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宫中内侍
法事后，我被安排到一座独立小院，调拨了一群太监宫女来照看，皇帝每天都让承恩来看我。为了不再露出马脚，我尽量做回懵懵懂懂的小孩，默默观察，不说话。
院子不大不小，正房是卧室，一张大床，一个书桌和一排架子。床后有屏风，屏风后是厕所，其实就是一个装满草木灰的木制便桶，此处有用于去味儿的艾草与熏香。面盆架子上有铜盆，小的梳洗就在这里；食物是直接端来的，不必出门；积雪每天有人扫除，可在小院里散步。要走出院子，需要两人以上的陪伴，院子门口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在值班。
皇宫面积相当于后世的一座大学校园，正中轴是南北走向的一系列高大宫殿，最前面的部分，相当于学校大礼堂，重大节庆时候才使用；中后部分就是皇帝的办公室与居所了。朝会办公在中，居家生活在后。我处于靠左、靠后的位置，每日都能看到巍峨的宫殿群，日光下熠熠生辉……可惜这辉煌好景不长了。
我对这时代的儿童玩具提不起兴趣，但我可以画，画宫殿，画草木，画家具。明式家具淳朴大方，结构简练，更突出木材天然肌理纹样，这时代有充足的檀木、花梨木和金丝楠，过分的加工，反而会掩盖材质的天然美丽。这道理如同最鲜美的鱼类，一定要清蒸而不是红烧一样。我喜欢一遍遍触摸这些后世价值千万的家具，说不定有几款还是我另一位皇兄亲手打造的呢，绝对的皇帝限量定制。
各种大院小院，都有低矮的一排小房子，在廊桥下，或者厢房边，这些是太监宫女们的值房，但他们还有宿舍。我偷偷看过：一个大通铺，从堆叠整齐的被褥来看，能睡八九人吧。房间里有衣物柜，通铺边也有屏风隔着厕所，或单独的净房。我脑中出现监狱里排排睡的场景，身份低的估计得用最差的衣柜、睡在马桶边上。前世参观故宫，可没听说普通太监有自己的院落房间，或许有个单独的小隔间，就是牛逼身份的象征了吧。
除了值班上岗，他们过着全天候的集体生活，时刻保持礼仪，不得喧哗。像永远带着笑容，实际却木得感情的机器人。但人不是机器，总有喜好厌憎情感抱负野心……所以偷听木偶们的对话，就成了我的日常爱好，这也是我当下唯一的信息来源。
木偶式对话，是太监宫女们的独特本领。身体规范笔直，视线不接触，嘴巴只张一条缝，就能亲切交流：宫廷里在大换血，不可一世的某某被发配守墓去了；新皇不好奢华，大珰们不敢再穿华丽蟒袍招摇过市；谁犯了错被仗杀，拖去乱魂岗了；谁又认谁当干爹了，宫里要有靠山，才不会随时死于非命；谁谁与谁对食了，没意义。我等残缺之人，最好能出人头地，外面养个干儿子，死后也有人拜祭，不叫做个饿死鬼魂。
关于我的话题、皇帝妃子的话题、互相的干爹根底之类，他们从不交流。这皇宫内果然水很深，人人笑脸相迎，都是塑料兄弟情，谁都不敢落下话柄给对方。
但我发现承恩有很好的口碑：不摆皇帝近侍的架子，不打小报告不阴人，从皇帝那里过来，会随手带点好吃的给这些小内侍，却没有赏赐施恩的意思。另外，他从不参与各种“茶话会”，或者说，不给任何想认兄弟、认干爹的人机会。
我没能从承恩身上得到有用的信息，虽然他是皇帝指定过来教导我的人。
“要记得哦，小哥儿的名字叫做朱由楷，排名第八，以后内侍们都叫小哥儿八皇子殿下，或者叫殿下。长辈和亲近的人，也可以叫殿下为楷哥儿，或者八哥儿”
朱由楷这名字不赖，反着叫，不就是色狼的意思吗？小名也很有才，可惜我这八哥儿不爱开口。
“皇帝是您的兄长，人多的重要场合，你要叫圣上或陛下，人少和私下里，可以叫皇兄”
“什么是重要场合”
“有很多穿红衣服大官在场之时”
“除了兄长，我还有什么亲人吗”
“还有皇后嫂嫂，还有很多老太妃……过几日皇帝家宴，殿下自然得见”
“知道了，承恩哥哥！”
噗通一声，承恩跪在地上。
“殿下，可不敢这样称呼，奴婢会掉脑袋的”
这幅身躯的卖相惨不忍睹，发型更是无可救药，宫女们把我稀疏的头发细心分缕，或编成小辫，尝试了冲天小辫、左右总角，怎样都很难看。我决定模仿大人疏个小发髻，绑上黑缎带，戴上抹额，盖住光溜溜脑门，没那么滑稽了。眉毛也要拿眉笔稍微规画一下，太难看了。
戴帽子，是不可能的，冠礼离我还很远。
皇后交代了尚衣监针工局赶制我的衣服，内侍们拿布料供我挑选，我不懂如何区分锦、绸、绫、罗还有各种棉麻，只知道触感细腻顺滑，都是上好材质。颜色极丰富，光青色就有天青、湖青、靛青、烟青、鸦青、竹青、茶青…..此刻我才知汉服之美，博大精深。然而，这些布料颜色都不太鲜艳，我想是因为先皇驾崩不久，穿红戴绿不适合。于是我挑选最素净的几款布料，不想两三天就有成衣送来，且做工精细、针脚细腻，显然对方用心赶工了，而且衣物由内到外一应俱全，甚至包括防寒的带帽裘服。
木偶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像班主任突然出现在自习课。谁来了？有这么大气场。
来人是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小宫女，瓷娃娃一样的娇俏。她身上的服侍明显有别于普通宫女，尤其是头上竟然也戴着乌沙小官帽，只是这官帽下水灵灵的一张萝莉脸，搭配着一板一眼的行礼，倒像是一场COSPLAY表演。这是懿安皇后身边的小女官，名为芳官。
当今皇后姓周，宫中称为周皇后。而懿安皇后是另一位皇兄，刚驾崩数月的天启皇帝的遗孀，她在历史上很出名，出名到我这种不通历史的人都知道。芳官说，懿安皇后让她来看看，我这里是否有所短缺，内侍们的伺候是否周全。这芳官小姐姐说话的样子软软脆脆的，不知为何，旁边的内侍们听起来很紧张。
见礼后，芳官就到院子各处巡查了，我仍作我的画，感受着身边内侍们的紧张不安。得有一个小时吧，芳官转来回复我。
“奴婢细细检查过了，倒也算周全，只是有些账目…..”
哐~当，正在为我倒茶的领班宫女，手中的茶碗跌到桌上，茶水溅了我一身。
我躲闪不及，衣服已经湿烫。另一位宫女赶紧帮我替换衣服，手慌脚乱收拾一番。才看到犯错的领头宫女，忙不迭的在地上磕头，额头都磕肿了。
“好了，我无事，别磕了”
我赶紧扶她起来，她可不敢让我扶，触电一样起身，依然低着头，色色发抖。
“你们也不容易，一点小错，改正就好”
芳官小姐姐安静的看着这一幕，未有任何表示。
“姐姐请继续说”
“此间有些账目，做得略微粗糙，如殿下所说，一点小错，叫她们改正就好”。
芳官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细致的牙齿，浅浅的梨涡。
后来我听墙角才知道。这芳官，是懿安太后身边最得力的，聪慧精细。什么也瞒不过，不过为人不坏，做事很有分寸，太监宫女们是又敬又畏。
院子不大不小，正房是卧室，一张大床，一个书桌和一排架子。床后有屏风，屏风后是厕所，其实就是一个装满草木灰的木制便桶，此处有用于去味儿的艾草与熏香。面盆架子上有铜盆，小的梳洗就在这里；食物是直接端来的，不必出门；积雪每天有人扫除，可在小院里散步。要走出院子，需要两人以上的陪伴，院子门口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在值班。
皇宫面积相当于后世的一座大学校园，正中轴是南北走向的一系列高大宫殿，最前面的部分，相当于学校大礼堂，重大节庆时候才使用；中后部分就是皇帝的办公室与居所了。朝会办公在中，居家生活在后。我处于靠左、靠后的位置，每日都能看到巍峨的宫殿群，日光下熠熠生辉……可惜这辉煌好景不长了。
我对这时代的儿童玩具提不起兴趣，但我可以画，画宫殿，画草木，画家具。明式家具淳朴大方，结构简练，更突出木材天然肌理纹样，这时代有充足的檀木、花梨木和金丝楠，过分的加工，反而会掩盖材质的天然美丽。这道理如同最鲜美的鱼类，一定要清蒸而不是红烧一样。我喜欢一遍遍触摸这些后世价值千万的家具，说不定有几款还是我另一位皇兄亲手打造的呢，绝对的皇帝限量定制。
各种大院小院，都有低矮的一排小房子，在廊桥下，或者厢房边，这些是太监宫女们的值房，但他们还有宿舍。我偷偷看过：一个大通铺，从堆叠整齐的被褥来看，能睡八九人吧。房间里有衣物柜，通铺边也有屏风隔着厕所，或单独的净房。我脑中出现监狱里排排睡的场景，身份低的估计得用最差的衣柜、睡在马桶边上。前世参观故宫，可没听说普通太监有自己的院落房间，或许有个单独的小隔间，就是牛逼身份的象征了吧。
除了值班上岗，他们过着全天候的集体生活，时刻保持礼仪，不得喧哗。像永远带着笑容，实际却木得感情的机器人。但人不是机器，总有喜好厌憎情感抱负野心……所以偷听木偶们的对话，就成了我的日常爱好，这也是我当下唯一的信息来源。
木偶式对话，是太监宫女们的独特本领。身体规范笔直，视线不接触，嘴巴只张一条缝，就能亲切交流：宫廷里在大换血，不可一世的某某被发配守墓去了；新皇不好奢华，大珰们不敢再穿华丽蟒袍招摇过市；谁犯了错被仗杀，拖去乱魂岗了；谁又认谁当干爹了，宫里要有靠山，才不会随时死于非命；谁谁与谁对食了，没意义。我等残缺之人，最好能出人头地，外面养个干儿子，死后也有人拜祭，不叫做个饿死鬼魂。
关于我的话题、皇帝妃子的话题、互相的干爹根底之类，他们从不交流。这皇宫内果然水很深，人人笑脸相迎，都是塑料兄弟情，谁都不敢落下话柄给对方。
但我发现承恩有很好的口碑：不摆皇帝近侍的架子，不打小报告不阴人，从皇帝那里过来，会随手带点好吃的给这些小内侍，却没有赏赐施恩的意思。另外，他从不参与各种“茶话会”，或者说，不给任何想认兄弟、认干爹的人机会。
我没能从承恩身上得到有用的信息，虽然他是皇帝指定过来教导我的人。
“要记得哦，小哥儿的名字叫做朱由楷，排名第八，以后内侍们都叫小哥儿八皇子殿下，或者叫殿下。长辈和亲近的人，也可以叫殿下为楷哥儿，或者八哥儿”
朱由楷这名字不赖，反着叫，不就是色狼的意思吗？小名也很有才，可惜我这八哥儿不爱开口。
“皇帝是您的兄长，人多的重要场合，你要叫圣上或陛下，人少和私下里，可以叫皇兄”
“什么是重要场合”
“有很多穿红衣服大官在场之时”
“除了兄长，我还有什么亲人吗”
“还有皇后嫂嫂，还有很多老太妃……过几日皇帝家宴，殿下自然得见”
“知道了，承恩哥哥！”
噗通一声，承恩跪在地上。
“殿下，可不敢这样称呼，奴婢会掉脑袋的”
这幅身躯的卖相惨不忍睹，发型更是无可救药，宫女们把我稀疏的头发细心分缕，或编成小辫，尝试了冲天小辫、左右总角，怎样都很难看。我决定模仿大人疏个小发髻，绑上黑缎带，戴上抹额，盖住光溜溜脑门，没那么滑稽了。眉毛也要拿眉笔稍微规画一下，太难看了。
戴帽子，是不可能的，冠礼离我还很远。
皇后交代了尚衣监针工局赶制我的衣服，内侍们拿布料供我挑选，我不懂如何区分锦、绸、绫、罗还有各种棉麻，只知道触感细腻顺滑，都是上好材质。颜色极丰富，光青色就有天青、湖青、靛青、烟青、鸦青、竹青、茶青…..此刻我才知汉服之美，博大精深。然而，这些布料颜色都不太鲜艳，我想是因为先皇驾崩不久，穿红戴绿不适合。于是我挑选最素净的几款布料，不想两三天就有成衣送来，且做工精细、针脚细腻，显然对方用心赶工了，而且衣物由内到外一应俱全，甚至包括防寒的带帽裘服。
木偶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像班主任突然出现在自习课。谁来了？有这么大气场。
来人是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小宫女，瓷娃娃一样的娇俏。她身上的服侍明显有别于普通宫女，尤其是头上竟然也戴着乌沙小官帽，只是这官帽下水灵灵的一张萝莉脸，搭配着一板一眼的行礼，倒像是一场COSPLAY表演。这是懿安皇后身边的小女官，名为芳官。
当今皇后姓周，宫中称为周皇后。而懿安皇后是另一位皇兄，刚驾崩数月的天启皇帝的遗孀，她在历史上很出名，出名到我这种不通历史的人都知道。芳官说，懿安皇后让她来看看，我这里是否有所短缺，内侍们的伺候是否周全。这芳官小姐姐说话的样子软软脆脆的，不知为何，旁边的内侍们听起来很紧张。
见礼后，芳官就到院子各处巡查了，我仍作我的画，感受着身边内侍们的紧张不安。得有一个小时吧，芳官转来回复我。
“奴婢细细检查过了，倒也算周全，只是有些账目…..”
哐~当，正在为我倒茶的领班宫女，手中的茶碗跌到桌上，茶水溅了我一身。
我躲闪不及，衣服已经湿烫。另一位宫女赶紧帮我替换衣服，手慌脚乱收拾一番。才看到犯错的领头宫女，忙不迭的在地上磕头，额头都磕肿了。
“好了，我无事，别磕了”
我赶紧扶她起来，她可不敢让我扶，触电一样起身，依然低着头，色色发抖。
“你们也不容易，一点小错，改正就好”
芳官小姐姐安静的看着这一幕，未有任何表示。
“姐姐请继续说”
“此间有些账目，做得略微粗糙，如殿下所说，一点小错，叫她们改正就好”。
芳官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细致的牙齿，浅浅的梨涡。
后来我听墙角才知道。这芳官，是懿安太后身边最得力的，聪慧精细。什么也瞒不过，不过为人不坏，做事很有分寸，太监宫女们是又敬又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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