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绛生 »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啪啪”、“啪啪”,我的脚一下一下击打着跑道。

    或许她折磨小孩儿……或许她在自己家放火活烧了自己的父母……或者用调色刀割开某人的脖子。

    我放开步子,跑得更快了。

    我可以看到我的手上拿着一把刀。可能是厨房里锋利的刀,没有调色刀那样钝。或者我又看到自己在纵火:到处涂满汽油,扔出一支火柴。或者,把可燃液体灌进玻璃瓶,在瓶口塞一块布,点燃后,扔进窗户。我会呆在那里听屋里传来的尖叫吗?不。你怎么能保证能逃得掉呢?

    不过我没有逃掉。我就在这儿。

    跑道模模糊糊地向后退去。我继续跑,以保持水平值不下跌,但是那些想法和图像还是不断在我脑中闪现。

    折磨小孩子?我不会做的。我会吗?我想起我的梦:车上学生们被炸成碎片。他们跟小孩子差不了多少。

    会是我做的吗?

    有人靠近我,在我后面;我加快脚步,他还是跟上来。我匆匆朝右边瞥一眼,是本。

    “嗨,你可以继续。”他说。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我的肺正忙着努力呼吸以维持身体所需。

    跑了几圈后,又跑了几圈。现在,本跟我并肩奔跑。画棒离开我的手,美术课结束了,菲比的话就一遍又一遍在我脑海中回荡。上午最后一节课后我直接跑到田径场上,今天是我第一天不用在午饭时间去特教中心。本的出现给我极大安慰,虽然因为我不回答他的问题,他已经放弃了开口跟我说话。渐渐地,他放慢脚步。我很不情愿把他甩在身后,于是和他一起慢了下来,越来越慢。

    “够了吗?”他终于开口了,我点点头。我们一起减速,最后停下来。他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田径场上拖走。我们沿着学校操场附近的小路散步。其他学生在那里乱转,但是无视我们。

    “想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我耸耸肩。

    “什么事让你像个疯子一样狂奔?”

    “不过是一些女孩子说的话而已。很傻的。”

    “什么话?”

    我不回答,拖着他的手转了个方向。我们沿着行政楼继续走,直到走到纪念碑前,我在它面前停下。

    这么多名字,刻在石头上:都是六年前的遇难者。我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我晃晃自己。那时我只有十岁,我不可能出现在那里。

    “凯拉,怎么了?”

    “你没有想过吗?你为什么被记忆擦除?我要是个反抗分子怎么办?我要是杀了人,譬如杀了这些学生,把炸弹扔进校车里,怎么办?”

    本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以前做过什么,我也想象不到自己会做这么可怕的事,你也不会。不过我们不知道答案。我们能做的就是

    活好当下,做现在的自己。”

    我明喝着他的话。问题是,我不能想象本会做什么可怕的事埃米也不会。

    不过不知为何,我对自己却没有信心。

    “可是,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曾经是谁,怎么会知道自己现在是谁呢?”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凯拉,疯狂奔跑的女孩,我的朋友。”他搂住我的肩膀,“笑起来羞羞答答的凯拉,把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的凯拉。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

    我抬头看看本温暖的眼睛,就像融化了的巧克力,我刚刚也同自己:凯拉,你到底是谁?

    “我喜欢素描、绘画,”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也很擅长画画。”

    “艺术家凯拉。很好。还有呢?”

    我绞尽脑汁寻找答案:“我讨厌花椰菜。我喜欢猫。”这是认识自己的开始,我想。

    本冲我笑笑,把我搂得更紧了。我的胃猛地跳动了一下。甜蜜十六岁,不识初吻的滋味。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说,就是现在,现在——刚跑完步,衣服贴着皮肤,头发塌塌的,在光天化日之下。托丽的存在仍然悬在我们当中,不过刚刚他似乎毫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然面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看到纪念碑和上面刻着的名字,最上方的一个名字突然跃入我的视线,仿佛有人大声喊出来的一般。

    罗伯特·阿姆斯特朗。

    我倒吸一口气,推开本。本松开手。

    “怎么了?”他问道。

    我走近纪念理,用指尖触碰一个个字母,埃米告诉我说妈妈曾

    经有一个儿子叫罗伯特,但是夭折了。妈妈嫁给爸爸之间,也叫阿姆斯特朗。

    罗伯特·阿姆斯特朗。

    这是她儿子吗?我的……哥哥?

    “凯拉,你怎么了?”

    我晃晃自己的脑袋。我不能告诉他,虽然我看到他脸上的失望。他的脸上写着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埃米让我发誓不会跟人说起罗伯特,所以我怎么能说呢?

    恍恍惚惚中一下午就过去了。我的水平值仍然稳定在5左右,这得益于中午的狂奔,但是我的思绪仍然混乱不堪。如果,妈妈的儿子,还有很多年前她的父母,都是因为反抗分子而丧生,那她怎么会接受我——和埃米呢?被记忆擦除的条件是你做了特别坏的事。如果我就曾是一名反抗分子呢?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特别别扭。妈妈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等着找我的茬儿。坐直了,吃花椰菜(不管我再怎么努力还是被噎到),回答关于学校的愚蠢问题。或许她就是在监视我,等我自己露出马脚以后把我送回去。把我遣送回去,就像托丽一样。

    埃米要准备数学考试,我跳起来收拾碗碟。我要准确无误地完成每一件事。我集中精神把盘子摞起来,擦桌子,仔仔细细擦每一个盘子,还有……

    “你今天晚上是怎么啦?”

    我一阵眩晕,碰掉了一只玻璃杯。杯子从桌角滑落,砸在地板上,碎渣散了一地。妈妈叹了口气,我惊慌失措地去橱柜里找簸箕和刷子。

    “对不起。”我跪在地板上把玻璃渣扫进簸箕。

    “凯拉,这不过是个杯子,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

    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看看妈妈,仔细地看她一他不是火龙,至少现在不算,她满脸困惑不安,而不是愤怒。她伸出一只手拉我起来“到底怎么了,嗯?”

    我感到眼睛后面有些刺痛,我不停地眨眼,可是没什么用。

    “嗯?”

    “我讨厌花椰菜。”说着,我大哭起来。但是这不是我哭的原因,对吗?几天前在这里第一次品尝的时候更讨厌。它一进我的嘴巴,我就喳住,我的身体认识它。如果我一直讨厌它——甚至在我被记忆擦除之前就讨厌它——那我就不是新造的人,不管我以前做过什么事,还保留在我里面,成为我的一部分,藏在我的什么地方。当我的大脑正反复思考这些问题时,剩下的那部分我正忙着哭泣,我大口大口吞咽着空气,抽噎着——好像我的身体和大脑不是连在一起的,它们不能协调运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的乐握开始振动了。妈妈低声骂了两句,把我拉到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她抱来塞巴斯蒂安,又为我冲泡热可可,之后在我旁边坐下。塞巴斯蒂安在我腿上发出“咕噜”的声音,妈妈抚着我的肩膀。她的脸写满疑问,但她什么也没说。

    “我太麻烦了,你会把我送走的。”我终于打破了沉默。

    “什么?当然不会。你是什么意思?”

    我告诉她托丽被遣送回去的事。她的脸上没有半点惊讶。“托丽就是游园会上跟本在一起的漂亮女孩,是吧?”

    我点头:“她到底怎么样了?”

    妈妈迟疑片刻。

    “告诉我吧。”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她回答道,但是我心中有一部分看得出地同意我和本的推断,反正没什么好事。“不过这可能跟她妈妈没有一点关系。”

    “什么意思?”

    “她常常出言不逊。有人可能听到她说的话,认为她没有履行合同,你懂吗?她有了第二次机会,可是她并没有心存感激。”

    “有人?谁?难道在我身边的人一直在监视我吗?”我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家具背后藏着看不见的耳朵和眼睛。

    “凯拉,还不至于那样,”她温柔地说,“有些人可能会定期上报你的情况:你的老师、你的护士。我想还有莱桑德医生。”

    “你也会上报我的情况吗?爸爸呢?”

    “当然会。这是我们带你和埃米回家时签字同意履行的义务。不过别担心,我绝对不会说出任何引起他们警觉的事情。明白吗?”

    我听到她说话时强调了“我”,这是我想象出来的吗?还是她确实强调了?

    “凯拉,听我说,我不会把你送回去的。明白吗?我绝对不会的。”

    “不论发生什么?”

    “不论发生什么。而且我也不会再让你吃花椰菜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塞巴斯蒂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靠在我的背上发出咕噜声。我说不出到底是什么让我这么难过以至于流泪,但是我知道我不喜欢花椰菜,我会开车,我可以用左手画出更好看的画。同样的,大声的抽噎也让我明白我不怎么会哭,我不擅长哭——哭,是我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

    不管凯拉是谁,我的内心隐秘处还藏着另外一个人。正是她令我害怕,大多数时候是这样。

    起初,有声音。

    “嘎”的刮擦,“砰”的重击;“嘎”的刮擦,“砰”的重击。像

    “什么意思?”

    “她常常出言不逊。有人可能听到她说的话,认为她没有履行合同,你懂吗?她有了第二次机会,可是她并没有心存感激。”

    “有人?谁?难道在我身边的人一直在监视我吗?”我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家具背后藏着看不见的耳朵和眼睛。

    “凯拉,还不至于那样,”她温柔地说,“有些人可能会定期上报你的情况:你的老师、你的护士。我想还有莱桑德医生。”

    “你也会上报我的情况吗?爸爸呢?”

    “当然会。这是我们带你和埃米回家时签字同意履行的义务。不过别担心,我绝对不会说出任何引起他们警觉的事情。明白吗?”

    我听到她说话时强调了“我”,这是我想象出来的吗?还是她确实强调了?

    “凯拉,听我说,我不会把你送回去的。明白吗?我绝对不会的。”

    “不论发生什么?”

    “不论发生什么。而且我也不会再让你吃花椰菜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塞巴斯蒂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靠在我的背上发出咕噜声。我说不出到底是什么让我这么难过以至于流泪,但是我知道我不喜欢花椰菜,我会开车,我可以用左手画出更好看的画。同样的,大声的抽噎也让我明白我不怎么会哭,我不擅长哭——哭,是我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

    不管凯拉是谁,我的内心隐秘处还藏着另外一个人。正是她令我害怕,大多数时候是这样。

    起初,有声音。

    “嘎”的刮擦,“砰”的重击;“嘎”的刮擦,“砰”的重击。像

    又像铁铲插进沙堆里的声音,抬起来

    金属物擦过粗精表面的声音,

    又砸下去,一遍又一遍。

    我睁开限。

    没有铁管,只有一把小泥铲,舀起灰浆,“啪”的一声甩在是高排砖上,砖墙已经远远高过我的头顶。

    “嘎”的刮擦,“砰”的重击;“嘎”的刮擦,“砰”的重击。砖头堆确的墙围成一圈,周围一圈全是墙。如果把手向前伸英寸就能触到墙壁,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粗糙地堆砌起来的墙壁。而且它越来越高,一排又一排向上垒起来。唯一的透光口是头上昏暗的圆顶,光线越来越暗。

    我在一座塔里,无窗,也无门。高高的头顶上,是塔顶“嘎”的刮擦,“砰”的重击;“嘎”的刮擦,“砰”的重击。一秒一秒过去,塔顶离我越来越远。

    突然,头顶的光消失了。声音也停止了。

    蛰伏在我心里的恐慌变成了愤怒。我拼命打墙,用脚踹,用拳击,一次,又一次;直到我累得瘫靠在墙壁上,里面的空间太小,甚至都不容我坐下。我赤着脚,双手和双膝青一块紫一块,淌着血。

    “放我出去!”我嚎叫起来。

    蒂安?我倏地睁开双眼,两束反射光正对着我。一闪一闪,塞巴斯

    我坐起来,打开床头灯。塞巴斯蒂安在我的床上,卧在我身边它浑身毛发都竖着,尾巴又鼓又胀。我的胳膊上露出一排清晰地孤痕,通红的爪印

    “是你把我叫醒了?”我小声说道,犹犹豫像地伸出手,轻轻模了拔它,它救了我,让我不至于再昏厥一次,难道它知道?或许它抓我只是因为我做噩梦时打到它了?

    很快它的毛又塌了下来,它在我旁边扑通一声坐下,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我的心跳慢下来:刚刚在3.5左右徘徊的乐握值渐渐升高、稳定下来,甚至一度升到5。但我没有闭眼。灯仍然亮着。

    我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