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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周日早上,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但是仍然冷飕飕的,我呼出的气变成一层白色面纱笼罩着我的脸。我在学校站着等校车,冻得瑟瑟发抖,用胳膊抱着身子。我们要去越野训练场。更多的学生到了,还有个手拿写字板的老师。

    校车开进学校,后面跟着一辆小车:是本。其他人爬进校车,我站着等他。

    他的笑容略显惊讶:“我不知道你也要跑步。”

    昨天,医院里封闭阴森的恐惧感仍萦绕在我心头。为了摆脱这种感觉,我才决定参加越野训练。我知道本为什么要跑步,我也曾因为同样的原因在医院健身房的跑步机上跑步。内啡肽——他们是这样叫的——是当你跑啊跑,越过疲劳点和肌肉酸痛点以后,你的大脑释放的化学物质。这时你进入一个新的领域,你感觉不到身体的动作,只有兴奋,你不想停下来。内在趋于平静、清晰,你可以愈发冷静地集中精力。跑步的另一小部分原因,或许是因为我做的梦,在梦里,我实在跑不动最终倒下。我想逃离那个梦境。

    我勉强说服妈妈我是认真的而且真的特别想去。另外我不得不提醒她,菜桑德医生说过要让我自己做事。埃米在一旁得意地笑,妈妈听不见的时候,埃米拿本来取笑我。

    我们上车时,越野教练弗格森先生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不会是又一个追星族吧。”他边说边翻翻眼睛看本。另外几个男孩在一旁傻笑,我这才开始明白他的意思。

    “我能跑的。”我说。面颊上已经漾起一片绯红,我有些郁闷。

    “我们走着瞧吧,小姑娘。”说完,他哈哈大笑。

    车上有大约十二个男生和差不多相当数目的女生。他们似乎彼此熟识对方,我确实很“小”,比其他人块头都小。

    我找到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本坐在我旁边。校车逐渐驶离学校,他俯身在我耳边低语:“是真的吗?”

    “什么?”

    “你来这儿单单是因为我吗?”

    “哪有!”我愤愤不平地给了他一拳。

    “嗷!”他揉揉胳膊,“我倒希望你是呢。”

    我把目光移开,有些困惑。他当真吗?那托丽呢?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十公里越野路线是横穿奇尔特恩郊外的多地形路线,需要穿越田间小路和林荫小道、翻过几座山、跨过沟壑小溪,最终到达终点。跟跑步机不太一样,我开始想象我会表现如何。他们都跑过这段路线。弗格森给我看了地图,告诉我沿路都有路标—一橘色小旗。我看了好几遍地图,但将路线印在脑中却没花多久。

    男生先开始,我看着他们起跑、越过田野。女生要等十分钟后再出发。我拉伸筋骨,热了热身。弗格森走过来。

    “你没有参加过任何越野训练吧?”他说。

    “没有。我一周前才入学,没法参加。”

    “理由成立。路上注意脚下,调整步伐就可以了,明白吗?

    里还是挺长的,我走了狗屎运,遇到一些没用的废物,每次都得同救护车。”

    “您的关心真让我感动不已。”我说。

    他一脸惊讶,然后大笑起来。

    “哈!还不错嘛。让我们看看你到底有几把刷子,嗯?”

    几个女孩子面露不悦之色。

    他发令起跑。

    我们跑过前方的田地,因为不太习惯凹凸不平的地面,我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踩着一定的节拍。我和剩下的女生分散在中间偏后的位置,视线范围内早已不见男生的影子了。

    阳光洒在身上,我啪啪的脚步声,和着更快的怦怦的心跳声,感觉真好。该加速了。穿过林荫小道时,我加快了步伐。

    到了一个转弯处,地上一根树枝突然弹了起来。我还来不及跳开就一脚踩上去绊了一跤。我被弹起来,飞在空中,手伸出来。砰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这时,边上两个女孩扔掉树枝,一溜烟跑开了。

    大笑声响起。

    我无法呼吸了,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像一只在沙滩上垂死挣扎的鱼。等我渐渐缓过气来,我慢慢坐起。

    几个女孩过去了,又一个女孩经过;有一个停下来问我:“你没事吧?”我朝她摆摆手,她就跑开了。

    现在他们都超过我了。

    我的胳膊上全是擦伤,膝盖上有一道伤口。我小心站起来,试试腿脚,好像一切都好。至少弗格森没有走狗屎运,不用叫救护车。而我,已是怒火中烧。去你的!我曾经喜爱跑步,她们为什么要这样?我深呼吸调整气息,一下,两下,我要镇定下来。我看看乐握:5.8。

    一定是跑步让我的乐握水平仍然保持稳定。

    这是长跑,我里面有个声音提醒我。

    非常长的路程。

    我振作起来,重新上路。

    我加快了脚步,越来越快。沿路的确有弗格森说的路标,那些橘色小旗时不时地出现,指引着方向。但是,在一个三叉路口,一面旗插在了道路左边,而非右边:插错位置了?我停下来,闭上眼睛,回想一下脑子里的地图,再次跑起来。绝对是插错了位置。

    又有人捉弄我吗?不要紧。地图已经深深印在我脑海里了。我忽略错置的旗子,继续向前跑。

    很快,我超越了关心过我的女孩,也超越了其他对我漠不关心的人。我进入了那个领域,在那里,跑步和呼吸就是我的一切,一切所有就是双脚啪啪撞击地面再迈开一个又一个步子。踩过一条小溪时,泥浆溅了我一身,胳膊和膝盖还在流血,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

    看到那两个用树枝绊倒我的女孩,我冲她们笑着,远远地绕开了。我看到她们脸上惊讶的表情,她们试图加速,却没能成功,被我远远地甩在后面了。

    我又超过一个人,接着又超过几个。超过多少,已经数不清了——那是最后一个女孩吗?我不再满足于不错,我想争第一。我跑得更快了。

    我又超过几个男孩。终点线——我们出发的地方——出现在我视线之内,这时我又超过更多的男生。

    弗格森、本还有六个跑完全程的男孩看到我在山坡上出现时,开始为我加油助威。

    我冲过终点线后,弗格森眯着眼看他的秒表。“见鬼。难道你全程都在冲刺?”

    我停下来想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却说不出话来,整个世界开始在我眼前旋转,使我感到作呕。

    “不要回答!接着跑。”弗格森说道。

    大口嘴气,胃里好恶心,我绕着停车场跑圈,一圈又一圈,圈比一圈慢,最后终于停下来时不想呕吐了。

    更多男孩子跑完了全程,过了一会,女孩子们也全部结束。“发生了什么?”弗格森看到我胳膊和腿上的血问道。

    我耸耸肩,“我摔了一跤。没事,不需要叫救护车。”

    他大笑着,取来急救箱在我的膝盖上扎上绷带。

    “我们真是一对,我和你。”上校车时本对我说。

    “哦?”

    “我是男生中的第一;你是女生中的第一。”

    “你比我提前多久到?”

    本耸耸肩:“差不多五分钟吧。怎么?”

    “我们在你们出发十分钟以后开始的。也就是说,我比你快。”本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一脸惊讶,咧开嘴笑了,“好。我需要一个理由激励我更努力训练。”

    他瞥一眼我的乐握:8.1,也给我看了他的,7.9。“这个你也打败我了。”他说。当校车离开训练场地,他俯身靠近我。“现在正是时候。”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不得不更贴近他,我也很高兴可以靠近他。他的身体散出热量,我的身子渐渐冷下来,越来越冷。

    “是时候做什么?”

    他的笑容消失了,“我检查了周围的情况,问了一些问题。”“关于什么?”

    “托丽不是第一个消失的。学校里还有其他人,其他白板人失踪。他们都是像托丽一样,某一天就突然不见了。没有任何

    解释。”

    “遭送回去了。”我小声道,打了个寒战。本用一只胳膊搂住我。“这还不是全部。其他人,不仅仅是白板人。就像周五那三个集会时被拉出去的人一样。他们也消失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没有接受过记忆手术的人也失踪了?那天集会上被法监拉到一边的学生;法监肯定把他们带走了。我的胃翻腾起来。

    “但是为什么呢?”

    “男孩子被带走我可以理解。我听说其中一个是因为被抓到玩手机。另一个是纯粹的混混,常常卷入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或许他加入了匪帮?”

    “那个女孩呢?”

    本耸了耸肩:“她从来没做错过什么。不过她特别聪明,总是问老师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譬如历史课上,她总是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那样。”

    问奇怪的问题。像本一样。

    “本!你不能再寻根究底了,你可能就是下一个。”

    “那托丽怎么办?没有人问,就没有人关心。你还没明白吗?下一个被带走的可能是你,可能是我。我得搞清楚她到底怎么了。”

    “我不想让你消失。”我小声道,他把我拉得更近了,给了我一个拥抱,混着泥土和汗水的味道,我的耳朵贴着他的心脏,听到“怦怦”的心跳。

    几个男孩子模仿接吻的声音,冲着我们起哄。弗格森回过头来大喊道:“不许在车上搂搂抱抱。”我坐直了身子,本仍然紧握着我的手。

    就像他紧握托丽的手一样。

    惊喜在等着我:校车开回学校,妈妈坐在车里等我,不仅如此。爸爸也在,我挥手向本和其他人说再见,走向车子。我浑身是泥,成造不能,膝上还扎了细带,现在我才感觉到腿脚已经僵硬了,连挪动步伐也觉得困难。

    妈妈从车上跳下来。“见鬼了,你怎么成这样了?”她满脸惊钱。“没事,看。”我给她看我的乐握:6.6。虽然校车上的谈话让我很难过,但是显然跑步能保持乐握维持很高的值。

    “但是你看看你!”她甩下我去找弗格森谈话了。爸爸也下了车。上下打量我。

    “很有意思吧?”他咧嘴笑了。

    “嗯,是的。”我也冲他笑笑,把身子靠在车上,我感觉再不靠着车我就要倒了。自从我夜里在厨房被他吓到,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他又离家工作去了——不过现在他看上去心情舒畅,一点儿也不像深更半夜吓得我差点叫出来而后又质询我的冷酷男人。

    “结果怎么样?”

    “我得了第一。”

    他欢呼起来,举起一只手:“击掌欢呼?”

    “什么?”

    “举起手,像这样。”我照做了,他用手拍我的手掌。接着他问妈妈打了个手势,眨一下眼。“不过你要再这样下去的话她不会喜欢的。她对泥渍和血渍容忍度很低哦。”

    那天晚上,雅茨来家里吃晚饭。埃米一整晚都在冲他傻笑。妈妈摆出她最好的火龙表情,爸爸讲着冷笑话。雅茨看上去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即使被叫作

    “雅森”,他也照样回应。除了“是的,

    麻烦了”和“谢谢”之外,他几乎不说话。我也只管吃。

    “今天饿了?”妈妈看到我去拿第二份烤肉和土豆,不无惊讶。

    还有浇汁和约克郡布丁,太美味了。

    我耸耸肩,“我早上可是真的跑了十公里。”

    “别忘了吃蔬菜。”妈妈又说。我的盘子里有几棵绿色的枝桠,像小树。到现在为止我都没去碰它们。

    “这是什么?”

    “花椰菜。没吃过吗?”她有些惊讶。

    “好像没有。”所有的眼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我别无选择。我用叉子叉起一块,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很有嚼劲,但是味道糟糕透了。我想吞下去,但是喉咙不听使唤:那棵菜赖着不愿下去。现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卡在喉咙里,我噎住了。

    “你没事吧?”妈妈要站起来,我朝她摆摆手,她又坐下了。最后,我终于把它吞下去了。趁无人注意,我赶紧把盘里剩下的花椰菜拨到纸巾上,随后扔进了垃圾桶。那菜真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