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绛生 » 第四章

第四章

    穿过树丛,眼前有些眩晕,于是我懒散地倒在青草和雏菊上,独自一人。头上的天空有云彩飘过,变换成各样形状和脸庞,似曾相识,又很陌生。我试图抓住它们,给它们名字,但是它们却在我眼前溜走,不如随它们去吧。我只想静静地躺着,做我自己。

    到时间了。像雾霭一般,我慢慢地淌着血直到生命逝去。眼前没有树,没有天空,只有紧闭的眼睑笼罩的一片黑暗,身子下面没有搔痒的青草,只有结实的床。

    好安静。怎么这么安静?我的身体知道现在已经过了早上五点,不过没有蜂鸣声,没有早餐车在走廊来回移动的“叮当”声。

    我仍静静地躺着,屏息聆听。

    在我身边有呼吸声,轻柔,平缓。我昨晚昏厥了吗?我屋里有人监视吗?如果有的话,听起来他们像是睡着了,没有监视我。

    另一个方向隐约传来愉悦的声音,在远处,声音有起有伏。是鸟鸣吗?

    我脚下有什么暖暖的东西。

    我不在医院的房间里。猛地睁开眼睛,我才想起来。

    房间里根本没有什么监视——是埃米,她睡得正酣,发出沉沉的呼吸声,我脚下的塞巴斯蒂安也是一样。

    或许她是个不同类型的监视。

    我悄悄地挪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

    天亮了。

    红霞带划过天空,朵朵云团像粉色的小袋子,又像起了褶皱的金属,阳光一泻而下,洒在草坪上,溅在沾着露水的叶子上,折射出五光十色:橙色、金色、红色,还有各样色彩介于其中。

    太美了。

    我在医院的屋子窗户朝西,只能看到日落,而且多数时候被建筑物遮住了,真的,我从来没见过日出。

    鸟儿也有朋友,之前微弱的小曲因为越来越多鸟儿的加入变得更加响亮。我打开窗,探出身子,大口呼吸着空气。空气真清新,没有金属的味道,也没有消毒剂刺鼻的气味。院子和前面的园地里满眼是湿润的绿色,它们在晨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不知为何,我心里知道,城市,从来就不属于我。

    我曾经是——现在也是——一个乡村女孩。这里,就像我曾经的家一样,我很确信,就像我确信我正在呼吸。

    不是像家,这就是家:昨天,今天,未来多少日子,我也不知道。

    不过在我变成这样以前也是如此。莱桑德医生说我在潜意识里浮想联翩,而且自己也不知道想到的是真是假。

    用感官来整理未知,使其有序化,我就像这样凭着感官画图表。绘地图、画人像。

    楼下,闪亮的绿草,打着圈儿飘下的五彩缤纷的落叶,特别是房前凋零的花朵,都在呼唤我。它们渴望被我的目光捕获,渴望被我整理后变成我纸上的线条。我轻轻地关上窗,悄悄穿过房间。埃米仍然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胸脯伴随着呼吸规律地一起一伏。

    床脚,两只绿眼睛盯着我看,

    “喵!”

    “嘘。别把埃米吵醒了。”我小声说,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塞巴斯蒂安的软毛。它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我素描的东西哪儿去了?埃米昨天下午帮我整理了行李,那时我还是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过多的新人新事令我应接不暇。

    我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打开一个抽屉,接着打开另一个,终于找到了我的一叠画作、素描本还有铅笔。

    我把它们拿出来,塞到一盒巧克力下面。这盒巧克力是昨天早上十楼的护士们送我的离别礼物。这时我才意识到,离开医院的日子其实就是昨天,我有些吃惊。医院的生活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似乎都已经成为了我的过去。

    我现在水平值稳定在6.1,一点也不低。我不需要巧克力。但是谁需要找借口呢?我打开盖子。

    “你的早餐选择很有意思,”埃米说,她坐了起来,打个哈欠,“你习惯早起吗?”

    我茫然地看着她。

    “你总是很早就醒了吗?”

    我想了想。“应该是吧,”我终于开口回答,“不过可能是因为在医院的时候别无选择。”

    “哦,我记得。讨厌的起床铃。早上六点开饭。”她哆嗦了一下。

    “吃吗?”我伸过巧克力盒。

    “曜,真够诱人的。还是等会儿吧,等我完全醒了再说。那是什么?”她指着我另一只手里的画夹问道。

    “我的画。”

    “我可以看看吗?”

    我犹豫了片刻。我很少把这些画给人看,虽然莱桑德医生坚持时不时地检查一番。

    “如果不愿意的话你可以不给我看的。”

    我坐在她旁边,打开画夹,抽出画纸。埃米看到最上面的一张惊呼起来。是我的自画像。但是又不同:一半在镜子里,另一半没有轮廓,眼珠挂在空眼眶里。

    “我能看看吗?”埃米伸出一只手,我把画递给她。

    不过这张本来不是放在最上面的。我开始翻阅所有的画纸。“你真棒,画得太好了。”

    不止这几张啊,这一堆画没有原来那么厚了。还有一些画呢?“怎么了?”

    “有些画不见了。”

    “你确定?”

    我点点头,更仔细地检查。

    我的自画像,我的房间,想象出来的人和地方,这些都在。别的都不见了。

    “我肯定,差不多一半都不见了。”

    “你画了什么?”

    “什么都有。护士啊,医院里我所在的楼层啊,各个地方的地图啊,房间啊,莱桑德医生啊,还有—”

    “你说莱桑德医生?”埃米瞪大了眼睛。我点点头,还在翻画纸。我想如果我再仔细翻翻肯定会翻出来。

    “那位菜桑德医生?你认识她?”我停下翻找,还是没有。都不翼而飞了。

    嗡嘴。手腕传来报警声:4.3了,水平值还在下降。

    埃米伸出手搂住我的肩膀。我浑身发抖,但不是因为冷。谁会干这种事:拿走唯一属于我的东西。

    “你还能画更多画。对吗?”

    3.9了,还在下降。

    “凯拉!看着我。”

    埃米晃晃我,“看着我。”她又说了一遍。

    我把目光从自画像上移走,转向埃米。她的眼中写满了为我的担忧和害怕,不管我是谁。

    3.4……

    “凯拉,你可以画我。画吧,现在就画。”

    埃米从底下抽出素描本,将一只铅笔塞到我手中。

    我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