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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寻找隐惜谷

    前往隐惜谷的途中,文子琢有脚伤不便行走。最开始在大路上时,尚且雇有马车,张青阳一路牵行。随着城镇越来越少,道路越来越窄,马车已然不能通过,文子琢便改为骑行。到最后,行至山间小路,骑行也已经不能通过之时,便只好将马匹也放弃了。张青阳也便将文子琢从马上抱下来,背在自己身上。之后的道路,都是人烟罕至、荆棘丛生之所。张青阳或是将文子琢背在身后,或是将她抱在前面,一刻都不得休息。文子琢觉得自己像个猴子一直黏在张青阳身上,又像是块儿膏药,紧紧地贴着他不放。偶尔文子琢也会要求自己来走一段路,为了让她能自己走路,张青阳还特意为她用树枝制作了一个拐杖。不过,她的步伐实在是太慢了,拖累着李太极和张青阳龟速前进,耽误行程,她自己也很不好意思,是以她并不经常要求自己走路。张青阳担心她自己走路会伤到右脚,更是极少主动放她下来。

    这一日,张青阳将文子琢抱于胸前,正大步向前。文子琢突然有些局促,小脸涨得通红,有些欲言又止。张青阳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又硬撑着不肯说,便问道:“文姑娘,是哪里不舒服么?”

    文子琢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没有,只是有些累了。”

    张青阳心想:“文姑娘好像不该累啊!难道是我抱的姿势有些不对?是不是要换成背的?”

    文子琢觉得自己有些说错了,又道:“张大哥,你是不是累了?我们要不要休息一下?”

    张青阳道:“没关系的,我不累!我是练武之人,况且文姑娘并不重。”

    文子琢沉默了一下,将脸扭向另一边,吞吞吐吐言道:“我……要小解。”

    张青阳顿时变得尴尬。这时,李太极在前面言道:“青阳,我们休息一下。”说着便停下脚步,张青阳听了,顺势将文子琢小心翼翼地放下来,递给她拐杖,由她活动。

    看到师父最近几日神思不宁,张青阳问道:“不知这隐惜谷与古书中所记载方位是否相符,师父,您可曾去过隐惜谷?”

    李太极长叹一声,道:“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语气中略带悲伤。

    等到文子琢回来,李太极随即带领二人再次出发。

    在一处绝壁之下,李太极停了下来。张青阳向四周环望一圈,发现并无其他道路可走,便问:“师父,我们可是走错了方向?”

    李太极并不答话,轻抚了一下绝壁,叹了口气,对张青阳和文子琢说:“跟我过来。”说完,转头向着绝壁旁一丛茂密的竹林走去。还没等张青阳回过神,李太极在竹林中已经消失。

    张青阳有些诧异,竹林那边并无道路可寻,但是既然师父带路,自然有他的道理。于是,张青阳把文子琢小心背在身后,护了她受伤的右脚,随着师父的方向走去。

    进入竹林中,没走几步,张青阳身子一沉,随即发现几级被厚厚的腐草所掩盖的台阶。顺着台阶下去,这才发现师父的影子。回头望望来时的台阶方向,张青阳恍然:“原来这就是隐惜谷的入口了。竹林的位置恰好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所以竹林里面看上去黑漆漆的一片,这些台阶又被腐草重重覆盖,自然就更是人所不察了。”

    顺着台阶一直走下去,阳光逐渐强烈,眼界逐渐开阔,李太极和张青阳几人终于抵达绝壁的另一侧,也就是隐惜谷了。

    李太极似乎对谷中道路很熟悉,带着张青阳很快就来到一处石洞门口,张青阳亦将文子琢轻轻放下。

    洞口正面上方,刻着“隐惜居”三个字。洞口侧面石壁之上,赫然有剑刻之字:“隐视惜心,勿取浮华。”李太极望着壁上之字,感慨良多。

    进入洞中,几个天然的石壁将其分作三五个小的石洞,正像隔出了几个房间一般。石桌、石椅、石榻等生活诸般用品在石洞中安放宛然,只要扫去上面厚厚的灰尘,皆可使用。

    石洞的尽头,有一首《无题》诗刻于石壁上,诗云:

    一言一行皆寂寞,一思一念尽关情。

    相逢有路蓬山远,回首无端梦几重。

    李太极对着这首诗低声吟读了两遍,心中似有不忍。然后,只见他在“思”字上轻拍了两下,又在“念”字上用力一推。只听“轰隆”一声,原本光滑的石壁上出现了一扇门,门内竟然还藏有一个密室,密室的面积甚至比外面的石洞部分还要大上许多。

    李太极带着张青阳二人进入密室,熟练地点燃密室之中的烛火所在之处。张青阳这才看清密室中的物品,这让他很是吃惊。因为密室之中不仅藏有金银珠宝,还藏有许多东垣派典籍。一些石书上刻有东垣派一朴剑法、东叩一乡剑法、石溪剑法和红泉落剑法的剑谱,又有东垣派医道诸书,还有张青阳从未见到过的东垣派奇门遁甲之法。另有一些竹书,记载了东垣派运功练气的法门。竹书似乎经过了特殊处理,是以经年不朽。除此之外,密室中还有一方石桌、石椅,石桌上散落地摆放着笔墨和一些未曾使用的竹简。

    张青阳见了密室之物,道:“师父,这密室是东垣派前辈所辟吗?”

    李太极道:“二十年前,我曾在此处住过一段时日。”不过,他立在密室之中,感到密室地面和墙壁非常干燥,密室中的通风也较为顺畅,这与他当年离开隐惜谷时的密室迥然不同,心中不解,心想:“这密室……莫非师妹……”

    走出密室,李太极又在《无题》诗“寂”字上轻敲三下,石门立刻关闭,密室隐然不见。

    在隐惜居安顿下来之后,李太极带着张青阳一同外出去采浮华草。文子琢一人待在石洞中,很是无聊。不知道现在隐惜谷中是否还长有浮华草,也不知道浮华草是不是真的能将自己的脚治好。

    等到傍晚,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太极和张青阳终于出现了。张青阳手里拿着几株浮华草,一见到文子琢,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道:“文姑娘,快看,这就是浮华草。你的脚伤很快就能治好了。”

    当晚,李太极便依古法,将浮华草敷于文子琢脚伤之处。文子琢满心欢喜,期待着自己脚伤痊愈。

    经过几日治疗,文子琢脚伤明显好了许多。之前采回的浮华草都用完了,这一日,张青阳又要出门采药,文子琢便提出一起去。李太极见她入谷之后天天闷在隐惜居,也实在无趣,出去走走也好,便嘱咐张青阳好生照顾文子琢,自己则留在石洞中。于是,张青阳便带着文子琢一起去采药了。

    秋日的隐惜谷,绿色的草,黄色的叶,铺满山坡,长满草原。其中间或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放眼望去,宛若一席色彩斑斓的地毯。

    张青阳与文子琢去山上采了浮华草,从山上下来,看文子琢游兴正浓,便不急于回去,带她在谷中四处走走。

    文子琢拄了拐杖,徐步前行。张青阳拿了浮华草,紧随其后。两人不觉间来到一处湖边。

    看到湖水清澈,文子琢很想下水沐浴一番,便对张青阳道:“张大哥,我看此处清幽,湖水澄澈,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在此沐浴。”

    张青阳听了,担心道:“你的脚伤还没有彻底复原,贸然下水,恐怕伤处受凉。”

    “嗯,那我在岸边稍作梳洗吧!张大哥,你可不可以到那边等我片刻?”

    “那我在那边等你,文姑娘自己小心。”说着,张青阳便走到不远处,背对湖水,站立等待。

    文子琢觉得奇怪,自己在张青阳面前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初识那么害羞了,连沐浴这样的事如今和张青阳说起来也不会觉得太尴尬,反而觉得很自然。张青阳貌似也没有先前那么拘谨了。文子琢相信张青阳,有他在身旁,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更安心些。

    张青阳正对着眼前的一株大树出神,不知道文子琢梳洗好了没有。突然间,听到文子琢“啊”地大叫。他急忙回身,赶到湖边。只见文子琢只穿了中衣,头发散落肩头,倒在岸边的石头上,右脚卡在石缝中,拔不出来。他连忙上前将文子琢扶起,斜倚在岸石上,又将卡住她脚的石头用力撑开,文子琢这才能将右脚抽出来。

    张青阳正要询问怎么回事,一低头,发现湖中有两条水蛇在游动,顿时明白文子琢应该是被水蛇吓到才跌倒在地的。

    此时,文子琢倚在岸石上,默不作声,眼泪却忽地夺眶而出。父母突然离世,又被恶人追杀,她一直强忍着自己心中的痛楚。只这一跌,所有的感情却突然忍不住了。她觉得自己异常无助,过往时日的诸般细节犹在眼前,她明明生活得那么无忧无虑,却恍若一夜之间全都化作乌有,如今如同废人一般,连行走这样的小事都要旁人代劳。想到这些,文子琢倍感伤心,眼泪如同山上的溪湾一般,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淌入湖中。

    张青阳看到文子琢右脚并无大碍,却又不知她为何如此伤心。只默默地拿了她的外衣为她披上,在一旁安静地陪着她。

    哭了很久,文子琢轻声言道:“我想父母了,真的非常想念他们。”

    张青阳道:“哦,等你的伤养好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文子琢呜咽道:“我哪里还有家?只我孑然一身,又将何处为家?”

    “你还有我们啊!有我和师父照顾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张青阳柔声安慰着。

    文子琢听到张青阳诚恳的言辞,心中确系抚慰了不少,加之刚刚哭完,心里也轻松了一些。张青阳见天色已晚,便用外套裹了文子琢,抱起她来,手里拎着浮华草和文子琢的拐杖,走回几人栖身之所。

    一路上,文子琢靠在张青阳胸前,可以感受得到他温暖的心跳,触摸得到他坚实的臂膀,这让她感到很踏实,不知不觉竟安然睡去。一阵清幽的体香拂过,张青阳看着怀中婴儿一般入睡的文子琢,想到她所遭受的一连串的家庭变故,心中升起无限怜爱之意。

    回到隐惜居,文子琢睡了一路都没有醒。张青阳便将她轻轻地放在石榻之上,生怕扰了她的梦。

    李太极似乎没有察觉到二人的到来,此时,他正望着石壁上的《无题》诗出神。仔细想想,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可是现在看到这诗,仍然让他非常伤怀。二十年前的事情就像发生在昨日。心有所感,又像下定决心一般,李太极郑重地对张青阳道:“青阳,我要在密室中闭关,潜心修炼,除非我允许,否则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子琢的脚伤就由你来照顾了。”

    张青阳不知道师父为何突然要闭关,心中隐隐感觉与这石壁之诗相关,却又不好言明,只能答应着,尽力做好自己的事,不让师父担心。

    李太极进入密室,关上室门,从此开始闭关。

    有了浮华草的疗效,文子琢的脚伤一日好过一日。后来,她不用拐杖也能独立行走了。再后来,她行走已与常人无异。两年之后,文子琢不但能跑能跳,还能与张青阳习武练剑,完全看不出曾经受过脚伤的痕迹。看到文子琢脚伤痊愈,张青阳仿佛比自己获得什么稀世珍宝还要高兴些。

    谷中的生活惬意、安详,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只是,师父两年未曾出关,让张青阳和文子琢心中有些不安。

    这一日,张青阳和文子琢从外面回到隐惜居。李太极已经出关,走出密室,端坐于石榻之上,手持一卷竹书,正在等待二人归来。两人见到李太极出关,既欣喜又惊讶。

    李太极虽年过半百,但习武之人,养生练气,身形矫健,全无半点老态。闭关前,李太极须眉皆黑,精神矍铄;此时出关,须眉尽白,音貌大改,尽显龙钟之色。张青阳见了,心内凄然,抢步上前,跪于地上,只叫了一句“师父”,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文子琢亦随张青阳跪于李太极面前,道:“李伯伯,您还好吧!”

    李太极见文子琢行动自如,道:“子琢,你的脚伤都好了吗?”

    “已经都好了,多亏了李伯伯救治有方,我才能免于残疾。”

    “那就好。”李太极点点头,继续言道:“我在闭关期间,创得一套合璧剑法,为二人合练之剑法。只是我已经殚精竭虑,恐怕时日不多了,不能亲授。青阳,你在诸弟子中天分最高,这套剑法便传于你。”又看了看文子琢,说:“子琢,你可愿拜我为师?”

    文子琢明白了李太极的心思,知道他欲将合璧剑法传于自己,却不知自己能否担当此任,心下犹豫。只沉吟片刻间,李太极右手出掌,在她的左肩头倾力一推,已将一成功力送入她体内。她的左肩上霎时现出一柄剑饰花纹,随即隐没不见。原来这是东垣派收徒方式,凡入室弟子,师父需将一成功力送入其体内,而这运功的独家法门也将在弟子肩头留下一柄剑饰花纹。不过这花纹只有在运功习武中才会显现出来,平时是看不到的。每一个东垣派入室弟子运功法门都是不同的,所以不同辈分、不同师门的东垣派弟子肩头的剑饰都迥然不同。

    李太极因为传功,自己身体愈加虚弱,咳个不停。文子琢受了一成功力,即刻恭恭敬敬地向李太极拜了三拜,道:“师父在上,徒儿给您磕头了。”

    “子琢,以后这套合璧剑法,就由你和青阳一起完成了。”李太极心愿完成,很是欣慰,继续言道:“隐惜谷当年并非如此隐秘,只是因为地震的缘故,谷中四周壁石陡起。谷中之人被困居于此,为了出谷,在绝壁上开凿了台阶,也就是我们入谷所经过之处。此后,谷中人渐渐搬离此地,到他处谋生。等到原先的谷中人逐渐衰亡之后,此谷也就不为人知了。当年我和师妹也是为了寻找浮华草,费劲心力找到此谷。这个山洞便是我和师妹当年栖息之所,密室中的物品是我与师妹所藏。我师妹最擅长奇门遁甲之术,这个密室也是当年她所修建。”说到这儿,他有些伤感:“师妹不求扬名天下,寻得此谷,中意于此谷的隐秘,便以此谷为家,将东垣派许多典籍刻录在此,只愿与我在谷中读书论剑,逍遥快活,了此一生。我却执着于匡危扶困,拯救苍生。唉,算来是我负了师妹,当年之事,不提也罢。这套合璧剑法是融合了一部分一朴剑法的招式,又结合我平生所学创制而成,为我毕生心血所在。望你二人用心修练,练成此剑法,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李太极还要说些什么,却有些喘不上气来。

    张青阳悲伤地言道:“师父,弟子一定不负所托。与子琢师妹练好合璧剑法。”

    李太极又从怀中吃力地拿出掌门玉珩,交到张青阳手中,说:“青阳,东垣派掌门之位就传于你了。密室所藏东垣派诸种剑法秘籍,还有我派医道及运气养炼诸书,望你悉心揣摩,行侠仗义,救扶苍生,务将东垣派发扬光大。”又看看子琢,对张青阳道:“如今你子琢师妹父母双亡,你要多加照顾。”

    张青阳点点头,接过掌门玉珩,呜咽难语。

    望了望文子琢,李太极说:“子琢,合璧剑法由你和青阳两人一起完成。你是我关门弟子,可惜为师不能亲授了,甚为遗憾。这密室中所藏东垣派典籍,选你喜欢的修习,就算为师亲授了。”

    文子琢心中难过,道:“师父,您是弟子的救命恩人,又蒙垂爱,收我为徒,弟子今生无以为报!一定谨遵师命。”

    李太极轻微地咳了两声,叹息道:“陆孤竹、岳守行、江扶桑这三个孩子怕是见不到了。唉,你们两人完成合璧剑法的那一日我也见不到了。青阳,我死后便葬于此处吧!生前未能与师妹守约,死后便葬于此谷,也是好的。”说完,便溘然长逝。

    张青阳自小由师父带大,李太极就如同他的亲生父亲一般。如今师父去世,张青阳泪流满面,悲痛不已,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

    文子琢从未见过男子流泪,看张青阳如此伤心,心中不忍,从怀中拿出手帕,递到张青阳手中,之后便在一旁默默地陪伴落泪。

    几日之后,张青阳将李太极葬于隐惜居山上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之上,立了石碑,刻了碑字。李太极所用尚哲剑,则被二人供于隐惜居密室之中。

    安葬好师父,张青阳将师父的死讯以及师父收文子琢为徒一事写信报与东垣派师弟师妹知晓。他有心将掌门之位传于陆孤竹,不过掌门玉珩还需当面交托,好在派中事务向来都是陆孤竹在打理,传位一事倒并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