享下清福，看谁还能把他们怎样。妈妈看陈知然闷声不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去给她解释，但是，她觉得，小女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一定是可以自己想明白的。其实，奶奶偏爱她的小儿子，不就跟妈妈偏爱自己的小女儿一样吗？都是各自自己的心头肉罢了。

    因为奶奶的介入，今年的水稻收割，又要提前了，吃完饭，妈妈就开始收拾出收割水稻的工具，爸爸去巡视他的领地了，他要去看看哪一块田里的水稻熟的比较厉害了，就先收割那里，当然，大方针还是由远及近，只是可能，在远的水田附近，有小叔家的，也要帮忙一起收割了。

    立秋已经三天了，差不多应该要收割了。陈知然其实很讨厌收割稻谷，立秋后的秋老虎，真的能晒的人头皮发炸，水稻的叶子又锋利又带毛，每一年收割的时候，她都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到了晚上，洗完澡后，皮肤都还很发痒，可能是对叶子过敏，不过她都忍着，反正也就那么几天，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和往年一年，当父母决定了就开始执行。这几天陈知然都将要很早起来，父母会更早起来。父母在天刚刚亮就先去稻田里先劳作，早点出去没有那么热，陈知然就起来打理家里的一切，做饭啊，伺弄家里的家畜，然后，好了后，就会去叫父母回来吃饭，吃完后，陈知然就跟着他们一起去田里，陈知然跟妈妈挥舞着镰刀把水稻一株一株的割下来，摆放好，然后爸爸就在大黄桶里把稻谷磕下来，这全程都是一个用力的过程，可以想象，每次的秋收，对父母来说，也是一场体力的考验，脱落下来的稻谷，还要用箩筐挑回家，在家里的院坝晒干，最后还要用风车去壳，然后才能收起来，一年的口粮就着落在这几天里了。所以，陈知然一直觉得，农民，真的很累，这也是她想跳出这个生存环境的最大原因，她不想这么累，所以，在埋头劳作的时候，她的心，又开始期待那遥远的美好的未来没有抛弃她。

    当把整个秋收忙完的时候，陈知然明显又黑了一大圈，本来就不胖的身子，这下又黑又瘦了。水稻收完，差不多就轻松了很多，基本没有什么很大型的农活了，每个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感觉日子好像又舒展了开来。

    明天就是陈知然19岁的生日了，可是她不想提起。她的生日很独特，刚好农历的7月15，民俗里的中元节，也就是传说里的鬼节，在乡下，从农历的7月开始，到鬼节那天，都是祭祀祖先的日子，村里的风俗有泼水饭还有吃饭的时候多摆一副碗筷，然后还会烧纸钱点香烛，似乎好像老天也很应景，7月的前半月，差不多每晚都是阴气森森的，一般村里的老年人这段时间，都不会让家里的小孩晚上出去玩耍，怕撞邪。而7月15鬼节那天，传说里是鬼门关关门的日子，就是祖先回去的日子，所以，妈妈老是调侃陈知然，说她是祖先回去的时候送回来的，金贵着呢。妈妈生她的时候，刚好在回家的路上，所以，陈知然其实在路上出生的，当时只有外婆在妈妈身边接生，并且最后生完后，妈妈还坚持走路回家的，所以，陈知然觉得妈妈当时肯定很辛苦，每次想起，陈知然都觉得心里很酸，她觉得自己很不好，一出生就让妈妈受这么多苦。因此每次自己生日的时候，她都不想提起，怕妈妈想起当时的苦难心里难过，有句话说，儿女的生日，其实是妈妈的受难日，陈知然心有所感，所以从来不主动提起。

    第二天很早，陈知然就被一阵吵闹声吵醒，陈知然朦胧中听到一阵鸡在使劲扑腾的声音，然后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听到父母在小声的说话，陈知然听的不是太清，反正也醒了，干脆就穿好衣服出去看看父母在干啥。原来，父母在杀鸡，陈知然瞬间明白了，他们是要给她庆生。农村里，没有什么稀罕的物质，最珍贵的，就自家养大的家畜了，平时都舍不得吃的，一般都是卖掉，补贴家用，可是，为了给她过生日，父母居然杀了一只鸡，陈知然鼻子一阵发酸，心里面有些无法言说的情绪一阵一阵的翻涌着，泪水差点就要夺眶而出，她赶紧转过头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笑嘻嘻的向父母走去。

    “妈妈，咋把鸡杀了啊，不是一直都是卖了换钱补贴家用的吗？”陈知然明知故问的说到。其实她的内心，还是很希望被人在意，19岁的大姑娘了，内心敏感又矛盾，这么多年了，都没认真的过过生日，以往每年都是妈妈煮一碗面加两个荷包蛋给她，就算是过完生日了，今年她也希望出现惊喜，她觉得她的人生需要惊喜，并且，她希望不光只是这个惊喜。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唉，然然，不要怪妈妈，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要说很铺张的给你过生日，我们也许做不到。但是这么多年了，你也算是读完书了，不管你有没有考上大学，我们能供养你读到现在，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反正鸡都是自家养的，所以今年专门给你杀一只鸡，给你过生，也祝贺你长大了哦，19了哦，我们家的然然也是大姑娘了哦，妈妈没什么话好说的，不管你多大，你都是妈妈最喜欢的小女儿。”妈妈一边给陈知然说着话，一边拎着鸡放血，然后让爸爸把烧好的一大盆开水端出来，把鸡放进去，慢慢的用水瓢舀着开水往鸡身上淋着，等到能轻易把毛拔下来后，就可以了，然后开始拔毛。

    陈知然赶紧蹲下身去，帮妈妈拔着鸡毛，低着头，咬紧嘴唇，不再说话，她怕妈妈看见她眼里滚烫的泪水，更怕妈妈看出她对高考落榜的惶恐甚至愤怒。其实她已经认命了，这么久了，通知书还没到，希望应该是不大的了。她觉得，她需要时间，她需要给父母留出时间接受她落榜的事实，也许，父母也觉得需要时间让她接受落榜的事实，所以，彼此间，心照不宣，都在等这个结果最后的瓜熟蒂落。其实这是一段很辛苦的过程，每个人都在努力的隐藏着自己明明已经知道的事实，都在自欺欺人，大家都好像一个技艺精湛的演员，都想在结局固定前，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父母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自己的小女儿，小女儿不知道拿什么去给父母一直满怀的期望一个足够好的交代，所以结果就是互相都在小心翼翼的怕伤害到对方，最后却什么都做不了。既然都不知道怎么做，那就交给时间吧，时间总是会慢慢的给出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