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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徐公子与泰西教士(下)

    南京是陪都,亦是大明文风最盛的所在,在此反对祭孔祭祖,后果可想而知。于是众怒汹涌,教会被冲击,传教士被驱逐。直到八年前,我的天启兄长即位,因徐学士等人的推荐,龙华民神父与我面前的这位阳玛诺神父被召入京,协助练兵铸炮,情况才有改观。但练兵冶炮并非龙神父的志向,没多久他就辞了这些“俗务”。而阳神父也在五年前转战南京、杭州、淞江府等地传教。

    “托梦案”后,大明多了我这样一个亲王,而且是唯一的亲王,仰慕西学的亲王,阳教父才跟着徐公子乔装打扮,来凤阳现场围观。

    听下来,我最关心,自然是那七千本书。阳神父说,金尼阁神父身体不佳,但仍在杭州坚持笔耕,我深表钦佩。而《远西奇器图说》的两位作者邓玉涵与王徽的情况呢?邓玉涵神父来自普鲁士,是罗马采灵学院有史以来的第六位院士,极其渊博。他掌握九国文字,精通天文、医学、博物学、哲学、机械、数学、动植物等学科,他的爱好是收集标本,从西到东旅途上,制作了许多动植物标本,甚至还解刨过其他神父的遗体!而今他正在陪同徐学士在京修订历法……,我感叹道,世上竟有如此渊博之人,小子此生愿有机会一见。

    而王徽先生,乃是北直隶广平府推官,亦是受洗的教民,学识渊博,可惜不够虔诚。我问何意。这老外目光闪烁,似有试探之意,说这位教友家有妾室,不合教规,尤其不受龙华民会长的待见。我一笑置之,我一个七岁小孩,这时就要被灌输这种观念吗?我转身问到,徐世兄,这位王先生,我或许有机会见到吧。徐公子说,王徽王良甫先生刚刚归家丁忧,或许三年后可以得见。

    阳玛诺神父演西先生,大概更推崇“利玛窦规矩”,又从学术入手,询问我为何此处如此规划;为何家家都有“自来水”,为何设立学堂,为何户户朝南、注重栋距。我说演西先生知道咱们在北半球,朝南的房屋应该有更多的日照时间;除了日照,清洁通风也是确保身体健康的重要居住条件,所以此处房屋有栋距,有排水沟;设立学堂也是向你们学习,毕竟你们罗马和澳门都有学堂啊,人人皆可求知。小子还要拜托,那些金神父翻译的书,尽量给我一份。我可以帮忙出资,多去雇佣翻译、誊写的人手。

    阳神父说您果然是个异人,年纪这么小却有这样的知识。我说如您所知,我本来是个将死的小儿,通过祖先托梦,得到小小一点点智慧。阳神父说,旧约记载,我们的上帝也经常通过托梦指导各种先知。大概要讲故事了……,我赶紧问,如果亲人托梦是可信的,那么祭祖就是应该的了。阳神父默然不语。

    我决定再逗他一逗,说我梦见过Portugal这个国家,是个美丽的国度,有一个叫里斯本的地方,有一群有才的人,说话特别好听,一个叫路易斯·菲戈,一个叫布鲁诺·费尔南德斯,还有一个叫阿伟罗,才华举世无三,可惜脑子有坑,天天扮演天神,把自己演崩了。

    结果他脸一下子黑了。说确实,曾经,我们,有个国家叫Portugal,不过现在Portugal归Español帝国统一管理。Español应该是西班牙,兼并了葡萄牙?我又双叒叕……历史老师死的早啊。不过阳神父这“统一管理”的字眼用得非常巧妙啊!

    为了不再尬聊,我拿起了铅笔,画出一张记忆中西方帆船的摸样,我说我对您擅长的天文学了解不多,不过您可以尝试在航海方面协助我们。毕竟我们北方的蛮族,也靠海,若是有一支海军,我们就可以绕道袭击他们。阳神父听完眼神一亮,说可以让徐学士去谏言皇帝,协助大明造船,如果允许扩大传教的话……,随即指点了我笔画的错误,于是我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让他帮忙能否画一张结构图出来,阳神父说,他了解得不够细致,只能给我概略草图。

    阳神父还说,小殿下日日习武,也许对军事有兴趣,送您两件礼物。于是拿出一个礼盒,盒子里有两个宝贝,一个单桶望远镜,一部手枪。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手枪,它长度大概有四十厘米,握把是圆弧形的,像是一根加长的雨伞柄,双管,没有火绳,左右各有一个大大的鸟喙状装置。神父介绍说,这把枪是通过弹簧钢轮击打火石来点火的,也就是那两个鸟喙。因为有时会哑火,所以做成双管,可以两次击发。原来这是一把燧!发!枪!

    我非常感激,无以为报,于是送了一张南山小区的规划图,以及一块上好的玉佩作为回礼,既然是文化交流,咱也不能贪人家的便宜啊!

    于是这次中西交流暂时告一段落。徐公子介绍说,表兄陈于阶师从祖父徐学士,不仅深通西学,也擅长于农事,他将带着几位徐家老农,助我种植泰西作物。我赶紧持拜师礼,希望瞻一先生也能兼任南山皇庄的西学教授。瞻一先生让过我的大礼,说固所愿尔。

    根据我的印象,我把这《制坤舆万国图》做了点修正,然后交内饰们描绘放大。方法很简单,用墨斗做网格图,网格按比例放大就成了大图。随后一面巨大的世界地图,成为了内书堂最重要的标志物了。那《原西奇器图说》,我也让内侍们抄录了多份。勤学多看,以备后用。

    那位邓玉涵先生解刨人体的故事,也给我很大启发,于是我手绘了一张人体解刨图的局部(因为我不懂全部,只在学人体素描的时候学过肌肉骨骼),送给鬼医,我知道他半夜翻坟墓的原因了。果然,次日鬼医就带着铁燕子求见。

    今日的鬼医一身白色士子装,从头发到指甲收拾得干干净净,判若两人。洗干净的鬼医,其实还挺英俊,就是眼泡比较大、眼神比较特别,像是有胡子的古装黄秋生。他拿着我的插画刚要开口,我打趣说万医师今日好相貌啊,万医生正色说,行医者本当好洁,我勒个去,好像那个邋遢鬼医不是你似的。

    我和他分享了邓玉涵的故事,然后拿出准备好的彩色泥土,随手捏了个分层的手臂解刨面,烘干给他看。我说其实不必做这些惊人之举,最多一两次就好了,以后都制成模型,对照着来好了。鬼医觉得很有启发,恭敬施礼,决定马上告辞,去学习泥人手艺。我赶紧拉住他,说这样。先生不必离开这,我看今后如果凤阳府有处决犯人,我可以安排您去做仵作研究;同时咱这里也有木匠,让木匠将你的研究成果雕刻成品,可以组装拆卸,不是好过泥人?鬼医大喜,连同一声不响的铁燕子,也看了我几眼,大概意思是,你们这些人也没那么不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