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布袋道人

    我尽量把自己的时间排的满满当当，不让大脑空闲。每当静下来，我总忍不住仰望星空。再也回不去了，在另一个时空的你们还好吗？听说一个人真正的死去，不是肉体的消亡，而是世界上的所有人都遗忘了他。在那个世界里，肯定还有人从未把我遗忘。我经常辗转反侧，整夜失眠，念想着，哪怕那个望乡台，能不能多让我看几眼。

    可是时间的海绵总有空隙。我养成了一个文艺的习惯，找一个树洞，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在里面，再用泥土封上。在别院山上，在龙兴寺中，在皇祖陵前，总有无数的树木遭殃。于是没多久，整个凤阳都知道了，这个殿下，是个痴人。

    痴人可以做梦。我用炭笔一张张的画，画前世我爱的那些人，那些事。当然，人物都服饰模糊，以免惊世骇俗。物件却不行，只能是简单轮廓，只有我知道到底画的是什么。每次芳官看到我的画作，都会大吃一惊，却从来不问，然后小心收好，不叫别人看去。

    如果时间就这么简单流淌，那就罢了。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就有铁冠道长的道友，带着信物上山，一个噩耗，又把我带回现实难题之中。

    来人是个邋遢的道士，蓬松的发髻，不甚洁净的道袍，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布袋，放下来叮叮咚咚的，也不知都是什么宝物。布袋道人拿着一朵铁制的莲花花瓣交给师父，这就是铁冠道长的信物，师父说，今后还会有不少能人异士拿着这铁莲花瓣前来，都是铁冠道长的挚友，都能助你一臂之力。

    与我分开之后，铁冠道长就入了京城，引起了一场轰动。总所周知，铁冠道出世，天下必有动荡。众目睽睽之下，那道人带了一个聋哑仆从进了宫，拜见了皇帝，也不知道都说了什么，只说听完之后，皇帝就心情郁闷，病了一场。次日，铁冠道人在京师开坛做法，祈福天地，随即当场坐化。临终前铁冠道长敬告世人，世有浩劫，天灾不断，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此相不可久持。有力者当广行善事，富者不得独善其身。文武大人们各尽其职，齐心协力，尽忠国家，方能化解困厄。随后，聋哑仆人将道长遗体火化，装在骨灰盒中带走，一去无踪。

    我听得鼻子一酸，突然明白了当日，老道人诚挚的看着我说“窥得天机，死而无憾”的真正含义了。您这是拿命为我作保啊，但也是以命相逼，逼着我不敢懈怠，去争那一线生机啊。刘伴伴与芳官也是默然不语，暗自伤感，唯有师父一幅早知道答案了的样子，却拿着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

    我收拾好心态，问布袋道人。既然铁冠道长都说世有浩劫，世人怎么反应。道长摇头说，士林极为愤怒，说而今正是众正盈朝的大好局面，却总有魏党余孽怪语乱神、妖言惑众，破坏大好局面，幸好你离开了京城，否则早被唾沫淹死。就连苦山禅师与张燕侠道长，而今在京城中也很不受待见。

    我无奈叹息。再响的哨声，也唤不醒装睡的人。

    次日一早，布袋道人又来见我，他脸上也没有大多哀伤，只是淡淡的说道：

    “贫道修习的是归藏易，以堪舆为生，偶尔么，也做些探穴掘金的事。但其实最擅长的，却是探山寻脉，我看此处山势延绵，或者会有什么发现，待我勘探几日，去去再来”。

    随后拿着布袋，哼着不知名的歌诀，只身一人，飘然而去。

    能人异士自有自己的行事法则。我不知道铁冠道长还给我寻了什么人手，应该他们都像我师父一般，明知大厦将倾，却不肯放弃努力。而被卷入这历史旋涡的我，也要加快步骤了。我决定召集大家开一个会。把囤积粮食、占地开荒、招募流民、种植新粮、营建房屋、收容孤儿小乞丐、建立学堂等等将要做的事情，又落实了一遍。

    然后我想起眼前的重点。

    “咱身边的内侍宫女们，都是些年轻的，也都叫他们识字学算，兴许未来大有用处。否则他们永远只能做些洒扫粗活，蹉跎一生”

    “其实，当日梦中，太祖爷爷给我看了一本天书，其中天文地理、数术兵法无所不包，可惜我只记得些鳞爪片段，我好好想一想，看能记得多少，都教给大家吧”

    一说到“天书”，刘伴伴大惊失色。殿下您怎么一出完了还有一出？而芳官表示，天授之物，殿下应秘而不宣，师父和红姑，也是此意。众人当场发誓，绝不泄露一字一句。好吧，此事以后我绝口不提。

    当夜，我就开始对前世所学的全力反刍，可惜前生真的太过学渣，脑袋空空如也，所幸后来还有些社会经验，看过各种杂乱帖子视频。也因为辅导熊孩子做作业的关系，后世小学所教的内容大致都有印象。至于中学，抱歉，我儿子初中的题目，我感觉自己考不到六十分。我实在没有当学者的天分，只能想到哪出是哪出，写写画画，再按照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自然、地理、农业、军事等等分类存档。

    我的挑灯夜战吓到了芳官，她急得跳脚，极力阻拦。我说不写出来我自己会忘，而且我写出来的，只有自己看得懂。简体字+拼音+英文+网络语言+方言，这是我设下的防盗密码，在这个世界，确实是一本天书了。芳官这才作罢，小心翼翼的帮我整理收藏。

    次日，刘伴伴顶着黑眼圈，召集了所有内侍宫女。

    “殿下心善，不忍让你等一生都只能做个粗使，让杂家安排大家伙识字学算，若是学得好了，将来殿下封王建府，也能做个主管领班。你等可要用心来学，自己的前程，自己来挣。更要知恩图报，牢记这份恩情。”

    刷刷刷，二十几个人一起跪下，有人当场失声痛哭，这阵势下了我一跳。毕竟，他们本是宫中最低贱的人群，一下子看到了前程曙光，激动难免。

    按这世界的规则，这群人的命运已和我终生绑定，几乎不可能背离，而我连自己选的初始团队，还没有好好认识。

    刘伴伴建议，让我给他们都改个名字。这也是宫中的规矩，既代表赢得新生，也有改换门庭的意思。比如当年认大太监王安为干爹的，都改了姓王。比如魏宗贤原名李进忠，后来改名魏尽忠，又改名魏宗贤。

    当然，他们是不可能改姓朱的。

    你们都拜刘伴伴为师，都姓刘，愿你们都能青史留名。

    内侍宦者们的年龄，最大的二十，最小的十四。在另一个世界里，基本都还是娃。按年龄大小，起名为刘明忠、刘明孝、刘明礼、刘明义、刘明仁、刘明智、刘明信、刘明廉、刘明勇、刘明恭、刘明谦、刘明诚。

    十二位女侍年龄更小，最大十六，最小的才十二。既然都是芳官统领，那就是花卉的名字了。只能找一本花谱出来翻翻。

    抓破脑袋，凑整十二花名。根据小宫女们的模样气质，分别命名为：玉簪、铃兰、文竹、丁香，这几个年龄小而文静；杜鹃、紫荆、凌霄、木兰，这几个出落大方，未来可以在外管事；海棠、月桂、锦葵、白兰，这几个年龄较大了，过两年，要帮人解决终身大事了。

    刘伴伴呵呵的笑，他也成“老祖宗”了；芳官却无所谓，反正她早习惯了。

    随后又花了诸多时日，我用徐学士的著作和后世辅导小学功课的记忆，与刘伴伴商议定下了南山版“内书堂”的初级教程。语文是三、百、千，开蒙识字，然后是一些历史故事，包括刘伴伴的偶像司马迁，本朝的骄傲三宝太监下西洋等；数学我坚持阿拉伯数字与加减乘除，还有算盘和记账，我前生自己开过公司，在工商局培训过入门的会计学。最后，他们所学，将会在农、商事务的应用上，做一些选题例子，作为毕业大考。

    都在宫中见惯了人情冷暖，卷惯了，而今有了进阶的机会，二十四人卷上加卷。天天我都能感受到挑灯夜战、悬梁刺股的氛围。甚至他们表示，要像芳官姐姐那样习武，毕竟人生偶像三宝太监文武双全。我自然乐见其成，就去问师父他们。师父收徒严苛，红姑与笑和尚及一帮武僧们却随和，于是内书堂从此即学文也习武，不多久，二十四人的天赋秉性也都一一展露：刘明忠、刘明仁、海棠聪慧识字；刘明礼、刘明信、锦葵善于作画；刘明义、刘明勇、紫荆强壮敏捷；刘明廉、文竹、丁香善于算数；刘明谦、玉簪、凌霄善沟通表达。他们大都有自己的闪光点，而且勤劳肯学，未来必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