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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您的坐骑,请。”雅茨边说边鞠躬。

    爸妈同意埃米与雅茨交往了,但是前提是他们二人不能单独相处。所以看来我不能常常和本一起乘校车了。我爬进雅茨的车后排座位。

    没有安全带。埃米和雅茨坐进前排。我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来。车颠簸着,离开了学校停车场,沿主干道直行,不一会儿又下了主干道,上了另一条车道。不直接回家吗?

    “我要给你个惊喜,凯拉。”雅茨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我,他关注我比关注路还要多。

    “看路!”埃米叫道。雅茨猛地一个急刹车,好险啊,差点撞上过马路的羊。那农民瞪了他一眼,似乎连同他的狗也瞪了他一眼。那只绵羊仍然面无表情地悠然自得地过马路。

    “哎呀!”雅茨挥挥手,冲那农民做出对不起的口型。“什么惊喜?”车子再次发动时埃米问道。

    “马克找到一个回收的安全带,可以装在后座上。”

    “噢耶!”我发自内心地欢呼起来,脑子里还在想注意看路啊,可是我没有喊出来。

    不过在险些撞羊的小插曲之后,雅茨的确更专注地开车了,我稍稍松了口气。我的眼皮开始年拉下来。昨晚的噩梦让我很是疲惫,噩梦之后我又努力避免自己入睡。每次我的眼睛要闭起来的时候,我都觉得四周围起了砖墙。现在我的脑袋垂下来靠着前排座位,脑子里仍浮现出各种杂乱的图像:纪念碑、上面刻着的罗伯特·阿姆斯特朗的名字、高塔……

    “别睡着了。”埃米叫我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看到没有,我的车技没那么烂,乘客还可以打盹呢。”雅茨说。

    马克把车后座移出车子。

    “我们去走走怎么样?”雅茨冲埃米挤挤眼,又对我说,“不过你可能太累了点。”

    “没错,你看起来很疲惫。”埃米说,“我们一会儿就回。”不等我回答,他们已经开始向路边小路的指示牌走去。

    “如果你们不想让我来,为什么不直说呢?”我冲他们的背影喊道。

    马克从汽车后面探出头来,哈哈大笑。

    “想喝什么自己拿吧。”

    “不用了,谢谢。”我对他上次自制的啤酒还心有余悸。

    “冰箱里还有软饮。”他又补充道,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意思是他知道我刚刚想的什么。

    “去吧,想吃零食什么的随便拿。电视打开看吧。他们可能还要一会儿。”他又大笑起来。

    他的意思是说:不要站在这儿看我捣鼓这辆破车。

    好吧。我踱回他的房间。确实,冰箱里的饮料看起来比橱柜里的棕色瓶子正常多了。今天中午为了维持乐握水平,我又狂奔了几十圈,现在的确饿了。本也跟我一起跑,他没有问我为什么跑步。

    或许他已经放弃在我不回答时间为什么了。

    提我到了艺士和一块切得又厚又不平整的面包,难道这也是自制的?我把头从屋里探出去,喊道:“吃三明治吗?”

    “好啊,我一会儿就进去。”

    我做了一些三明治。我对电视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还是打开了.漫不经心地在三个频道问调来调去。BBC1频道在播一些很後的喜剧节目,里面插入的笑声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BBC2频道是关于越来越普遍的分配生产的园艺节目;BBC3频道是新闻和天气预报。我边吃边看。过几天要下雨。这个秋季的丰收额有所提高。有些伦教近郊的播报。新闻还连续展示了一些道路的镜头,是我往返医院时经过的路,但是它们在电视上看起来大不相同。烧毁的建筑不见了,也没有警卫。

    “你看起来若有所思的样子。”马克站在门口。

    “嗯,我走过那些路,但是跟电视上的不一样。电视上的更干净、更整洁,截然不同啊。”

    马克扬扬眉毛,坐了下来。“他们通常播报快乐地方的快乐事。”我皱着眉头,“这样啊,那这不是真正的新闻,对吧?人们也不会总是欢欣鼓舞的啊。那幢楼——你看,那里——就在一周前,我们开车经过的时候,它被烧成贝壳的形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修好呢?”

    马克拿起一块三明治。“啊,但是这样更好看,不是么?”

    “可真傻。”

    “确实。”他又大笑起来。

    我看看马克,他正津津有味地嚼着三明治。他看起来不像成年人,个头也没有成年人那么高。我想,他的年龄也没那么大吧。

    “怎么了?你脑子里想什么就问什么吧。”他说道,脸上露出顽皮的表情。

    “你自己烤的面包吗?”

    “是的。”

    “你自己剪的头发?”

    “是的。”

    “你多大?”

    “二十二岁。”

    确实没那么大,比我想象的要小,只比我大六岁。突然,我意识到:比我大六岁。学校的纪念碑也是在六年前建的。

    “你也曾在威廉勋爵学校上学吗?”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一定是睡得太少的缘故。

    “没错。”

    “你认识罗伯特·阿姆斯特朗吗?”

    马克直视我的眼睛,他脸上闪过一抹特别的神情。他不笑了,站起身,从橱柜里取下一瓶棕色瓶饮料,又坐了下来。

    “我认识。他是我的朋友。”他一边轻声回答,一边用开瓶器拉开饮料盖。

    “他是我的……哥哥吗?”

    他耸耸肩,从瓶里倒出饮料。“我想,这要看你怎么看。他是你现在的妈妈的儿子。”

    你现在的妈妈。不是我本来的母亲。这样的措辞很有意思,但是每一个人都坚持说她是我的妈妈。

    我正要开口问有关罗伯特的问题,他伸出一只手打断我:“一分钟内你问了太多问题了;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问到罗比?”

    我盯着他,困意全无,而且有些害怕。罗比,不是罗伯特,他真的存在,他是真实存在的人。不知为何,我知道这是个危险的话题。为什么我要挑起这个话题呢?

    “没关系,告诉我吧。”

    马克身上有种气质,让我觉得我信任他,所以我告诉了他,或动任,我竟然敢告诉他,我告诉他我看到纪念碑以后浮想联翩,睛子中不断想到这些学生,这些年仅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年,在校车里丧生的人。我告诉马克,我做了关于爆炸的噩梦,之后我在纪念理上看到了这个名字:罗伯特·阿姆斯特朗,但是我不确定他到底是谁。

    “你,小姐,真是个有趣的创造物。”他说道。

    “我才不是‘物’呢!”

    他捧腹大笑:“抱歉。你虽然被记忆擦除了,但是却和小雅茨正在某个角落里试图玷污的无脑儿不一样,你好像仍然有自己的思想。”

    “埃米不是没脑子!她不是……呃……”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不知道她和雅茨现在到底在搞什么。而且我有一个不好的感觉,我本该提醒他们,但是我却没有履行义务。

    他又大笑起来:“好吧,她不蠢;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从不怀疑任何事情而已。”

    哦。我们又回到这个问题:凯拉与众不同。

    他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倾,大笑过后又变得极其严肃:“但是我有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问你。”

    “什么?”

    “问问题是一回事,但是得到答案之后呢?”

    “我想,我是在努力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为我自己。他点点头:“只为自己——这很重要,凯拉。很多时候你必须把同是做在心里,小心你到底向谁提问,不论何时,都要小心你得到的答案。你能做到吗?你能把这些都藏在心里吗?”

    “嗯。”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喝了一口啤酒。

    “好吧,尽管发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咽了口口水。我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真的想知道吗?我先问别的问题。

    “那么,他长什么样,你的罗比?”

    “我想,他就是跟我们一样的小伙子,不苟言笑,有些害羞,但是相当聪明,他对科学之类的东西很着迷。最让人惊叹的是他的女朋友是我们的校花。这点我可真是想不明白。”

    “那天他们在新闻上报道了发生的事情吗?这肯定不怎么好看。”“没错。不过他们确实报了一些:他们只说丧尽天良的反抗中央联盟组织任意屠杀无辜学生,作为他们反抗活动的一部分。”

    “事实真的是这样?”

    “不完全是。反抗组织本来要炸的是法监办,但是校车正好挡在路上。学生们的确遇难了,但是我认为他们不会把学生当作目标。”

    “但是惨剧还是发生了。他们还是杀了罗伯特,还有其他学生。”我有些义愤填膺。不管他们原本要做什么。他们可能想杀掉其他人,其他该杀的或不该杀的人,他们可能不想炸一车学生。但是事实是,他们还是炸死了学生。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罗比没有死在车上。”

    “什么?但他的名字刻在纪念碑上啊,上面写着他遇难了。你怎么知道?”

    “我当时也在场。”

    我瞪着马克,满脸惊骇。我没有问至关重要的问题,而马克自已却给出了答案,我不知道要问这个问题。虽然或许我该自己摸索出答案。

    我的乐握振动起来。

    “你没事吧,凯拉?”

    我低头一看,4.3,我耸耸肩:“现在还没事。有巧克力吗”“巧克力就够了?”

    他找到一些巧克力。我吃下去,细心品尝它甜腻腻的味道,深呼吸,集中精力不去想。水平值爬回将近5的位置。

    “抱歉,”我说,“我很难控制。”

    “这玩意肯定很烦人。”

    “如果我生它的气,结果只会更糟糕。”

    “可以想象。”

    我深吸一口气,“那么,可以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能受得了吗?”

    “我想可以。”

    于是,他告诉我那天发生的事情。当时,他坐在校车靠前的座位上。出事时,车尾撞得最厉害。他还记得那些声音、浓烟、人们尖叫着接着又不叫了,跟我的梦很像。他说事故中他只有轻微的脑损伤,被拖出车子。罗伯特也站在那儿,被卡住了,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凯苦——凯茜是他女朋友的名字。罗伯特看上去并无大碍。然后马克就昏了过去。

    之后在医院里,他们问马克那天看到了什么。他告诉他们,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失去意识其实是之后的事,但是马克仍告诉他们自己一开始就不省人事了。他们似乎相信了他。他出院以后看到了遇难者名单:凯茜和罗伯特的名字都在其中。

    “但是如果罗伯特没有受伤,那么他会怎么样呢?”

    “我也不确定。我太害怕了,不敢问。”

    他将目光移向别处,脸上闪过一抹阴影。我看出,愧疚感从米6离开过他,能活了下来,却以要请积想们再要来干罗伯特的事。

    不过他一定还知道些别的什么。故事还有一些地方他有所保留。

    他站起来,拉开抽屉,递给我一张照片。

    “这就是罗比和凯茜。”

    我在他身上看到妈妈的影子:同样的方下巴、卷发。一个寻常的大男孩,胳膊挽着一个非同寻常的美丽女孩:皮肤白暂,瓜子脸。飘逸的蜜色秀发。真是完美,但是当他在错误的时间上了错误的大巴,这一切都终结了。

    “他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不久之前我试着在失踪者网站上找他,但是又放弃了。我想如果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就没有人会报告你失踪的。”

    “你觉得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理他?”

    “可能知道吧。”

    “是什么?”

    他迟疑片刻,“我想他被记忆擦除了。”

    我盯着他,不能接受他的答案。“被记忆擦除?不可能。只有罪犯才会。”

    “确实罪犯会被强制记忆擦除。但是为什么那么多孩子失踪了?他们到底怎么了?你看,罗伯特受了极大的心理创伤,他们可能想让他成为有用的公民,于是只能把他的记忆擦除掉。反正他也无法恢复了,索性就帮助他。”

    虽然我可以从马克的脸上看出他也认为这是不对的。我不知道该想什么。失踪的孩子?我不能理解他说的。记忆擦除手术真的可以用在没有犯过罪的孩子身上吗?

    “什么是失踪者网站?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听我说,凯拉,这非常重要。这是最不可对人提起的话题,你一定要保密。”

    “什么?”

    “跟我来。”

    我跟着他来到后面的一间密室。屋里一片狼藉,堆满了衣物和各样杂物,但是马克移动了一些杂物后,露出一台电脑,原来这只是伪装。

    “这有点——很大程度上——是违法的,”他说,“不是中央联盟装备,嘘,嘘。”

    “哦。”

    他给我一一展示。各种各样法监控制外的地下网站,它们的运行和管理都是在国外:欧洲,美国,都有。失踪者网站只是其中之一。失踪的人众多,各个年龄的都有,但是孩子尤其多。

    “你几岁?”他问。

    “十六岁。”

    他开始敲击键盘。十六岁——女性金发——碧眼。

    “你在做什么?”

    “我要给你看看它的能耐。”

    页面上跳出很多图片,包括最后一次看到的日期,姓名,年龄。符合所有条件的有三十六项。我开始向下翻。这么多女孩子,大多数失踪的时候都还是青少年。他们会出什么事呢?

    “我的老天!”马克叫道。

    “怎么了?”

    “你看第三十一条。”他说。我向下翻。他点击照片,照片放大了:一个可爱的小孩子,咧嘴笑着,露出牙齿间的缝。淡金色长发。大大的绿眼睛,穿着牛仔辨和粉色了恤,怀里抱着一只小灰猫,照片下面写着这样的字。露西·康纳,在饮布里亚都、凯西克镇的学校失踪,十岁。

    “她,有点像我。”我一字一顿地说。

    “她非常像你。”马克接着点击“预测现在的相貌”的链接。

    屏幕上出现一个少年时期的露西。那张脸,那双眼睛。不。不可能。我瞅瞅马克,又看看电脑屏幕,有点希望她能消失,希望这图像是我想象出来的。但她还停留在屏幕上,一动不动,盯着我。或许我比她更瘦小,她的头发比我的更长。除此之外,她就像镜子里的我一般。

    “她不是像你,她就是你。”

    我想可能是因为震惊,我的乐握水平一点儿也没有下降,反而维持在5左右。我紧盯着屏幕上的图片,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我试着接受,但怎么也无法接受。我开始哆嗦起来。

    失踪?

    我十岁以后去哪儿了?

    恍恍惚惚中我隐约记得马克关了电脑,抓住我的手,带我走到前厅。

    “坐下,”他说道,“喝下去。”他递给我一个小玻璃杯。我接过一饮而尽,喝下去的东西在我胃里燃烧。

    我咳了起来。“这是什么?”

    “威士忌。可以帮你压压惊。”

    里面的饮料开始将热量传递到全身。我听到有声音从小路的方向传来。

    他在我面前跪下,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什么也别说,凯拉,我们下次再讨论这个。保证?”

    “我什么也不说。我保证。”

    “好孩子。”他把杯子收走了。

    埃米和雅茨从前门进来。埃米看上去很高兴,至少在我看来她并没有被玷污。她的头发上没有挂着草之类的东西,两个人只是手拉着手。

    “挑就,我们出去太久了,”我们朝雅的车走去,埃米说,“面愿你没有感到无聊。”从报废车里回

    “系好安全带啦?”雅茨说道。我系好全新的

    收的——安全带。

    马克走出门向我们挥挥手,车子颤颤悠悠爬上大路,很快,马克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绿树蓝天白云绿树蓝天白云……

    那天晚上,我借口做作业,一晚上都躲在自己的屋里。塞巴斯蒂安通常晚饭后会跟我上来,但今晚却没有看到它的影子,我已经想念有它在身旁陪伴的时光了。

    露西有一只小猫。

    如果我在脑中靠近露西观察她,我的心便会隐隐作痛。照片上的她看上去这么开心,怀里抱着毛茸茸的小猫。到底发生了什么把她从那样幸福的生活中夺走?

    露西是她,不是我,我只能以第三者的视角来想她,就像某种从我身上分出去的与我不同的东西。无论如何,或许这都是某种思蠢的巧合。她不可能是我,她只是像我而已。那个计算机合成的十六岁的露西,不管怎样,都只是想象出来的而已。现在的她可能已经大变样了。

    然而她露着笑意的眼睛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但它们得出去。我一跃而起,一把抓过素描本,左手拿起铅笔,开始画了起来,我还是三心二意,一边在纸上涂涂画画,一边还在想着到底有多大可能我就是露西。

    或许露西讨厌花椰菜,喜欢猫。

    有人报告地失踪了。有人想知道地在哪里,她发生了什么,或许正是地的父母,或许他们很爱绝,我打能想知道她是否一切安好。

    这样的话,如果我是我曾经是露西,那么和他们联系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是吗?露西一点儿也不好,她现在生不如死。露西现在也不存在了。她已经被记忆擦除了。

    画里的她盯着我看。在我的画里,她的怀里没有抱小猫,我画了不同的背景,但是她的眼睛还是一样的。我走到镜子前,看看镜子里的我,又瞅瞅画里的她。我的眼睛。除了看上去年龄更小以外,她的眼睛透出更多的快乐,即使怀里没有抱小猫也是如此。

    这张用左手画的、几乎在毫无意识中画的画,还是挺好,比挺好还要好。她看起来似乎就要走出画面,进入我的房间,转个身爬上……那座山?

    一层鸡皮疙瘩爬过我的脊背。在她身后,我画了长长的山脊,山坡在她的左手边斜下来。这是我自己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的。原本照片中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