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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北城戏子入凡尘

    雕花的窗户敞开,洒进细碎的月光,纱幔低垂,檀香氤氲。白纱帘边是丈许琴桌,琴桌上搁着一个青瓷花瓶,一只白若透明的手从花瓶中捻起半支雪梅,一手绾起光可鉴人的长发,一手把这支梅花当作簪子束起发丝,露出白皙如玉的脖子。

    花开呵

    终将凋零

    天本无情

    浮华匆匆

    都付幻梦

    你看那凡间尘欢

    总被无常弄

    怎比我日月长久蓬莱宫?

        

    一曲长歌如流水似飘风,音色叫人想起温润的泉水。他肩披一件猩红色的广袖披肩,刺绣着大朵大朵的团花,红得就像是新流的血,和男人莹白色的皮肤交相辉映。唱这首女人歌的居然是个男子,但当他舞动起来,腰如束素肩膀伶仃,让人全然忘记了他的性别。

    台上的人儿且歌且舞,水袖起落像是流动的云霞,桃染着火烧的韫色。台下人影伆偬,单一胖小子乐呵呵鼓掌,偌大的戏棚只有孤零零的掌声,显得有些凄凉。

    戏幕起落,余音绕梁……

    白胤十三年,江北国,九原城,大雪连天。

    烛火将息,光影飘忽,最后的蜡映照在他脸庞,给这个男人绝世的妆容涂上黄晕。男人脱下戏服,把名匠手织的作品随意拎在指尖,目光空洞地凝望窗外,视野所及,天地素白,雪花大如银元,让人想起少女柔嫩的肌肤。

    这样寒冷的天气,看来西北山里的商路又被大雪封住了,白清风搓搓冻红的手,指尖修长得像个女孩子。北方的冬天,肩披如此单薄的戏服未免有些伤身。他现在有点担心,看今年这样子,过年前商路是来不了了,自家院子里余下的柴火垛,也怕是不够熬过这个冬天。

    “实在不行,就把门口那几棵经年的老槐砍了,能过一天算一天。”白清风咬咬牙,无奈地想。

    “白哥哥,你唱的真好。”胖小子见戏停了,三两步蹦到男人身边,嗓音脆生生的。

    男人微愣,半晌回过神来,打量了一下这个长相颇为讨喜的小男孩:“想学么?”自从移居这个小镇开始,这样的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猛然间提起,还真的让人有些落寞。

    “想!”

    酝酿一下情绪,男人开口:“孩子,别忙着决定,我这儿有段说戏的老话你先听听。”

    “这学戏呢,首先是想方设法地拜个师傅,但有些东西他也教不了你。你这一辈子,也不能心想着师傅会给你什么,人呐,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但是要想成角儿可没那么简单,正所谓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唱念做打十年功夫,少不了挨一番毒打;隆冬飞雪,三伏火阳,也是容不得半分偷闲。如此生活,你,还想学戏么?”

    这是白家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凡是有人求问戏学,不管你收不收他,不管你当时何等心情,都是必须像说相声打快板儿一样,爽爽快快讲上这么一段话,把这行当的难苦劳辛摆到明面儿来,要是来人不后悔,收不收徒你再做定夺。

    胖小子果然给唬住了,他平日里光看戏台子上面,名角儿们金口一开就是满堂彩,哪里想台子下面有这么多弯弯道道。犹豫半天,胖小子还是小声开了口“我……我想学。”

    白清风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赏,轻手挂好戏服,拿过白绒细细擦顺纹理:“好小子,再问你一句,咱们九原城里可是有位陆老爷子,也算是个把名角儿,怎么不去找他?”

    胖小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感觉你戏比他唱的好。而且他也不会收我的,我身上没钱。”

    “没有钱么?倒也现实。”退去戏服的白清风显得有些瘦弱,脸色白皙。细细想来,自己倒是已经很久没有为钱发过愁了吧。

    抬手揉了揉孩子的细腻的头发:“好小子,真乖。”白清风嘴角漾起微笑,问他:“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不开台出戏,也不谈婚丧嫁娶?这些可不是一个戏子该有的生活,我才十七岁,本应属于更广阔的天空。”

    “喔”十七岁?男孩有些吃惊于这个足以称得上“明艳”的男子的年纪。

    白清风一脸无所谓:“这倒是怪不得你不信?依我的年纪,还算是个小孩,整天生活在这种适合养老的地方,就是再早熟的十七岁,也都快要发霉了。”

    “但是没有办法啊,我能耐不够,躲在这里兴许能活得更久一些。对我而言,那些大人们的世界太复杂了,复杂得我这种衰小孩有些看不懂。”

    白清风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跟一个小孩说这种话,显得他有些窝囊,于是话锋一转,“教你个乖,记好了,以后用得上。在我们的世界上呢,有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十八般武艺各有精通,一个个天南海北,性格各异,这些人在各自的圈子里闯出了或大或小的名声,清高侠义、狠毒残忍不一而足,而各种大故事小故事从大伙儿中一穿,把这些“牛鬼蛇神”们聚在了一起,也就成了江湖。”

    男孩听得两眼发光,到底是个孩子,一听到这些侠啊、义啊什么的就热血沸腾,把想学戏的事儿随意抛之脑后。

    “你也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规矩,就像台子上演绎的角儿,但凡开腔就没有中途停下的,这,是规矩。在集市上游手好闲,混水摸鱼的扒手,再穷都不偷孤寡和抱着孩子的妇女,这,也是规矩。而江湖上同样,各路山门不入政局,奇人异术者不居高位,这,就是规矩!”白清风抿了一口水,继续说“原本呢,也没什么人去犯这个众怒,因为就算是武功绝顶,是力大如牛,行军打仗你一赳赳武夫也没什么用啊。是吧,哪怕你在江湖里闯出了偌大的名声,把你搁战场上打一天,你累不累?两军对垒正万箭齐发呢,你站军营里打一套铁砂掌,都给你扎成刺猬了!你死不死?这再牛的高人他也想多活两年,还管什么位高权重?别哪天明枪暗箭的给人打死了,那才叫血本无归。也对不起祖师爷栽培。”

    “这片天下,原本就这么太平了许久。直到有一天,江湖里悄然出现了十位不详之人,他们着红袍假面,肆意谋官加爵,纵横于兵阵之间,所施展的战斗技巧旷古烁今,深不可测。完全不像是人可以掌握的能力!但是他们坏了规矩,而且可以说是立马横刀,直接把江湖捅了个通透。于是各大门派的老头子们出了山,两边人组团儿在吴阳山脚下做过一场,据说是最后谁也没打过谁。这就很可怕了!要知道,这十个人才三十多岁的年纪,竟然斗平了二十多个老怪物!于是两边人马立下条约,说互不侵犯。从那以后,原本随心所欲的十位红袍人竟销声匿迹,一如他们当年横空出世的诡异。他们的存在就像一根引线,费劲千辛把超然物外的江湖引入了政局,待到君临天下之日,却又隐没了声息。没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目的是什么,于是世人把他们的存在列为禁忌,称这十位红袍为天下十绝!”

    白清风一番故事讲的是慷慨激昂,在这之后却又落寞地加了一句:“而我就是十绝之一的后人,传承不详之戏。”

    “不详,不详你懂么,就是路边桥头那些算命先生嘴里说的,谁谁谁又有了大凶之兆,用俗话说就是倒霉运。而我的戏就是不祥的,不详之戏的主人要是还没活够,不得传至后生。而且我也不想让这本事再害人了,十绝这种本该存在于过去的东西,还是让我带到棺材里去吧。”

    男孩有些茫然,他听懂了不祥的比喻,但又不明白好端端的戏怎么会和不详有关系。于是瞪大眼睛摇了摇头,而后又点点头,还是觉得没表达清楚,于是又摇了摇头,小脸急的通红。

    白清风看着这个胖小子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摇头晃脑,也是忍不住笑骂道“真笨,还是没听懂么?”

    “其实,你不懂也好。”白清风脸色严正了一些,“虽说你可以听不懂我刚才说的话,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你这一辈子永远不要试图去探寻历史的踪迹!在时间的尘埃中,藏着魔鬼那样可怕的东西。”

    男孩打了个寒颤,一墙之隔的室外狂风卷霜雪,炉火旺盛的屋子里倒是毫无寒意,可在白清风的言语里他明显听出了那种森冷,使人不寒而栗。于是男孩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等待下文。

    到底是什么会让白清风都感到畏惧,一个组织?一个权贵?还是某个我所不知道的高手?一个个隐士、高人的名字在女孩儿脑海里快速闪过,她懊恼地发现,自己认识的人名里,竟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和白清风的描述对上号!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继续纹丝不动的趴好。

    这间残破小屋里,在老杉木料的房梁上,竟蜷卧着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