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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下马威

    辰时,建康东郊会稽王邸门前百官云集,文武官员着五时服分为两列,恭敬肃穆站立。

    站在文官最前的年迈老人与武官那列最前的苍鬓老人对视一眼,又迅速收回各自的目光。

    文官之首自不必说,正是尚书仆射王劭,他身后站着书圣王羲之的胞弟,当朝秘书监王献之,与他对视的那位老人,正是今年拒受司徒之位的风流宰相谢安。

    在遭遇了两次劫难后,建康宫由谢安主持修建,眼下新宫始成,百废待兴,皇帝陛下还要设宴款待群臣。

    按理说如此喜事,百官应该愉悦,但满朝文武聚在会稽王邸,竟人人面色忧惧。

    无他,此刻襄阳战局吃紧,北方的大秦天王苻坚派自己的儿子苻丕率领七万步骑正猛攻襄阳,秦国兵锋所向披靡,纵然襄阳守将朱序是晋国名将,已死守近五个月,但依然是疲于招架。

    更何况苻坚吞并江左之心妇孺皆知,如今又派出三路兵马合围襄阳,其中就有那位一时名扬天下、令桓冲的兄长桓温北伐大败的燕国贵胄慕容垂。

    那桓家又是个篡位不成、整日想着割据一方的,完全指望不上。襄阳城破在百官心中只是时间问题,谢安甚至已经在建康城布设防御,以防不测。

    面对如此危机,百官自然是惊惶恐忧,毕竟谁也不愿做那亡国之臣。

    谢安抬头看了看天,已是辰时二刻,皇帝司马曜已经迟了整整一刻钟,而王邸内部丝毫不见动静。

    群臣之间已有人开始议论。

    朱雀街,暖芳院。

    圆桌前摆满了酒菜,一群歌伎围着圆桌正与两个男人嬉笑作乐,桌角拴着一个被缚了口的鼻青脸肿的乌衣男子。

    李渔用嘴接过一位歌伎夹来的羊肉,羊肉刚嚼了三口,嘴边的酒杯立马挨到唇边。

    “美哉美哉!隆光,这里的光景,与宫中比之如何?”

    郗昌并没有让歌伎喂肉送酒,而是端坐在一旁,看着桌角下的王放,但能看出来他的怒火已经得到发泄,此刻心情不错。

    “陛下见笑了,臣往日里只见得陛下同大臣们饮乐,自是比不得此时此刻。”

    李渔微醺,打趣道:“诸位美人儿,别光伺候我一个人啊,把这位兄弟伺候好,重重有赏!”

    一时间,郗昌被一群莺莺燕燕调戏,他面色羞红,嘴里不住的嚷着“我回家要被夫人剥皮的!”,然后扫兴的躲到了桌下,见到嘴里“唔唔”的王放,一脸的羞正好没处钻,王放的脸可遭了老罪,被整整扇了七八下,郗昌才起身端坐在椅子上。

    李渔左拥右抱,感叹道:“我原以为男人得三安便死而无憾,如今看来,却非如此。”

    郗昌也是个读过书的没落世家子弟,被李渔的话勾起了兴趣,便问:“这三安作何解?”

    “所谓三安,乃建安、潘安、长安。”

    李渔呷了口酒,继续道:“所谓建安,是指建安风骨,引申为傲世的才情,长安嘛,自古以来就是达官显贵所居之地,象征着权势与地位,潘安你应该听过,百年前的绝世美男子,传说他驾车在街上,能把女人迷得神魂颠倒、掷果盈车,这里指容貌与气度。”

    “那这三安是否是指才情、权力、容貌。”

    李渔点点头,“大丈夫得一安,则名扬天下,得二安,则史册有名,三者尽揽,则流芳千古!人言谢相是风流宰相,相传他年轻出游时,身边必有几十名歌伎鼓弦弄管,谢相本就是三安尽揽的绝世英才,如今我却要为这三安加上一安。”

    郗昌听得激动不已,脱口答道:“建安、潘安、长安、谢安!”

    李渔笑着起身,挥挥手令一众歌伎散去,伸了个懒腰,说道:“本想去王谢家看看,也罢,此行不虚,隆光,咱们去会会文武百官去。”

    会稽王邸的文武百官此时不顾七月的烈日,齐齐的闷头跪在地上,眼看着辰时将要过去,皇帝却没了影。

    给事黄门侍郎郗恢进入王邸询问情况,黄门令范顺却吓得愣是一个屁也放不出来,只说陛下一早就没了踪影。

    百官认为此举是少年皇帝在向他们表达某种不满,于是纷纷跪地请罪,盼望着司马曜早些出来,好移驾新宫。

    谢安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汗水已经浸透了这位五十九岁老人的朝服,但他仍然面色从容,看不出任何喜悲。

    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从百官身后传来,随后停在百官面前。

    李渔脱下了自己的布甲,郗昌殷勤的为他擦去脸上的汗珠。

    “这鬼天气,就是要人命的!”李渔一边卸甲一边骂道。

    群臣纷纷抬头望向眼前这位衣衫不整的少年,又多看了两眼,才发现这正是当朝皇帝陛下司马曜,一时间面色不一。

    文官中一位白发长须老者率先站出来,愤慨道:“新宫始成,陛下理应遵守礼制移驾,如今吉时将过,陛下龙颜不整,如此这般,陛下置群臣于何处,置天下于何处!”

    谢安与王劭皱了皱眉头,二人仍没有开口,而是悄悄看了看李渔的反应。

    李渔神情严肃,中气十足,朗声回道:“好!说得好,今日,朕便要让众卿看看,朕如何待群臣,如何待天下!郗昌!”

    “臣在!”

    “将罪人王放拉过来!”

    王放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被郗昌连拉带踹送至李渔身前。

    见到自己的伯父王劭,王放情绪激动,口中一直唔唔个不停,郗昌又给了他一脚,才稍稍安稳。

    李渔瞥了一眼,见王劭隐隐有起身之意,谢安使了个眼色后,他又稳稳跪下。而王劭身后的王献之瞅了一眼王放,略微将头转过,面露不屑。

    “郗昌,向众卿宣读王放罪状。”

    “遵旨!罪人王放,系琅琊王氏一脉,今日寅时三刻于朱雀桥冲撞陛下,掌㧽朝廷五品官员......呃,也就是在下,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任谁都知道,皇帝此举是冲谁而来,王劭缓缓开口说道:“陛下,罪臣管教无方,此子任由陛下处置。”

    李渔示意群臣平身,托着王献之的手问道:“王仆射,朕想问问你,你这位侄子,按律该如何处置?”

    “按律当夷三族。”

    李渔故作惊恐,急忙说道:“王仆射言重了!人人都知道,没有琅琊王氏,就没有我晋室,怎么能为一竖子夷我大晋功臣之族呢?不然,又要有大臣质问朕置群臣何,置天下何了。”

    “陛下恕罪,琅琊王氏是我晋国的臣子,既是臣子,触犯律法就当按律惩处。”

    李渔嘴上阴阳怪气,内心却赞叹不已,不愧是琅琊王氏,面对这般窘迫局面竟能做到不急不躁,优游从容,无论是从气度还是言语上,果真是担得起魏晋名士这个称号。

    谢安抬起头,风度翩翩,虽已年近花甲,但难掩儒雅风流气质,他张张嘴,欲言又止。

    李渔没有去接王劭的话,而是厉声道:“如今社稷存亡就在旦夕之间,朱序在襄阳拼死守城,身为世家子弟不能为朕分忧,为百姓分忧,却随意蛮横无理,当街鞭笞歌伎,如此行径,朕倒想问问,你们这些个世家大族,又置朕于何处,置天下于何处!”

    郗昌满脸幽怨的看着义正言辞的李渔,腹中牢骚道:刚刚不是还拉着我在暖芳院喝花酒......

    李渔话音刚落,猛地从郗昌腰间拔出佩刀,正在腹诽的郗昌吓了一跳,只见李渔对准王放的脖颈,狠狠削去。

    佩刀起,人头落!

    王放身首分离,汩汩鲜血在会稽王邸前缓缓流淌,群臣鸦雀无声。

    就连一向镇定的谢安也不禁微微动容。

    李渔扔刀,擦了擦袖口,背过身说了句:

    “准备起驾,朕就和众爱卿在新宫好好议议,这天下到底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