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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姓温

    村落夹道,一个身穿碎青花布裙,皮肤黝黑的中年妇人左顾右盼,不知遇上了什么喜事,一张黑脸笑出了七八层褶子,又苦于无人分享,很是憋闷。

    这正是王三娘。

    走了十来步,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人,王三娘立刻凑上去:“听说,你们村儿的秦杳被衙门抓啦?”

    那人古怪地瞧了她一眼,没有搭腔,错开她,大步走了,跟后面有疯子撵似的,一会儿就没影了。

    王三娘迷惑地皱了皱眉,不过看着那精壮的背影,很快又释然了:“又是个被那狐狸精灌了迷魂汤的,现在还舍不得她,啧啧啧!”

    王三娘又遇到了几个年轻人,情况都差不多,她一开口,别人就走。

    就跟她身上带瘟,走晚了就会被传染似的。

    当然,她不会觉得那是自己的问题,只推测是秦杳犯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村子里的人连她名字都不敢提了。

    于是,更觉得自己是慧眼识人了。

    腰板儿挺得更直了。

    终于,她看到了一个平日和她一起踏谑秦杳的老姐妹。

    王三娘眼角眉梢俱笑意,三步做两步走到人面前:“哎唷,可算是见着个正常人咯,周大姐,你给我说说,村尾那小骚蹄子犯啥事儿了?”

    周大姐脸色发白,目光躲闪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自己是最早看出狐狸精真面目的人”这个念头冲昏了王三娘的头脑,她没有发现周大姐的异样,反而以为她在吊自己的胃口。

    她嗔怪道:“就是村尾那个秦杳啊!昨儿回去,我侄儿还恼我说亲时让她做妾,哎呦喂,不是我有那先见之明,真让他娶了这个扫帚星回去,还不知要被怎么拖累呢!”

    周大姐心一横,啐道:“呸,你家那侄儿给秦小姐提鞋都不配!”

    “周兰芳,你个老贱人失心疯了不成!”王三娘愕然地骂道。

    周兰芳斜眼一挑,尖酸道:“村尾的秦姑娘那可是真正的千金小姐,连县太爷都要把她供着咧!我要是你啊,就好吃好喝的往小宋媳妇儿家送去,让她给求求情。还扫帚星?呵,也不怕被拔了舌头!”

    王三娘瞪大了眼,有些反应不过来:“千金小姐?周兰芳你吃醉了不成?”

    周兰芳赏了她一个白眼,转身走了,丝毫不念及两人情分。

    她这也算是跟骂秦小姐的人划清界限了吧,日后砍头打板子什么的,总找不到她头上了吧。

    王三娘辗转问了几个人,终于得知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被“千金小姐”“县太爷都要供着”这些个字眼,震得外焦里嫩。

    她想,自己说亲时,态度好些,允她做妻,她的地位是不是也能跟着这个侄儿媳妇水涨船高呢?

    王三娘懊悔地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

    苏铭走了。

    秦杳今日也不用去云想衣,她将躺椅拖到榆钱树下,抱着一卷书小憩。

    不少人路过时偷偷看她,但没人再敢靠近竹篱。

    夕阳西下。

    里正再度登门。

    竹篱内,离秦杳两步远,里正恭敬地站着。

    一直等到秦杳睁眼,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两张宝钞,双手呈上:“秦小姐,黄兴天被打了二十个板子,这是他赔偿给您的两百两银子。”

    秦杳慵懒地接过宝钞,捏在手里看了两眼,放了一张回去:“今日劳烦里正领路了,这张就算给你的谢礼吧。”

    这一百两于里正而言,莫过于天降横财,但他没被金钱冲昏头脑,偷偷抬眸觑了秦杳一眼。

    她是在笑的,和以往并无两样,一贯的温和,就是——看不出丝毫的欢喜。

    里正心头咯噔一声,突然觉得手里的宝钞有些烫手。

    秦杳食指点了点躺椅扶手:“拿着吧,以后行事机灵些。”

    里正鼻尖已经浸出了薄汗,将宝钞拿回低头道:“多谢秦小姐指点。”

    他心头笃定自己今日贸然领路引起了秦杳的不满,但她没将怒色形于表面,而是拿了一百两银子敲打自己。

    他大半辈子的积蓄都没一百两,而秦杳眼都不眨一下就给他了,这让他没法不去想,这秦小姐的来头到底有多大。

    秦杳将手中的书斜立起来,目光再度落在苍遒有力的墨字上,散漫道:“去吧。”

    “是是。”里正弯腰,慌乱地对着秦杳行了个礼才离开。

    走出竹篱十来步,里正才松了口气,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

    这分明是个白身的丫头,而且还笑得很温和,却让他不自觉地生出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诚然,他接待县令也不曾这么紧张过。

    半晌,他才重新意识到,自己有了一百两银子!

    里正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狠狠地亲了宝钞两口,喜滋滋地走了。

    里正给秦杳送钱的一幕幕都落在了宋香的眼里。

    她以往只是觉得秦杳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看得见摸不着。

    现在她觉得,秦杳是天上的星子,离她远得快要看不着了。

    送晚饭时,宋香有些闷,手指绞着衣角有些局促不安。

    秦杳眉眼依旧温和:“想说什么就说吧。”

    宋香想问秦杳的来历,身世以及为什么秦铭被人叫做苏公子。

    但她觉得自己没资格问。

    沉默了许久,宋香动了动唇,声音有些干涩:“宋河升了官,置办了些房产,过些时日我们要搬去商州。”

    宋河是宋香的丈夫,前两年入的伍,正好是与蛮族打仗,战后留在了商州。

    听到商州时,秦杳的睫毛颤了颤。

    “挺好。商州水土养人。”秦杳如是说道,然后摸出里正拿来的那张宝钞推到了宋香肘边:“就是路途遥远,得带够盘缠。”

    宋香低头看了一眼,整个人就跟被雷劈了似的,慌张得说不出话来。

    她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这,这使不得,使不得。”宋香连忙把宝钞推了回去:“宋河给我们寄了银子的,够用了够用了。”

    “不用这么生分,拿着吧,左右我也用不着,平白招人惦记。”秦杳没再去碰那张宝钞,而是夹了块炒得酥黄的鸡蛋细嚼慢咽。

    忧心秦杳的安危,宋香的神情有些动摇了,但还是没动。

    “以后见面再还我。”秦杳语气平淡道。

    “还,能见面么?”宋香眼睛一亮,伸手将宝钞拿了回去。

    秦杳勾了勾唇角。

    宋香心情有些忐忑,手都快把衣角捏出朵花来,终于鼓足勇气问道:“杳娘,你,不叫秦杳吧,姓苏?”

    她一直很羡慕秦杳,羡慕她出手阔绰,羡慕她气质温和,羡慕她能看书,不用操持家务。她甚至想过是不是外面的大家小姐都是她这样的,(后来她频繁进出高门大户,才发现这种风采是独一份的,不过这是后话了。)

    渐渐的,羡慕成了仰慕,她在心里也切切实实将秦杳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秦杳指腹摩挲着木筷,如画的眉眼流露出些许深沉,最后,冁然一笑:“我不叫秦杳,也不姓苏,我姓温,你去了商州,会认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