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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临行夜温酒待故交

    “哥哥回来啦。”白清雨听到脚步声,蹦蹦跳跳地去开门。

    “清雨,你就这么熟悉我的脚步声吗。”

    白清风平日里因为体重不高,脚步很轻,走路称得上悄无声息。从前的朋友们都调侃说,像他这么好的身板,不学轻功实在可惜。不过今天出门时,为了御寒和遮住绸丝戏服,特意肩披黑衣足蹬长靴,如此打扮,就算是京城飞沿走壁的神偷也轻不起来。

    “哎呀,那些都不重要。”清雨罕见的没有借机骄傲,拉起白清风往屋里窜,眉宇间不掩兴奋,“哥,快看看是谁来啦!”

    精雕细琢般的脸,鼻子英挺和樱花般的唇色。穿着一身紫色朝服,腰间扎的金丝蛛纹带颜色相同,黑发以鎏金冠束起。他嘴唇的弧角相当完美,似乎随时都带着笑,只是笑容坏坏的,有一股子南方商人的精明。

    “小白,自从三年前秋枫城外作别,咱们兄弟又见面啦。”商平丘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勾住白清风脖子,大声地说,“当年那个连喝酒都咳嗽的小屁孩儿,听清雨说都邋遢成了小烟枪、小酒鬼。今儿个晚上找家好馆子,不醉不归!”

    “少君?你怎么直接过来了!”白清风属实被他雷到,猛然间遇见本该远在天边的朋友,属实让人难以接受。

    “跟老朋友喝酒这种事,哪里是路途可以阻拦的!”商平丘大笑。

    “行啊,你我今天好好喝几杯!但是还有一个要求,千万记住别让我妹妹碰一口,小丫头年纪不大,太能喝有碍未来找夫婿。”

    商少君原名商平丘,父母是南岭一带的富商。小时候因为家里穷,长辈们都住在西南的荒山上,当地颇有些独特的习俗,有一条便是当家里诞下小生命的时候,需要父亲闭着眼睛从门口走出去,等到走够九九八十一步,睁开眼睛时看到什么,小孩的名字就叫什么。村里传说这样得来的名字是上天所赐,可以避灾,所以村里诸如张石头、李大树的名字比比皆是。

    所幸啊,商少君的父亲是在大城市里读过私塾的秀才,寻思着说不能给儿子取太丢人的名字,于是他废寝忘食想了好久,终于在自己媳妇儿生产当天老爷子灵光一现,心说一会儿走完八十一步,我直接抬头往天上看,名字就取个张云昊,既合了规矩又中听。

    随后老爷子还没顾上看自己的大胖小子就美滋滋地走起来,但是在走到第八十一步的时候呢,还是了出事儿,老爷子满面春光,脚步猛落“啪!”的一声,不偏不倚踩在了新鲜的一摊狗屎上。

    老爷子心了咯噔一下,心说这下坏事儿,千万不能往下看,事关孩子的大名马虎不得。可是今天正赶上个大晴天,老爷子战战兢兢抬头,一睁眼发现晴空万里无云,这可给老头吓坏了,心说天上啥也没有,往底下看难不成取名商狗……?如此自己必然被老婆骂死。商老爷子脚也不敢抬,就踩在狗屎上心思急转,过路的人看见路边有一男子,脚踩奇物一动不动做沉思状都以为是古怪的行为艺术。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老爷子两年的私塾算是起了作用,凝望着远方的荒山,他突然跳起来大喊,平丘,好名字,就叫商平丘!

    落下去再次踩中陷阱,黄色固体溅了一裤腿,又把走过的路人吓一跳。

    按说老父亲如此费心,做儿子的应该感激涕零、从此发奋图强才对,但商少君似乎不领这份情,他总觉得这名字迫于狗屎而起,属实不吉利。而且因为他是商家未来的主君,年纪又小,一直被人喊作少君,他就也乐得接受。

    “怎么,我不能先来看看你?”商平丘故作严肃,脸绷得紧紧的。

    “你能来,我当然高兴。”白清风弯下腰,开始脱脚上的长靴,“但是你都本尊驾临了,之前还差遣小孩过来,这不诚心消遣我吗。”

    “没办法呀,将军发消息的时候,越国的生意正让人忙的脚不沾地呢,你们几个又是不爱走动的主儿。逼得没办法,只好花钱办事。”商平丘摊了摊手,“我这次本是要联系九原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很不巧的是这位爷出门没看黄历,出言不逊后被一地痞流氓端刀杀了,我心说既然主角儿没来,自己可不能白跑一趟,于是一咬牙,推掉了后续几个应酬,直接就奔你这儿了。”

    商家打十五年前在南岭发迹,商平丘的父亲从个倒卖官盐的小贩,靠撒遍天下的关系网和重金开道的路数,一步步发展成现在的庞然大物。要是没有了这些门路,商家的生意还真玩儿不转,老爷子深知其中厉害。于是他就把儿子的时间排的满满当当,不停地去见北方的大客户,几乎全权打理商家在北方的全部生意。

    按商平丘的说法,就是自己那懒蛋老爹不想来北方受累挨冻,美其名曰“年轻人要多历练,以后老爹好传位于你。”自己躲在南方大本营游山玩水,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白清风拉起一张雕花的红木板凳,坐在商平丘对面,三个人围着火炉,心中各有唏嘘。

    “话说少君,你这么整天飘来飘去的,不累么?你可以给自己放个假,顺便找一个能陪你一辈子的女人。”白清风说。

    商平丘撇撇嘴:“小白,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颇有向我爸爸方向发展的潜质,都跟我谈女人的事儿。”

    白清风只是笑笑,没说话。

    “至于累不累……跟你说,我记得小时候教我念书的先生问过这样一道题,先生说‘你的快乐是什么?’第一个选择是帮爸妈种地、做家务,二是帮助别人,三是吃喝玩乐。”商平丘露出追忆的神色,目光有些暗淡,“我当时写的是三,吃喝玩乐,先生看了以后给我打了个差。你看啊!现在连快乐……都有正确答案了。”

    “后来我爹毫不顾忌地放声嘲笑我,他说我的幸福真廉价,廉价到被人看不起……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自负又平庸,偏偏还很想看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

    “其实我也算有个好爹啦。”商平丘无所谓地说,“我小时候在学堂里被别的男孩子欺负,跟他们打架,先生看见了就发火,把我的手抽的青一块紫一块,而且鼻子眼睛被哭得通红。后来老爹很在意这件事,耕完地冲到学堂里指着先生的鼻子骂,我拉他的手,想带他离开,在我当时看来这件事并不是先生的错。”

    “你爸爸当时一定觉得你很窝囊吧,他来为你讨说法,你却想拉他走。”白清雨找住机会插了句嘴,语气很是同情。

    商平丘点了点头,平摊双手,细细看着手掌里纵横交错的纹路,继续说:“后来我没有真的把老爹拉走,我牵着他的手,站在他身边,看他站在那骂交了我三年书的先生,心说其实老爹也没有错,他的确没文化、没学历,还总是在破口大骂、无理取闹,但你能说他是错的么?他为了你而活的像个流氓,就算是天下人都说指责他,你能吗?。那错的又是谁呢?既然大家都没错,那就只能是你了!可你又错在哪儿了呢?你呆呆地舔着手里的冰糖葫芦,忽然感觉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复杂得你这个小孩子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