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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杀无赦

    两人骑马才到朱雀桥,便见一排排整齐的高门大宅。

    寅时未过,天色只东方微微发白,而巷外画檐若云,灯花如雨。

    街上人流攒动,宝马香车,送客的歌伎、开张的酒楼、风流的富家子弟络绎不绝,俨然一派繁华模样。

    李渔指了指那些或驮人或拉轿的马匹,问道:“这些人都是公差?”

    郗昌赶忙回道:“五品以上官员,也可在宫外十里之外骑马。”

    李渔指了指一个身穿乌衣的十三四岁少年:“这也是五品大员?”

    郗昌低头默然。

    没有再追问下去,二人栓了马,在朱雀桥前的一处铺子里落了脚。

    这是一家早酒铺,门面不大,但桌椅门牖皆是乌木,给人深沉稳重之感。

    走进店内,客人稀稀散散,但每桌都至少有一位身穿乌衣的男子。

    半晌不见有人逢迎,郗昌正欲喊店小二,却见一个小厮大模大样的在远处呵斥二人:

    “嘿!吃早酒到别处,这里岂是你们能呆的地!”

    郗昌面色愠红,腰间配刀已拔出半截,正欲发作,李渔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敢问小哥,此地我们呆不得,谁可呆得?”李渔问道。

    小厮听得如此发问,脸上仿佛挂着“这也须问?”的表情,不耐烦的看着二人,甚至都懒得回答。

    李渔心下也能理解,毕竟朱雀桥头,乌衣巷口,王谢二族于江左深耕数代,名扬天下,又位高权重,此处的铺子,想来平日里接待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他和郗昌寒酸模样自然也入不了小厮的眼。

    一念及此,李渔和声又问:“我兄弟二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多有得罪,不过在下倒是诚心请教,难道这店中只招待非富即贵之人?还望小相公解惑。”

    这话在小厮听来是不依不饶,但郗昌听他提到“兄弟二人”时,惊恐与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间体内的血液好似全然沸腾了起来。

    如果李渔现在让他砍掉自己老爹的脑袋,郗昌恐怕都不带犹豫的。

    人性如此,人情亦如此。

    下位者对上位者的亲近与示好在世人看来是谄媚,上位者对待下位者的低姿态则是德高量大。

    然而,如此简单的道理,被权欲迷住双眼的上位者往往看不清,对待不如自己的人往往冷酷无情,甚至以牛马相待,殊不知,摆低自身姿态正是上位者展示自身个人魅力的关键。

    小厮脸上挂起一丝得意,哼了一声,“非富即贵?那得看有多富,有多贵。”

    “朝廷五品大员够不够格?”

    “那得看这五品大员姓甚名谁。”

    李渔这下真不懂了,于是继续问道:“此话何意?”

    小厮道:“五品大员多了去了,得看他的姓值不值钱,明白没?”

    李渔恍然,东晋的政治,由门阀构成,寒门子弟想要入仕,难如登天。

    这里的寒门固然有贫寒之意,但也不应当完全理解为家境贫穷,更多的是指相较于高门大族出身寒微,在当朝权小势薄甚至无权无势之人。

    李渔本来就是微服出门,为了避免身份暴露,不便再做纠缠,转身正欲离开之际,却被人狠狠撞了个踉跄。

    抬头看去,却是刚刚进来喝早酒的那伙人。

    郗昌一把掐住其中那个冲撞李渔的人,长刀出鞘,横在那人颈前,只等李渔的发落。

    如此局面,不成想那几人全然不惧,竟讥笑起来。

    一个身穿乌衣的青年人气焰嚣张,讥讽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宫里的看门狗,司马昌明(昌明是司马曜的字)那小皇帝给你佩把刀就以为自己可以随便砍了?我倒要看看,你今天如何在我王放的眼皮子底下砍掉他的脑袋!”

    郗昌自然知道对方激他,但敢在建康城内直呼皇帝陛下的字号,他着实无法容忍。

    李渔依旧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出来一趟不容易。”

    郗昌犹豫半晌,长啸一声,一脚将那人踹退五六步,才将刀收回鞘中。

    郗昌意犹未尽,怒视众人,冷冷说道:“你们知道今天得罪的是谁吗?”

    众人哈哈大笑,那个自称王放的乌衣青年一巴掌扇在郗昌脸上,狂妄反问道:

    “你知道我堂伯是谁吗?你这种看门狗,杀你一百个不过是他一句话!”

    看着一众人大笑出门,郗昌竟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实际上,郗昌那句话脱口就已经后悔了,他自己再愤怒,也要照顾到李渔的感受,既然李渔已经暗示他不要招惹是非,他就应该老实听话。

    “他堂伯是谁?”李渔问。

    “他姓王,又明知我是宫内禁卫,还敢如此不放在眼里,还扬言杀一百个禁卫只是一句话的事,朝中有如此权势的,只有一人。”

    “谁?”

    “当今尚书仆射,王导之子王劭。”

    李渔为之一振,琅琊王氏,后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他心下纳闷,不应该啊,王谢二族别的不说,家风可是被流传千古的。

    “依你的了解,琅琊王氏的子弟,都是如此吗?”

    “琅琊王氏是当朝数一数二的大族,族内支脉很杂,族人也很多,王仆射他老人家整日又忙于公务,身体也不好,对族内之事很少过问。”

    李渔点点头,确实如此,族人一多,难免鱼龙混杂。建康城虽是天子脚下,但是如今的政局是世家掌权,许多世家子弟打着家族的名号为非作歹的绝对大有人在。想到这儿,他眼中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这是他的第一步棋。

    二人走出铺子,准备牵回拴在桥头的马匹,前脚刚踏出门槛,就听见街上传来的骂声与哭声。

    闹剧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王放那伙人,王放正拿着鞭子抽打一个女人,女人披头散发,一边哭喊一边求饶,皮肉中绽开的鲜血已经流了一地。

    “你说你跟本公子装什么清高,啊?说什么卖艺不卖身,一个被人玩烂的婊子,我让你不卖身,我让你不卖身!”

    又是一阵鞭打声,街上站满了围观之人,王放的同伙附和着叫骂,地上的女人已经奄奄一息,喊不出声来了。

    李渔见此,眼睛眯了起来,

    这帮纨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李渔转念一想,感觉这句话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仔细回味了一下又觉得好像有点对。

    ......

    “隆光,刚刚他是不是甩了你一巴掌?”

    “是。“

    “你是不是很想还回来?”

    “是。”

    “现在,亮明你的身份,同伙杀无赦,王放留活口,朕自有计议。”

    “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