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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真奇怪。

    当然,我现在还没有多少经验,所以我这样的判断没有什么根据。我可能已经十六岁了,我既非弱智,也非低能,而且从小到大没被锁过橱柜——据我所知没有——但是,记忆擦除手术让你失去技能,忘却经验。

    第一次体验所有事物着实花了我不少功夫。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迈步,第一次看见墙上的蜘蛛,第一次踢伤脚趾……现在你该明白了:所有一切对我来说都是第一次。

    所以今天感觉奇怪而陌生,可能也在于此。

    不过现在我正边啃指甲,边坐着等爸爸、妈妈和埃米来医院接我回家,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家”在哪里。我一无所知。这怎能不让我觉得……奇怪呢?

    “嗡嗡嗡……”手腕上的乐握微微振动,发出警告声。我低头一看,降到4.4了,快乐的反向。我吃下一块巧克力,品尝着它在口中慢慢融化的味道,看到数字渐渐升高。

    “你的情绪再多波动几回,你肯定会发胖。”我吓了一跳。屋门勾勒出莱桑德医生的身影。她身材高挑,一身白褂,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后,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步履轻盈悄无声息。有人私下里说她像幽灵一般,若有人腕上数字飘红,她似乎总能预知。不过她不会像一些护士一样,用一个拥抱拉回你的水平值。她可完全称不上友善。

    “到时间了,凯拉。跟我来。”

    “一定要走吗?我不能留在这儿吗?”

    她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分明是在说:这话我已经听了上百万遍了。或者,至少听过19417遍,因为19418是我乐握上的编号。

    “不行,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房间我们要用。来吧。”她转身走出门,我拎起包跟上她。包里装着我的所有家当,但是并不重。

    关门前,我瞥了最后一眼:我的四面墙,两个枕头,一条毯子,一个衣柜,还有一个水槽,水槽右边的缺口是让我的房间不同于这层楼无数个四方屋子的唯一标记。而这些都是我最早记住的东西。

    九个月来,我活动的天地就是:这间屋子,莱桑德医生的办公室,还有楼下的健身房和学校,在那里能遇见其他跟我一样的人。

    “嗡嗡嗡……”这次乐握发出的警报振动得更厉害了,我的整个胳膊都感觉到了,它坚持要引起我的注意。乐握的水平值降到了4.1。

    太低了。

    莱桑德医生转过身来,小声咂了咂嘴。她弯下腰,平视我的眼睛,又伸出一只手摸摸我的脸颊。又一个第一次。

    “真的,你会没事的。刚开始的这段时间,我会两周见你一次。”她摆出微笑。难得见到她贴着牙齿的两瓣嘴唇向外拉伸的表情,这在她脸上显得不太自然,仿佛脸上的肌肉不确定该如何做出这种表情,也不知道摆出表情后又该怎么办。我惊异地发现自己已将恐惧抛在脑后了,水平值升高,脱离了警报。

    她点点头,站直了身子,径直穿过走道向电梯走去。

    我们没有说话,电梯下行10层后到达“一楼”。穿过一条很短的走廊,面前是另一扇门——一扇我从未穿过的门。原因显而易见,门上写着“P&-R”:审核出院。一旦你穿过这扇门,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继续走。”她说。

    我迟疑了片刻后半推开门。我转身想说再见,或者请不要离开我,或者两句话都说,但是她已经随着黑发摩擦白大褂的窸窣声消失在电梯里了。

    我的心跳得太快了。我照他们教我的,深呼吸,每次一吸一吐我都数到10,直到心跳慢下来;然后放平了肩膀,把门推开更大的角度。门槛后是一个长长的屋子,在最远的那边有另一扇门,靠着墙摆放着塑料椅,另外两个同样接受过记忆擦除手术的人①坐着,脚前放着统一的包,跟我放在地上的包一样。我认出来他们跟我一起上过课,虽然我在这儿待的时间更长。跟我一样,他们脱下了一直穿的淡蓝色棉质长罩衣,换上了牛仔裤。看来只是换了一套衣服而已吧?他们微笑着,终于要离开医院跟家人在一起了,他们激动不已。即使所谓的家人从未谋面,他们也毫不介意。

    靠着另一面墙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护士。我站在门口,不想关上身后的门。护士抬头看看,微微皱眉,摆摆手招我进来。

    “过来。你是凯拉?登记出院之前你得先在我这儿报到。”她嘴角挂着大大的微笑。

    我不情愿地挪到她的桌前,“哗”的一下门在我身后关上了,我的乐握又开始嘴嘴作响。她抓过我的手,扫描乐握,这时乐握振动得更厉害了:3.9。她摇摇头,一只手牢牢抓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将注射器针头扎进我的胳膊。

    “那是什么?”我问道,抽出胳膊,擦了擦针眼,虽然我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用来维持你的乐握值稳定的,免得你给别人再添麻烦。坐吧,叫到你名字的时候过来。”

    我的胃剧烈地翻腾着。我坐下来,另外两个人睁大眼睛盯着我。我可以感觉到安定剂开始发挥作用了,药剂顺着血管在我体内蔓延开,我渐渐平静下来,乐握水平慢慢地攀到了5,但各种想法仍然不断涌上心头。

    要是我的父母不喜欢我怎么办?就算我尽力去讨人欢心,别人好像还是对我不怎么热情——不过老实说,我也没有一直尽力。我要是不照他们的想法说话做事,他们就会像莱桑德医生一样讨厌我。

    要是我不喜欢他们怎么办?我对他们的了解仅限于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只有一张照片,装裱了挂在医院房间的墙上,现在它被我塞进了包里。大卫,桑德拉,还有埃米·戴维斯:他们分别是爸爸,妈妈和姐姐。他们对着镜头微笑,看上去足够和蔼可亲,不过谁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样呢?

    不过说到底,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不管他们是谁,我都得让他们喜欢我。

    我没有选择失败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