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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占卦偶知死生劫 传法师徒终离分

    谷城县中经过几日的修缮,已经颇有了些样子,不少损毁不严重的房子,经过简单修补之后也住回了人家,也有些人去投奔受灾不重的乡下亲戚,城外的窝棚倒是越来越少了。而云落经过这几天不辞辛苦的劳作,更是在此地扎稳了脚跟,不论官兵还是百姓,提起此人都挑大拇指,县令更是直接出言请云落去县府为吏,不过被他婉言谢绝了。

    “我想在此地当个医生。我道法低微,尚不能斩妖除怪,凭一手医术也可以治病救人。”

    云落是这么对道缘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谷城县中少了一个怪力的道人,却多了一个年轻的大夫,每日里提着诊囊巡游,不论是谁生病请他都去诊治。不少人怀疑他的医术,肯请他的都是些穷苦人,他收费就不多,若真是潦倒至极的人请他,他就连诊费都给免除。论医术,他真比不上那些行医几十年的大师圣手,但半月里也颇解决了一些疑难杂症,于是,他在这谷城县中声望日隆,连带着,作为云落师父的道缘在此地也颇受尊敬。

    这半月里,道缘没有离开此地,一直跟随看顾着云落,一来是看他修行正心卷是否得法,二来也是防备着那孤九道人前来报复。可这般过了半月之后,谷城一直风平浪静,云落的修为增长虽不快可也是稳步进益,道缘的心也就渐渐放下来了。

    这一日,在师徒二人租住的小院里,道缘正在闭目打坐,思索着《八九玄功》之后的篇章,忽然就心有所感。这感觉来得古怪,而且颇有心惊肉跳之意,道缘心头一震,掐指开始占算,可算了两次,解卦之后卦辞都混乱无序,而且也没有触动天机的反馈,这让道缘眉头大皱。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走到院中,脑中不做他想,随手一挥,就有三根被风吹起的草叶落入手中,只随手一按,并未用力,其中两根草叶居然直接断为两截。道缘脸色不变,又从怀中摸出三枚南云铜钱,随手一抛,落地时,又是两反一正。

    坎卦。

    一阳陷于二阴,于事则前后困阻,于人则多遇危难,乃是凶险之卦。

    得了此卦,道缘眉头更皱。以此卦辞为依,道缘再做占卜,这一次占卜时颇有些艰涩,并非是天机不明,而是有种窥探自身之感,本心里仿佛有些犹疑,总想中断。不过他道心圆融,轻易压下了这种思绪,再次开解卦象,眉头却是蓦然一跳。

    这凶险的一卦,却应在了他们师徒二人身上,似有血光之兆,于云落乃是大凶。可仔细看来,却像是道缘之劫,应在了云落身上。若缺其一人,则此卦必不成。

    必是两人同在,才会得此凶卦?

    这是什么道理?

    道缘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逃窜的孤九道人,又想到了他与自己之间的龃龉。若此人当真前来寻仇,知晓自己有些特殊,不动用法宝不能取胜,那他必然会去打云落的主意。因着与自己的恩怨,那时的他只怕也不会在乎什么以大欺小,下手只会更加狠厉。

    但若是自己离开此处……

    道缘于是便明了此节。孤九老道是个喜好寻乐之人,他给常其那本妖术册子,就是为了给云落的仙途添些阻碍,自己好在幕后看戏。而且,若是道缘离开此地,孤九想必也会想方设法的追赶他,而不是针对本就和他无仇无怨的云落。以孤九的本事,想必还算不到他道缘的跟脚,但两人毕竟有了因果牵扯,卜出道缘的行踪应该不难。

    也就是说,非得他道缘离开此处,才能解了云落的劫难?

    “没想到,师徒二人之分别,居然会是因为此事。”道缘摇头。虽说送君千里终有别,但以道缘之前的计划,他本要在此地待个三年五载,看顾着云落入了正道,再掐算时间等悟空被逐出灵台山时随他去东胜神州。但此事一出,他那些想法恐怕都要落空,刚刚入了正途的云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恐怕也只能自悟修行了。

    “师尊,我回来了。”

    他正思虑时,背着诊囊的云落推开了院门,见他在院中站立忧思,不由得上前问道:“师尊,出了何事?”

    道缘看向云落,目光却越过他本身,落在了他举头三尺之处。因着这一段时间游方治病,云落身周已经有了浅淡的功德之气相护,虽然虚淡至不可见,但对于他修行还是有些益处的。再看身周,行走之间,身周便有灵气波动,这是内外交感的初步显化,也就是修行不再拘泥于静室打坐,而是随时随地都可以淬炼自身。道缘暗自点头,只要不失本心,云落之后的修行进益不会慢。

    那么,自己也就能少些担忧了。

    “徒儿,你且随我来。”

    师徒二人入了门中,在桌旁对坐。道缘随手一挥,门窗皆闭,又以法力覆盖四周隔绝了窥探,这才开口道:“你虽称我为师,可这段时间,我却一直没什么东西可以教你。《八九玄功》终归是祖师所创,我不过代祖师传授罢了,我又无甚仙术,思来想去,我能教给你的,也只有我这一脉的独门卦术了。”

    先前曾说过,道缘所擅长的卦术,并非本世界习得,而是前世在山中道观清修时,从自己的师父那里和诸多经典中学来的一套卦术。本世界因为确有真仙大神,又都有一双法眼,修行近道,所以卦术多以“看”为依凭,观测因果之变、观测大道之变,以此解卦,故而受限于天地大道,即便看得清了,算得准了,有时也不敢说出口,出口则必遭反噬,而且,对于一些和天地牵连过甚或者无甚牵扯的角色,这种卦术就比较受限。道行高绝如菩提祖师,在悟空拜师、因果纠缠之前,也算不出悟空的跟脚来历,这也是明明不就之后悟空就要大闹天宫,搅得三界混乱,天上诸多高修大能却没有准确预兆的原因。

    而道缘这一套卦术,乃是真正以“算”为依凭,以自身所经所历为本,以天地间出现的些许变化为依,知因而求果,对“因”了解的越多,则对于“果”的推算越准。此种卦术实则是一种“数术”,绕过了因果与大道,所有结论不过是推算得来,故而受到的反噬较轻微,即便出口也极少受限。但此术也有缺陷,一则,若是心思不缜,不能遍观万物,求因不全,则得果必有偏颇;二则,此术不涉及道法灵力,若有人刻意地遮掩天机、阻碍窥探,则天地之间必有相应变化,此术也随之失效。之前道缘卦算常其,就因为孤九为其遮掩,终不能算出他如今所在。

    还有就是,若要测算之事与自己有关,则此卦术就有些麻烦。人心毕竟易变,尤其是涉及到自己时,少有人能客观地评价自己行事,而一旦有了主观倾向,就有趋利避害之意,则求因之事就难免偏颇。方才若不是道缘以高绝道心压下心中思绪,怕是也算不出这生死危机的大事。

    不过,对于云落这初窥门径的修行人来说,此术就远比窥视天道的卦术要合适了。

    “多谢师尊!”云落不胜欣喜,大礼参拜。

    道缘端坐受了他这一礼,待云落起身,这才开口道:“我有一言,你且听真。卦算之术先求因,遍观万物果自出。八卦之理蕴万藏,万般之事在阳阴。天元之变成阳卦,地势有异而得阴。阴阳相合卦象成,开解卦象定乾坤。……”

    这一番传道,直持续到日头偏西之时。道缘将自己前世所学和今生的种种经验倾囊相授,并无藏私,连一些易于忽略的细处小节也都无保留地讲给云落。他也不知道云落记住了多少,可眼见云落听得认真,道缘也不去问,直至将所有要义讲得尽了,这才让云落自去屋内修行,自己则走到院中,望着天边流云,怔怔出神。

    这一夜,云落在自己的卧室里兴奋不已。师尊的卦术他一直知晓,在他心里,那是不逊于那些高来高去的神通的强大术法,况且此术又不需要什么道行法力,岂不是说他现在就能使用?越想心中越是热切,云落按着今日所学,悄声来到窗边,仰观天文,俯察地物,得卦之后再按着所学进行开解,只是,解卦之后,他兴奋的脸色就垮下来了。

    “流云毁鸡子、小狗丢芹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失落的叹了口气。师尊说得对,若是心思不能平静,胡乱起卦,那最终得出的只能是一片混乱不成物。占卜不是预言,做不到一眼看穿五百年后一切大小事,何况自己初学卦术,怎么就想着能一步登天呢?但他心中也疑惑,师尊传法向来循序渐进,怎得今日如此紧迫,似是要他一日之间将这卦术融汇贯通。莫非师尊看出我有卦术天赋,觉得我修习此法绝不费力?

    他在心中自我批评了一番,又思量了许多,躺回床上,只是心中兴奋残留,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后半夜,终于捱不住困倦,昏沉闭目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云落揉着眼睛出了卧室,本想跟师傅道个早,可往常总是在厅中等他睡醒的师父今日却不见了踪影,反而是桌上多了一本书卷,还有一封未封口的信。

    心中忽然一紧,云落瞬间清醒过来,脑海中一个猜测挥之不去。他颤抖着手取出信纸,只看了几个字,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下,将信封都打湿。

    他猛地冲出厅门,来到院中,院中一切都被收拾的整齐,可哪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无力地跪下,手攥着信纸,向着天边远处重重叩首,泪水浸透了身前大片土地。

    “师父……师父!!!!师父您回来啊!!!!!!!”

    音如杜鹃,声声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