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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哥儿,你来说说,这画的都是什么意思呢?”

    终于来了。我深吸一口气,一副童言无忌的样子。

    “祖爷爷说,而今有天灾、人祸、内忧、外患,大明要面临两百多年来最大的劫数了”。

    话音刚落,全场肃穆。少年皇帝板下了脸,环顾左右,说:“承恩和几位大伴留下,其余人等退出书房五十步,无宣不得入内,曹大伴,秉笔记录”

    他走到我面前,面目严肃,双目炯炯。

    我指着第一张图,画上是荒芜的旷野,干裂的土地,爬走的蝗虫,衣着单薄的消瘦农夫,拿着锄头欲哭无泪。

    “此为天灾图,祖爷爷说,天时不利,一年冷过一年,到处都有水灾旱灾、蝗灾,生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若无妥当安置,恐有大乱”。

    据说明末正是小冰河时期,农业减产,天灾不断,才会到处揭竿而起。崇祯紧密眉头,似乎这事他知道。

    我指着第二张图,高墙楼宇灯火通明,大腹便便的商人与文质彬彬的儒生举杯畅饮;高墙外冷巷处横躺着几个枯瘦的影子。

    “此为人祸图,祖爷爷说富者田连阡陌,却又多有功名投挂,不交赋税;贫者无立锥之地,赋税却都要他们承担,长此以往,国库日愈空虚,国事有心无力”。

    每个封建王朝的末年,都是这种情况,明末更加严重。皇帝的眼神逐渐疑惑,是我露出马脚了?六七岁小儿怎可能说出这样的话语?

    我把心一横,指着第三张。兵营里,几个长官们正在赌博喝酒,营外的小兵们衣衫褴褛拿着破刀烂枪,色色发抖。而四周黑暗的地方,无数黑影正在蠢蠢欲动。

    “此为内忧图,文官越来越贪钱,武将越来越怕死。一个个貌似道德君子,公忠体国,都在结党营私,瞒上欺下。祖爷爷说一个个都该扒皮实草。”

    崇祯皇帝怒目圆睁,瞪着画面不说话。我看到曹大伴执笔的手在微微发抖,黄脸上汗光微闪。

    接下来是最后一张图画了,也是我耗时两天,用整整一面墙才画出来的大招,这是张大全景,画的是一座被攻破的城市。光头鼠尾的蛮兵和满头小辫的鞑虏到处抢劫杀人,四处火起,遍地尸首,婴孩、女人、老人、儒生,通通躺在血泊里。而宫殿般的建筑里,女真人踩在华丽大椅上,脚下乌压压归满了一广场的人,一个个被抓着剃头-----剃成光头鼠尾辫。

    我鼓足所有勇气,用尽我所有的愤怒,一字一字咬牙读诵。这样的情绪和六七岁男孩的嗓音,结合出一种独特音效,在房间内回荡。我感觉声不由己,像是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年累积的愤恨,借由我这个游魂,借由这一具童躯,正在愤怒发声:

    “此为外患图,那建奴蛮族,本是通古斯杂蛮与东北野人之杂种,冒称女真,假意恭顺,步步做大。可恨那些文官武将,或养寇为患,借由填不满的九边军费上下其手中饱私囊;或拥兵自重,把精兵强将和辽土生民视为田奴家兵,恨不得将门世代,代代吸血。更有那些庸官奸商,贪名贪财,把那军机情报或粮食兵器,通通勾连出卖给建奴。殊不知这嗜血蛮人,贪心不足,要效仿那元人蒙鞑,窥视我大好江山,年年出兵,岁岁蚕食。待我内乱渐起,那建奴就将收服草原鞑寇为爪牙,挥兵南下,抢我大明江山,亡我华夏衣冠。”

    “啪嗒”,曹大伴把手中笔折断了。他直接跪在地上,汗水直淌。少年皇帝铁青着脸,双目直直的看着我。

    “太祖爷爷真这么说的”

    “这些话,祖爷爷让我反复背了许多遍,如果我说错了,就要打我手心”

    “他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我的历史老师死的早,记住的并不多,还剩下的就是几个人名了,李自成张献忠吴三桂洪承畴郑芝龙什么的,难道我还能直接报出他们的身份证?毕竟很多事都还没有发生。再想想,前世各种键盘侠的挽明对策,穿越小说的攻略什么的……

    “祖爷爷说,皇帝年少聪敏,志向远大,有明君之资,定能奋发图强,化解劫难”

    我才来到这个世界几天,屁事不懂,哪有什么消灾解厄的方案?先缓缓。然后我想到了什么,继续拿炭笔画了起来。

    “此为泰西三宝,红薯、土豆、玉米,耐寒耐旱,产量极高,祖爷爷说,找上海…….松江华亭的徐学士,他熟悉这些”,前世生长于农村,这些个作物我还能画出来;成年后在魔都徐家汇艰难度日,关于徐光启的新学以及农政全书,还是知道的。

    “此为泰西火炮与火枪阵,建奴骑兵远来可以炮击,及近可以火枪阵三段击,近身可以刺刀拼杀”,我用一堆火柴人的造型,画出了一个空心方阵,四周是火枪手,中间是车轮上的大炮。这个,各种军事论坛有,画出也不难。

    “此为泰西人的船只,跨海远航如履平地。泰西海贸之人,据说富可敌国,大明或可开海通商,充补国库”

    绞尽脑汁,实在想不起来什么了。刚才控制不住情绪,露出马脚了,要赶紧给自己找退路。我画了最后一张图。绿荫中飞出庙宇一角,牌匾上书“皇觉寺”三个字。前景是小小少年双手合十,打坐祈福的侧影。

    “祖爷爷让我背熟了上面的话,然后他说天亮了,要回天上去了,以后再不下来了”

    “他还对我说,你是个苦命的孩儿,既然有缘,就去帮我看着祖陵祖庙吧。要仔细看着,过些年,祖陵会有个大劫数,你去好好祈福,护着祖陵渡过劫数。”

    这就是我的退路,这个身份本就很找死。而一个中年人的灵魂,藏在一个小孩躯体里,在人多眼杂的宫廷,不可能不穿帮。躲到凤阳,等着长大,等着那场劫难来临,脱身而去,就是我的计划。前世我去过凤阳,知道有皇觉寺,知道后来的变故。

    然而,少年皇帝疑惑的看着皇觉寺三个字,有些疑惑。突然问道“你认识字?”

    一个巨大的漏洞!这个身躯残留的记忆里,并无太多读书写字的内容。我后背一下子就凉了。楞了一会儿,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还没开蒙,字都认不全,是不是画错了?”

    我木炭画出的字,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任何字体,说画出来的,应该更可信。

    “启禀陛下,中都龙兴寺,原名皇觉寺”。面色恢复过来的曹大伴,帮我解了围。原来这个时代,叫龙兴寺。后来才知道,这座寺庙,最早还叫於皇寺。

    “传张真人与苦山禅师”

    为确保四张预警图可以为人所见,我在壁画里,加入很多宗教内容,但宗教我也不熟,想到什么就加什么,一团糟。

    “拜见皇帝陛下”白眉老和尚双手合十,道人行礼却是把一只手的大拇指抠在另一只手中。

    “真人、大师,可知其中之意”

    四张图被送到道士与和尚手中,曹伴伴同时耳语着,告诉两位高人我的来历。

    我继续懵懂就行了。图和故事,讲给最紧要的人了,我的历史使命已完成。

    那胡子像刷子的道士,一遍遍询问各种托梦细节。“就是祖爷爷出现在梦里,叫我作画呀”,我翻来覆去就这两句,六七岁小儿,讲话时灵时不灵才是正常。

    眼看不能问出更多。道士摇了摇头。

    “托梦奇缘,世间不常有。此画画技奇特,更是前所未见,一时之间,请恕贫道无法辨别”。

    老和尚却慈眉善目说道:“老衲也无能辨别,但观其画,倒有悲天悯人之意,善哉、善哉!”

    崇祯目视曹大伴,曹大伴又拿出一张图样。图上是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在一枚戒指般的圆环之上,旗下是一堆扭曲的怪异文字。这个图样,分明是刺在我肩上的纹身!

    “两位可识得此为何物”

    “此亦非我教之物,想是拜火教中人使用之图腾”道士言。

    “北方萨满教,亦有火焰之崇拜”老和尚补充到。

    崇祯颔首,想了想,又挥了挥手。立即有内侍端上两个大盘子,两个大箱子,一盘为一件大红金线袈裟;另一盘却是件蓝缎织锦云袍。两个箱子,看来也是好东西。

    “谢过陛下赏赐”道士深鞠行礼“贫道另有所请”

    “但说无妨”

    “小居士有先祖托梦,本是幸事。但我观小居士面相,年少多灾、命运多舛,恐未来多有曲折。相见即是有缘,贫道愿做一场水火斋醮,为小居士安神驱灾,还望陛下许可。”

    道人恭敬有礼,我却觉得哪里不对。

    “老衲观小施主宅心仁厚,亦愿稍作法事,为小施主消灾祈福。”

    老和尚依旧温煦如春。

    崇祯看了看道士、和尚与我,若有所思。“曹大伴,到时候你陪着看看吧”

    过关了?我高兴得太早,却不知什么叫水火斋醮,什么叫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