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穿明回忆录 » 第7章、士人来访

第7章、士人来访

    第二波来客全是知识分子。一队马车,下来一群儒生,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跟随着中青年儒生若干,清一色的士子澜裳,头戴方巾,走起来儒袍飘飘,风度翩翩。后面还跟着一群书童小厮。

    火热朝天的工地又停下了,所有人都束手在旁,恭敬避让。青白色的人群如同主角登场,众星捧月。他们也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到处走走看看,指指点点。就算锦衣卫士立于身前,也当之无物。这年代有功名的可以见官不拜,身份超群,到哪儿了都有主人翁精神。

    主角们登上别院,渐渐走进。我想起来了,结交官绅是我的忌讳,也是他们的忌讳啊,如今我可是声名在外的妖童啊,什么情况?

    及走近,儒生们停下来整理衣冠,以示礼仪。这一幕让刘伴伴看得心生羡慕,同样一身儒装的师父却无动于衷。先前已有拜帖呈上了,我看到的是,对方的身份是凤阳府儒学王教授,王敬修王叔治先生。

    刘伴伴上去迎接,随之对方一看他的太监装束,却只是冰冷回礼,正眼都不看他。闹得老刘一张老脸挂上了几分赤红。

    来到厅堂后,王教授们倒是持礼恭敬。我邀请其坐下,随后三四个年龄较大的坐在下首,年轻的士子伺立在旁,果然礼节周全。随即寒暄了几句,但都是之乎者也,我听得难受,只能让刘伴伴代为翻译了。

    几个老夫子暗暗对视了两眼,估计深感失望。随即王教授拱手发言,我看他平视的眼神顿了一顿,大概是确认一下我这个妖童的独特妖瞳,随即又是之乎者也的说了一通。大概意思是小殿下颇有善心,安抚贫困,可喜可贺。我谦虚回应说只是发愿回乡清修,顺路做点善事。心里暗暗想,这些书呆子大概也是被人指使,来此窥探的吧。

    随即老教授又问,见此处农舍别具一格,简朴方正,合乎大道,莫非殿下欲行那井田古法?说的时候眼神灼灼,仿佛背后藏着老大一篇文章。我赶紧回答说井田是什么呀,此处倒还真的是有井有田。老教授顿时黯然神伤,暗暗摇头,一幅孺子不可教的样子。

    虽然历史不好,我大概知道井田就是把田地按井字分为九份,一人一块,当中的作为公用。据说是尧舜时代的优秀制度吧,也是脑袋坏掉的读书人眼中的乌托邦。

    老教授被我的回答废掉了武功,却又善心不止,说听闻殿下一心向学,正在聘请蒙师,不知打算修习哪些经典啊。我赶紧搬出徐大学士的农政全书和几何原本,说我在修习这些啊,不知教授可有指教。老教授翻了几页,强按住心中的不屑,彬彬有礼的说,这些恐怕只是微末小道,不足以治国安天下。我说治国安天下乃是家兄的事,我又不能科考,只能修习一些微末小道,做点微末小事了。听得老教授有些不平静,我看到他白胡子都抖了一抖。

    这老头虽然迂腐,敢冒着忌讳前来“点化”我,却也不是什么坏人。我就恭敬的说,其实聘请蒙师,是为刚才那些贫穷人家的孩子的。老教授一愣,呐呐不言。随即旁边几个儒生举袖捂脸,似乎觉得被人羞辱,斯文扫地了一般。

    一个好心的方正脸儒生问道,就那些赤脚佃户?摇头晃脑说殿下啊,民不可使知之啊!刚要长篇阔论。我赶紧打住,对着老教授说,也不是聘请什么名师,只需得叫他们开蒙识字罢了,最好还能识算。日后这些娃儿,长大了也能做个掌柜的跑堂的就行,也不失一个法子。

    老教授闻言,突然表情凝正,端正身躯、扶冠、正领、两袖互扫,随后作揖施礼。这大礼让我措手不及,赶紧起身避让。老头说虽然殿下无意于大道,却有一番仁爱之心,善莫大焉。我说难得老先生学识渊博,又如此开明,失敬失敬。老先生这些年州府治学,若有那些家境贫寒,屡试不中者,不若举荐来此,谋个生计,也行个善事。老教授说,能上州学的都是优秀禀生,要走科举正业。却转身和同行者说,不若各位去各个县学问问,帮殿下举荐些科举无望的寒士前来。

    临行前,老先生又诚恳的说,杜子美七岁能成诗,甘罗十二能拜相。今日见殿下,果如传说中般早慧过人,若能修行大道,必有一番成就啊。我感激的回答说,人各有命,小子无缘治学,只能做些微末善事。老头闻言,叹息而去。

    这老头迂腐却也善良可爱,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之后果然有些穷苦书生寻上门来,都说是王老教授门徒推荐,刘伴伴考校后说王教授果然靠谱,来的人都是些学识扎实的正人君子。一下子解决了南山语文老师的问题。

    十日时间很快到了,皇庄佃户的报名人数达到了五百多户,因为早就安排了内侍们暗中观察,尽量挑选了一百五十户肯卖力干活的老实人家,作为一期佃户,分为十五组,每组十户人家,十户共推选一名组长,来组织领导农事。这是后世农村生产队的经验,我先照搬照抄。

    杨太监留下的五千亩良田,即将秋收,他们先接手照看着。另外还有五十户人家,三十多户为匠户,主要是木工铁匠,先帮忙营建;十来户是有行走买卖经验的,跟着老师兄做行商。余下的短工流民依然全力营建二三期工程,住在临时工棚。此时是夏天,问题不大。

    自此南山别院面貌一新。藏于山腰中,位置最高的别院大宅,住的是我和师父、伴伴、芳官、红姑、泥猴子、老师兄还有宫女内侍。左右分别为僧道居所和锦衣卫兵士。其他院落左右展开,零散分布,只有鬼医选了个远远的小院,自成一家。院落间还有大量大量的留白土地,都打了地基,准备砌起砖房,连成一片。山上一个巨大的蓄水池已经造好,陶管竹管也接通在即。

    往山下的中轴线上,还有一座富商手中盘来的大别院,我却打算作为书堂,里面有十来间大教室,被我装上了黑板粉笔以及简单的课座椅,也准备了大量的纸张铅笔。这里将是未来的图书馆、内书堂、以及中学。而小学,将设立在南山三区之中。

    所有的建筑都是粉墙青砖黛瓦的徽派建筑,坐北朝南,建筑间间距较大,种上本土树木--山上本就树木林立,只要稍作规划移植即可。于是一个别墅院落群的雏形很快显现,不知不觉,我成了别墅开发商。

    山脚下正中是落成的南山一区,金黄屋顶米黄墙面。左右是施工中的二期三期。未来整个南山将是一个倒置的扇形大社区。黄色扇面,黑白灰的扇骨,我在扇柄处,山大王一样的存在。

    此后的日子一如既往。我一有空就往南山一区走动,那些有着泥塑般僵硬面目、衣衫褴褛的人们,一开始见到我就要跪下谢恩,我自然不许。后来习惯了我的存在,他们也敢和我搭上一两句话了,脸上也有了各种生动的表情。两百户人家竟然有一千多人,我感觉自己村长一样的存在,很想贴上八字胡、戴上鸭舌帽模仿本山大叔走两步,却怎样走都不像。

    开始刘伴伴还劝,等级尊卑礼不可废,但我骨子里总有后世人人平等的观念,他也不再多说了。只有芳官,每日细细为我沐浴梳洗,用蓖梳为我打理头发,将可能藏身其中的虱子一一捏死。每天泡药水澡不便,我也接受了被伺候的事实,但仅限芳官一人。日后如有大量石灰,隔三差五要给南山区消毒,做几次灭害大行动,这年代的卫生条件,实在令人无语。

    最喜欢跟着我去居民区的,是那个高大的头陀,他不太言语,木木的,所以都叫他木头陀。木头陀对于挖土造房有一种独特的热情,一遍遍参与观看,反复勘探,永远好奇,永不疲倦。

    每当我走倦了,就会招招手,让木头陀背我。木头陀露出雪白的笑容,伸手一拎,我突然腾云驾雾,一下子坐在他的肩膀上。他肌肉发达,坐在肩头如同坐在厚厚肉垫上。突然不知哪里又钻出一只小猴儿,咯咯的笑。木头陀又是一拎,那筠娘儿就坐在了另一边的肩膀上。阳光下地上的影子变成了长长的蟹钳,朝着南山的高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