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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王启年的前世今生

    我叫王启年。我姓王,是因为隔壁邻居也姓王,我们这里都姓王。这里是大胡建东南一个靠海小村,行政单位是某县某镇某村第十二生产队,后来叫生产小组,不过大家都叫王厝(王姓大屋,代指王姓聚居地)。这里靠山面海,耕地不多,梯田为主,人们要改善生活,就去讨海(出海捕鱼。后来也有水产养殖,但很少,因为这里的海田,条件也很有限。)

    我出生于正月初一,所以叫做“启年”。家里人叫我初一,小伙伴叫我“阿年”或者“年阿”。闽南话“年”发音“尼”,叫阿尼很怪,所以还叫阿“年”,虽然有点像阿莲。

    我在郑智化的《水手》歌声中长大,以为勇敢的水手真正的男儿是我的命中注定。但我从小体弱多病,游泳潜水总比人慢几个身位,打架斗殴取胜全靠幻觉。但我觉得风雨中那点痛算什么,还是坚持着上了航校,结果上船实习的时候,才知道命运和我开了多大的玩笑。我。晕。船。!家里的小船我不晕,可是上了大船,闻到浓浓的柴油味我就开始晕。(那个年代,都是烧柴油的绿色老渔船)

    后来我转学美术,老是一个人在家写写画画,这是因为体弱多病,从小别人就不带我玩。每次母亲去市场卖青蚵,我都会陪着。青蚵就是海蛎,生在礁石上,坚硬如水泥,需要一大片连壳挖下,然后在菜市场,拿刀一粒一粒从壳里挖出来,才会新鲜美味。卖海蛎特别辛苦,但我乐在其中,因为闲暇的时候可以画人。学素描和速写,画人物是大命题,而菜市场总有形形色色的人:脸上皱纹如菊的老太、筋肉结实肤带水锈的渔民、面生横肉的粗鲁屠夫、上衣纽扣扣到脖子的老干部、嘴尖舌利的母街霸、骑自行车的马尾辫少女、杀马特发型的渔村古惑仔……我不爱说话,我喜欢一张张的画。

    靠着这些,我考上了一所五流大学艺术系的商业美术专业,开始自我放飞。画画的人,爱好一般是抽烟、喝酒……不烫头。好吧,其实要么是摇滚乐,要么是足球,两者我都喜欢。然后留起了长发,蓄起了山羊胡,自闭的渔村少年开始有了土洋土洋的气质。

    毕业后我辗转于各种广告公司。用十里洋场大市民们的话来说就是,我为了见世面,来到魔都,成为一枚光荣的硬盘。洋场总让人变得洋气,于是我有了个洋气的新名字,叫做William。每次卖稿的时候,身边的小姑娘总会介绍,让我们首席设计师William老师介绍一下设计理念。然后我会用台湾腔国语开始满嘴跑火车,反正说闽南话的人不用学,开口就是台湾腔。这个名字,后来也用在设计网站、朋友圈和某书某音上,我的主页都叫涩技师王威廉。

    跟拍平面广告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化妆师姑娘。姑娘眼睛大,嘴巴大,心也很大。我也是个胸无城府不会算计的人,所以开始了两个人作死作活的岁月:开咖啡屋、开啤酒小作坊、卖手工肥皂、开发小手办、当淘宝卖家。做微商,一圈玩下来,成功把两个人搞到破产。该想想以后了,于是到了大企业做企划工作,开始了996的福报,随后兼职当虎妈猫爸,慢慢把儿子拉扯到初中毕业,王启年也混成了集团企划部王总监。为庆祝儿子考上高中,成为幸运的1/2,老王家决定来一场美丽坚自驾游,这场出游,让王启年的人生,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成功画上句点。

    2023年8月的某一天,洛杉矶国际机场户外吸烟区,王总监对着玻璃幕墙顾影自怜。黑色修身牛仔裤和白衬衣,是我代表性的穿衣style。坚持业余足球养生局,让中年爷叔拥有值得吹嘘的消瘦身材。又细又长的手指上夹着的香烟,永远是白色的烟嘴。浸泡过岁月风雨的忧郁眼神,和嘴角唏嘘的小胡子,好像漆黑的萤火虫一样拉风出众。然后,我就看到一群真正的人类高质量男性了。

    身边走过一群同胞,身着统一西装、手持公文箱包、面部严肃、目不斜视,像是戒X吧的精英们集体出游。很想上去问问,但几个人精干强壮的年轻人走在外围,一幅生人莫近的样子,算了,把香烟打火机随手塞进裤兜,我收起了吃瓜的好奇心。

    十几个小时的航班很累人,幸好选到一个靠安全门的过道排,可以多伸伸脚。和老婆孩子看完机上电影,我带上眼罩,沉沉入睡。航班上的睡眠品质一向很凑合,断断续续,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臭小子别闹!我感觉有人在触碰我,手一挥,结果眼前一松,有人拉开我的眼罩。揉了揉眼睛,一只黑黝黝的枪口怼在我的眼前!

    “艹!”,我刚要开口。“嘭”,头上就挨了一击。火辣辣的疼痛让我一下子清醒了。几个高大强壮的蒙面黑衣人都拿着枪,分散在机舱前后,航班被劫机了。

    由于离得近,我闻得到对方身上有淡淡体味,不是国人同袍。但不是英美人常见的那几款香水味,也没有印度中亚人的咖喱味,这是什么情况?

    黑衣人拿出几根塑料绳扣,示意我把老婆孩子手脚套起来。他还用手指着边上,让我看到标准的方法:每个乘客用塑料绳扣捆起双脚,双手也是,但绳扣要穿在前排椅背后的小桌板上。我在过道一排,小桌板是从侧方伸上来的,所以是绑在侧面。

    我一边照做,一边安慰老婆儿子“别怕,别怕”。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干巴巴,我看到我的双手一直在抖。恐惧如同外套,把我整个人套在其中。但这个时候,作为丈夫父亲,我还得尽到责任,安慰同样恐惧的他们。

    看我话多手慢,那黑衣人“嘭”又一脚踢到我身上,我整个人身体一歪,正好与我儿子正面对视,他的眼神一半恐惧一半愤怒,刚读完中三的孩子,千万别中二啊!

    黑衣人捆好我,走开了。被紧帮的感觉很不舒服,我调整一下,却发现脚下一阵松。原来我捆自己脚的时候,正好挨踢,绳扣没有卡牢!我低头确认了一下,是的,只要用力一蹦,双脚就能自由。此时,头上有热热的东西流下,我出血了,我把头往肩肘方向蹭了蹭,外套上顿时一滩鲜红。随后牛仔裤口袋里,一根扁圆小柱体被挤起来,它中间有一个小圆孔,边上是塑料按压开关---那是我的打火机!

    心噗通噗通的跳,我感觉口干舌燥,头上汗水也飚了出来,伤口更加的火辣辣了。我转头看了看老婆孩子,他们都没发现我这里的玄机。看看四周,人们呆滞麻木、神色苍白、或者色色发抖,没人留意同样紧张、苍白的我。

    心跳如鼓,汗水不停的飚,每一秒钟都像一分钟那么漫长。黑衣人简练迅速,很快控制了所有人,然后集合在商务舱的位置,逗留了一会儿时间,不停搜索着什么…..

    .又是度日如年的一两分钟,黑衣人集合在我面前,他们在用手势沟通,他们统一穿上了黑色的背包,有些人的胸前还捆绑着样式统一的公文包,有点眼熟,它们来自我那群生人勿近的同袍!

    两个黑衣人蹲在地上,用泡沫胶一样的东西在粘贴着什么,随后,他们来到逃生门前,一顿操作,逃生门被打开,高空剧烈的寒风像海水一样灌了进来,衣服纸屑飞扬,整个机舱哗哗作响。

    黑衣人们环视左右,相互确认眼神,然后列队排在门前。我看到地上的东西了,是个小盒子。最后一名黑衣人正用手中的刀具,旋开了什么,然后小盒子上出现倒计时数字跳动,大概是120秒。

    我浑身战栗,下意识看了一下老婆孩子,他们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我看到自己最爱的女人,眼中泪水成串,被狂风吹着淌向耳后;我看到儿子眼中尽是愤怒与不甘,他才十五岁,憧憬着美好的理想远大的未来,这就要接受命运的终极宣判了吗?我心如刀绞。边上有不甘心的身影在挣扎,黑衣人抬手就是两枪,噗噗低响,身影摇动了两下,不动了。

    清场后的黑衣人,鱼贯而出,一个个跳出飞机,只剩最后一个持刀黑衣人,眼神冰冷的看了一圈。就是这个机会了,我把颤抖的手臂顶在打火机开关上,祈祷火焰正常喷出,烧掉锁扣,同时脚下用力崩开。这不到一秒的时间漫长而清晰,像一帧帧定格画面转换,防风打火机不负期望,塑料扣的中段缩小、卷曲、断开。我抬头看到一双冰冷的蓝眼正转向过来,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快如闪电,鱼雷一样撞上去,把对方顶翻。脚下的地面在旋转,我翻滚起来骑到对方身上,对着脑袋一拳接着一拳,手上传来剧烈震痛,我却毫无感知,身体像是调整好的程序一般,踉踉跄跄却动作清晰,抢过地上的刀,割断儿子手脚的绳扣,把刀递给他,然后双手就去搬动地上的箱子。

    “快帮忙!”,泡沫胶在刀下断裂,箱子有点沉,我抱起来走向舱门。

    妻子的尖叫声突然响起,一只大手拧着我的脖子,叫我动弹不得。黑影闪击,持刀的儿子被踢倒在一边,而我手中的箱子摇摇欲坠,上面的数字已经在10、9、8跳转。

    可以杀了我,但不能打我儿子!这是我脑中最后的念头,我连着箱子、带着黑衣人死死抱在一起,冲滚出舱门。

    面朝天空,身躯在急剧下坠,冷风在两边狂啸而过,夜空中明亮的星星在闪烁,白色的飞机肚子瞬间缩小消失,隐入头顶一片厚厚蒸汽云层。

    很细小很细小的“噗呲”声在我的肚子处响起。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巨大气球上的小蚂蚁。气球爆裂,小蚂蚁浑身不知是冰冷还是滚烫,也不知一瞬间被弹向何方。世界冰冷黑暗,一切通通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