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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再次回到医院的感觉很奇怪,这是我出院以来第一次回来。出院那天,我害怕离开这四方高墙,害怕闯进外面更广阔的世界。一切好像发生在几个世纪前,一切恍若隔世,然而这不过就在几天前而已。

    我们和莱桑德医生约好上午十一点见面,现在我们可能要迟到了。实际上,我们根本就赶不及。埃米试图在地图上找新的路线,妈妈低声咒骂着交通,不断调车载广播,希望听到最新的路况报道。

    “最后一英里路已经花了二十分钟了,我们倒不如掉个头。”妈妈说道。

    “我们在下一个出口下高速怎么样?”埃米建议。她今天坚持要跟我来,她说服妈妈的理由是她可能会见到莱桑德医生。她不想错失良机。

    妈妈关了收音机。“没有任何路况新闻,”她皱皱眉,“我不喜欢这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埃米,把我的手机找出来,给爸爸打电话。”

    埃米在妈妈包里找到手机,我看着她按键拨号,十分奇怪。21岁以下的人是禁止使用手机的。可能对她来说是可以的,是因为妈妈坐在她旁边让她用吗?

    “无人接听。我该留言吗?”

    “嗯。告诉他我们堵车了,让他打过来。”

    我们继续向前蠕动,正要上坡,几架直升飞机从头顶飞过。就当快挪到山顶时,整支队伍停了下来。警笛响了,黑色商务车从停车带呼啸而过。

    电话铃响了,妈妈接听。

    “明白了……好的……好。拜拜。”

    挂了电话,她说:“前面在进行公路稽查。我想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路上的车辆又开始缓缓移动,我们到了山顶。在M25公路的另一边,车辆也被卡在队伍中,静止不动了。我们挪动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有一群人穿着医院警卫一样的黑色制服,示意过往车辆停下接受检查。他们仔细检查每辆车的两边,轮到我们时,挥手示意我们前进。

    “他们是什么人?”

    “法监。”埃米回答。

    我扭头又看了一眼:他们没有穿灰色制服,而是穿着黑色长裤、黑色长衬衫,外面套着汗衫,穿着打扮和医院警卫一模一样。难道医院的警卫也是法监?

    我心里一阵恶心。终于,我问出了我一直回避的问题。

    “什么是法监?”

    妈妈回过头来,扬起眉毛,“就是法治监管特工,他们专门追踪匪徒和反抗分子。现在他们正执行抓捕行动。”

    竟然在高速公路上停车搜人!看来他们肯定特别想找到那些人。“他们和游园会上、还有学校里的穿灰制服的人一样吗?”

    “哪,他们也去了游园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般穿灰色制服,不过执行任务时穿黑色制服。现在多数任务是反恐,以前是对付匪徒。不过,学校里也有法监吗?”妈妈眉头微皱着问,“埃米。是这样吗?”

    埃米点头:“有时他们在集会时出现。不是一直有,只是偶尔。最近出现更频繁了。”

    我的左边出现高起的山坡,上面长满了树。突然,有一道微光闪过,仿佛玻璃或是金属反射太阳的光。

    “有人在上面。”我说道。

    “哪里?”妈妈问。

    “树林里,”我指指山坡,“我看到一道光。”

    “你确定?”

    “嗯。”

    她再次拿出手机,这时,一架直升飞机出现在我指的地方,许多人从下面爬上树丛。她又把手机放下了。

    “塔塔塔塔”的声音在空中显得尤其响亮。

    “他们在做什么?射杀什么人吗?”我瞪圆了眼睛。

    “反恐追捕闪电行动,”埃米嗤之以鼻,“不自由,毋宁死?他们就是在寻死。”

    路上的车辆又开始动起来。妈妈给医院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我们会晚些到。

    新伦敦医院进入我的视线,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和两周前离开时一样,它在我眼前反向铺陈开来。医院的外围还是挤满了人和车辆;办公室和公寓里的人忙忙碌碌。就快到目的地了,越来越多的警卫出现在拐角,全身黑衣——法监。人群和他们保持着距离,仿佛他们的周围有一层隐形的气泡,任何人不可逾越。

    医院的警卫塔正渐渐进入视线,前方出现路障。法监更多了。我们被夹在排队等候的卡车和公交之间。我不禁想起我的梦;汽笛,亮光,爆炸。我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他们在搜查车辆;我们向前蠕动。和高速公路上一样,他们挥手示意我们继续往前开,没有拦下我们的车。这次,我注意到法监们将注意力集中在妈妈身上,他们用右手触碰左肩,然后手掌向前挥了一下。

    “我们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他们不拦我们?”我问。“有时候我父亲女儿的角色还是很实用的。”妈妈回答道。我想起威廉老大,三十多年前,他击溃了在全国范围内造成恐怖威胁的暴徒。“不过有时候就不行了。”她又补充道,声音太小我差点没有听到。

    “什么意思?”

    “你一定要问这么多问题吗?”她厉声道,接着又叹了口气,“抱款,凯拉。这个话题我们可以以后再聊,好吗?”

    “你为什么在梦里玩捉迷藏?”莱桑德医生两手抱臂,身体后倾,打量着我,等我回答。

    之前,我答应过莱桑德医生会提供给她一些真实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告诉她关于沙滩、恐惧还有逃跑的梦:这些梦自我在医院醒过来以后,不断以不同的形式一再出现。不过,如果我骗她的话,她立马就会察觉。

    不仅仅是因为她擅长察言观色,譬如阅读面部表情、观察不由自主的手势、眼球运动、眨眼等,这些东西很普通,可以习得;但更关键的是我手腕上的乐握,这个监测感情的小仪器,让我的心情一览无余。她只需扫描一下就清楚我到底是说真话还是假话。不过莱桑德医生对自己的读心术充满自信,她坚信自己不需要这些仪器的帮助。她的自信是有根据的。

    然而就算这样,欺骗她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难度很大。就像靠术师一样,如果有什么引起她注意,我可以把她的注意力从地想一探究竟的地方引走,这样可以努力保护秘密不泄露。

    “我能问个问题吗?”我开口道。

    菜桑德医生仍坐着不动。她通常会回答问题的,只要你敢向。但是最好还是先试探一下,因为她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心情。

    她微微扬起头,算是许可了。

    “为什么是捉迷藏呢?这是个愉快的梦,我一直在玩。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

    “它有什么涵义?”

    “我不明白。”

    “你躲避别人,这是你玩的游戏,你懂吗?你为什么要躲?你在躲什么?”

    哦。我想了一会儿。我在躲什么东西吗?我不知道。

    这次离开医院和那天——我见到家人的那天——一样,沿着螺旋形的通道,我们从医院地下的车库驶向出口。我和埃米的乐握被扫描后,道闸升起放行。我们离栅栏和警卫愈来愈远,我如释重负。今天整个医院对我来说都沉重压抑,它仿佛正在把我肺里的空气一点一点挤出去。在这里呆这么久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有警卫——他们也是法监。还住在高墙内时,我对一切习以为常,那些矗立着持枪警卫的塔楼、那些铁窗、那些带警犬在外巡逻的警卫以及高高的栅栏。

    这就是控制人员进出的所有警戒措施吗?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医院。妈妈在开车,想着自己的事情。埃米在一旁闷闷不乐,因为她的偶像菜桑德医生不愿花时间跟她聊天,随便把她打发走了。

    我们开车回家。是属于我的家吗?我对它越来越熟悉,大多数时候,那里很舒适。我再也不会一早醒来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再不会在黑暗中摸不到路。今天,穿过医院安检、看到高墙后面的一切包括警卫塔,对我来说,这些已经不再舒适自在了,我反倒觉得这里阴暗幽闭,让人恐惧:它让我有跳下车一路跑回乡村的冲动。我想远离这些填满警卫、人群的地方,远离这些黑色商务车和枪弹,还有满是路障的高速公路。

    至少莱桑德医生同意了彭妮护士的建议,她让妈妈给我更多独立做事的机会;她说我可以自己探索,如果我愿意,可以让我自己出门。不过妈妈对莱桑德医生的另一个要求不甚满意:她要求每周见我一次而不是每两周见一次,这样每周六我们都得像今天这样艰苦跋涉一次。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快到家了。为什么妈妈打电话问爸爸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收音机新闻什么都没有播报,当时没有,现在也没有。

    那他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