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故人
一声枪响之后，浓烈的硝烟味儿在房间里飘散开来。我预想中的死亡并未降临，我还活着。睁开双眼，我看到双双圆睁着双眼仰卧在地，额头正中一个弹孔正在汩汩冒着鲜血。我心知是救兵到了，但没有去理会这些。我向前跪爬了几步来到双双的尸体旁边，想再看看这个可怜的女孩儿。
死后的她看起来已然正常了许多。虽然表情依旧有些狰狞，但那种诡异恐怖的感觉却已消失无踪。仔细观察了一阵后，我忽然发现了产生这种感觉变化的原因——眼睛。
双双的眼睛此时不再是污浊的黑乎乎一片，已然恢复了往日皂白分明的样子。虽然这双眼睛现在没有了昔日里的光彩，但至少此刻，她在感觉上又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不再是变异者，也不再是恶魔。我很感谢那个开枪射杀了她的人。不是为了自己的获救，而是因为这一枪让双双的双手没有被鲜血玷污。她终于清清白白地离开了，就像她来到这世上时一样。
伸手合上双双的眼皮后，我又检查了另一个女孩儿的眼睛——就是第二个爬进房间那个被我戳透了脖子的女孩儿——也恢复了正常。由于那个面部被砸烂的女孩儿已经不可能再看出什么了，但通过已经检查过的这两人所呈现出的状态来看，似乎变异者死后都会发生类似的变化。从这个角度去想，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这个想法之前我曾经向林琪他们表达过。但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无法确认，这最多只是一种假设，而且恐怕还是种非常大胆的假设。我看看双双，又抬头望望头顶的空调出风口。一个更加充满幻想色彩的猜测逐渐在我脑海中成型。
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外的走廊里响起，不用出去看也能猜到更多的救援部队和警察已经在外面了。
“吴耀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回头看去，一位身形高挑、英姿飒爽的漂亮女警正一手提枪，一手叉腰盯着我上下打量。这位女警穿着一身黑色警服，头戴钢盔，胸口印有白色“特SWAT警”字样，右臂佩戴同样印有特警二字的盾形徽章。我定睛仔细端详了一番她的样貌，突然张大了嘴巴半天做不得声。真没想到，居然是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位女警今年应该二十八岁，她背后的肩胛骨上刻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十二年前，当我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时候她还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一女生。看到她的一瞬间，当年发生的往事一下子浮上心头。真没想到，在十二年后的今天，我们居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以如此奇特的方式再次相见。此时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她，竟让我几乎认不出来了。诚然，十二年绝对不是一段短暂的时间，然而更令我惊奇的是她与当年相比无论样貌还是气质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当年的那个躲在我怀里瑟瑟发抖的娇弱女孩如今竟成长为了一名意气风发的“特警霸王花”。这种身份上的强烈反差让我一时之间还难以接受，更无法将面前的女警同记忆中的那个女孩联系在一起。尤其令我讶异的是，那时的她就已经出落的美丽动人，而此时再次相见，我更加感叹一身戎装的她居然能达到让人如此惊艳的程度。
我缓缓站起身，磕磕巴巴地叫出一个名字：“琳达，琳，琳琳？”
琳达是我为她取的英文名，她的中文名叫做陈琳。
“耀峰哥，真的是你！”陈琳显然也很意外，看得出她甚至有点激动。但可能由于任务在身，我明显能感觉到她在压抑自己内心翻涌的感情。
“是我，当然是我。”在经历了如此惨烈的一番生死搏命后，此刻看到陈琳不亚于见到了久违重逢的亲人。我的内心一时间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琳琳，你长大了，也更漂亮了。你真是，真是，真是太好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终于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的老父亲一样，竟有些语无伦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说什么呀耀峰哥，人家可不是小孩子了！”陈琳似嗔还羞地低声说道，眼中却闪耀着喜悦的光彩。
“对对对，你看我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憨笑了两声。
“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其实我进来后一眼就认出你了，只是有点不敢相信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对了，耀峰哥，你受伤了吗？”她紧张地上上下下地检视着我的身体。
直到此时我才想起我这一身血污的恐怖模样。其实我并未受伤，除了手掌上的伤口再次破裂出血之外，我这满身满脸的血都是之前那两个女孩儿的。不，不止她俩，应该还有双双的。一想到双双我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黯然。
“我没事，没受伤，你放心吧。”我说。
“真的？”琳琳还有些不信，估计是怕我在她面前逞强或是不想她替我担心。她轻柔却坚定地拉起我的胳膊，“你坐下来我帮你检查一下，别受了伤自己都还没注意到。”
“峰哥。”不知何时蒋欣也已走到了我的身边。她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大碍，刚才只是由于连撞带吓一下子晕了过去。此时往我身边一站，又恢复了昔日风姿绰约的样子。
不知怎么，看到蒋欣我忽然有种尴尬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不自觉地从陈琳手中抽回了手臂。
“哦，你没事吧蒋欣。”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含糊地问了一句。
“我没事，你呢？你受伤了吗？看你满身上下都是血，要不还是让这位警察同志帮你检查一下吧？”她带着颇为的关切的语气说道。
看来刚才她并没听到我和陈琳的对话，还以为眼前这位美女警花只是例行救援呢。我心里莫名地一松，不由觉得一下子被两位美人同时如此关心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啊。我正要回答说我没受伤，但陈琳却先开口了。
“耀峰哥，你到桌子上躺下，我帮你把衣服解开检查一下。”然后她又扭回头对蒋欣和苗丽说：“不相干的人就先出去吧，我要帮他检查一下伤势。”
听到陈琳的话我眼前一黑，脑袋一下子大了两圈。蒋欣和苗丽则更是惊讶，她俩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出了一句话，“你们认识？”
“是呀，我们十几年前就认识。”陈琳淡然地说。
“哦……你好，我是他同事的太太。”苗丽说道，眼神里无疑正闪烁着八卦的火苗。我忍不住在心里一声长叹：女人啊女人！接着，苗丽指了指蒋欣继续说：“这也是他的同事。”
“哦，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我要帮他检查伤势，你们都是女人，在这里怕是不太方便。”陈琳依旧淡然地说，一副对苗丽的话漠不关心的样子。
“琳琳，琳琳。”我拽了拽陈琳的胳膊，“我真没受伤，真的，这都是她们的血。”说着我用手指了指地上那两具女孩儿的尸体。怕她不信，我又把刚才发生的险情扼要地讲述了一遍。
“小吴说的没错。我一直在旁边，看得很清楚，他应该没有受伤。”苗丽在我说完后补充道。
“我没骗你吧。真没受伤，放心吧。呃对了，来来我给你们再介绍一下…”
“不用了耀峰哥，我是来执行任务的。你如果真没受伤那就最好了。我还得出去看看祁队和赵连长那边有什么安排没有。”说完她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转过头对我粲然一笑，“耀峰哥，你还是老样子。不过这次换我来保护你。等会儿有时间了我们好好聊聊，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她是谁呀？琳琳？看起来你们好像很亲密的样子？”蒋欣似乎若无其事地问，但在她眼中我却明显感受到了刀锋般的光芒。
蒋欣这么在乎我和琳琳的关系，莫不是她吃醋了？想到此处我的嘴角竟然不争气地自己上扬了起来。
“诶，问你话呢？你傻笑什么呀，还在想你那位漂亮女警啊？”蒋欣话里的酸味更重了。
“没有没有，你多心了。”我口不择言地解释道。
果然，蒋欣没好气回了一句：“我干嘛多心呀，我又不是，不是……”她最后的字细不可闻，终于没有说下去。
“对不起，我说错了话了。”我低声下气地说。真有点搞不懂，在这之前我还是勇斗变异病人的热血男儿，怎么面对蒋欣的时候就变成了畏畏缩缩的受气小媳妇儿了呢？我在心里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哎，说起来也真是巧，这个女孩儿的确跟我十几年前就认识了。”我继续解释着。
“女孩儿？”蒋欣语气有些不善。
“是呀。她叫陈琳，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刚上高中的小姑娘。我那会儿大学刚毕业，一次机缘巧合帮了她，她出于感激便认我做了哥哥。之后不久我便离开了故乡来到现在这座城市发展，一直也没机会和她再见。刚才突然看到她，我差点没认出来呢！”
我故作轻松地简要介绍了一下我和陈琳的关系。当然我并未说出全部实情。我当年可不只是帮助过她，更是救过她的命。不过这些往事牵扯到陈琳的个人隐私，而且那绝对是令任何一个女孩都不堪回首的至暗时刻。因此，我不便跟蒋欣说那么多，也不能多说。其实说到底，当年我之所以会离开故乡，个中缘由也跟陈琳有着莫大的关系。
听我说完蒋欣脸上明显露出好奇的神色，“你们真的十几年没见了？”
“应该是十二年吧。”我淡淡地说道。
就在蒋欣还想继续追问的时候，小哥和大壮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大壮一进屋就喘着粗气嚷嚷到：“可算找着你们了！你怎么样啊蒋欣，没受伤吧？”看蒋欣不太想搭理自己，大壮讪讪地笑笑又转头对我说：“峰哥，你怎么样啊？呦！看你这一身血的样子，怪吓人的。”
“有什么吓人的？”蒋欣接过了话头，“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啊！什么情况，快跟我说说。呦，这还有仨人呢？”大壮冒失惯了，此时才看到我身后那两个女孩儿和双双的尸体。
“你们都去看看吧，算是道个别。”我低下头声音低沉地说，伸手指指双双的遗体。双双出现的时候蒋欣还躺在地上处于半昏迷状态。而看到她的苗丽却与双双从未谋面，所以根本不认识。后来双双被一枪毙命，我还帮她闭上了双眼。出于同事和朋友间的情谊，在帮双双合上眼皮之后我顺手从地上散落着的一些较大的纸张中找了几张比较干净的为她遮住了脸。就连那两个女孩儿的脸我也帮她们用纸盖上了。当时苗丽看到我这个举动还过来帮我递纸来着。因此从头到尾，在场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躺在墙边的那具尸体就是几个小时之前还同我们在一起加班的双双。
听到我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大壮率先走过去揭开了盖在双双脸上的那些纸。
“双双？”大壮大叫一声，不敢相信地回头望着我。
听到大壮的话，蒋欣“噌”的一下蹿了过来。当她走过去确认了尸体后，便一下子扑倒在双双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我黯然地低着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原来这就是他们说的双双啊。”苗丽显然是在跟我身后的小哥说。“这女孩发生了病变。她本来是要攻击小吴的。幸亏那位陈警官及时开枪击毙了她这才救了小吴一命。”
“是琳琳，陈琳开枪救我了？”我回头看着苗丽问道。
“对呀。那时候林琪已经打开门跑了出去，我听到门外有枪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可能你那会儿处在生死之间没能注意到。但我亲眼看到陈警官第一个冲了进来，她看到那个女孩，就是你们说的双双向你扑过去，便开枪击毙了她。”
难怪陈琳出门时说这次换她来保护我。原来刚才便是她开枪救了我的命。我早该想到的。
“耀峰，现在暂时安全了。你要不去稍微洗洗吧，瞧你这一身血，肯定也不舒服。”小哥走上前对我说。
我其实也早有此意，便冲他点点头，向门外走去。出门时我向蒋欣那边瞟了一眼，她这时还跪在双双的遗体旁不断抽泣，大壮正蹲在她身边不停地安慰。
走廊上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军人正在四处警戒排查，一些警察带着“志愿者”把幸存下来的人们聚在一起说着什么。我发现陈琳并不在这些警察里面。
去洗手间的路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令人触目惊心。地板像是被血水浸泡过似的一片暗红，走在上面竟感觉鞋底黏黏的，像是还未干透。
尸体中大部分是被“病人”杀死的正常人。他们身上几乎都有被啃咬抓挠过的痕迹，有些甚至已经被撕扯的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了。“病人”的尸体也有一些，但并不算多，我接连翻开了几个孩子的眼皮查看，它们的眼睛同我预想的一样也都恢复了正常。我思索着之前那个大胆的猜测，低着头默默向卫生间走去。
“耀峰哥。”
走到洗手间门口时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抬头一看，原来陈琳正捧着一堆衣服向我走来。
“低着头想什么呢？叫了你几声都不答应。”陈琳说。
“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我说。
“在想你的那位漂亮女同事？”陈琳揶揄道。
我脸一红，感觉陈琳这话怎么听都有点阴阳怪气。
“没有！我发现了一个问题琳琳。”我赶紧予以否认，并立刻转移了话题，“你们有没有注意过这些变异孩子生前眼睛是什么样子的？”
听到这话陈琳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不再跟我开玩笑。她想了想说，“你说的生前是指发病之后的‘生前’吧？”
“对，发病之后。”我说。
“嗯，我记得应该是一团黑乎乎的样子。倒是形容不好，感觉就像一团黑色的漩涡。”
“没错，你形容的很贴切。那你观察过它们死后的眼睛吗？”
“死后？怎么，有什么不同吗？”陈琳奇怪地问。
“你自己看看。”我把她拉到一具孩子的尸体边，翻开眼皮让她观察。
“诶？这，恢复正常了？”陈琳惊异地说。
对这个发现陈琳显然十分吃惊。这也难怪，陈琳他们都是战斗序列的人员，她所关注的重点是如何消灭敌人以及如何解救平民。尸体上如此微小的变化根本不是她们这些战斗人员所在意的。我甚至怀疑这一路上他们可能根本没心思也没时间去检查变异者的尸体。
“你说这种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我问陈琳，听起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个嘛，我一下可真猜不透。”陈琳若说着皱起了眉头。
“我有一个猜测，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我神秘兮兮地说。
陈琳“嗯”了一声等我继续下文。
“我猜让孩子们发疯的可能是一种微生物，一种我们迄今为止还从未发现过的微生物。它们可以通过感染的方式进入我们的身体，然后侵入人的大脑。并以此控制这个人的行为，让他们发疯发狂，甚至杀人。据我猜测，那些所谓的病人只不过是这些微生物的宿主，而这些寄生在宿主体内的小家伙们才是实际的控制者。由此我推断，宿主死后寄生体也就失去了可以控制的目标，因此离开了宿主的身体。所以我们前后看到的眼睛才会呈现出如此差异。你觉得呢琳琳？”我一口气说出了我的第一个猜想。另外一个我想最好还是等她消化掉第一个问题后再说不迟。
陈琳歪着脑袋思索片刻，把手里的衣服递给我说：“你的推测听起来像是有些道理，耀峰哥。不过这种说法给人感觉，怎么说呢，有些玄幻，你不觉得吗？你我都不是科学家，这些问题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弄清楚的。
不如你先去清洗一下身上的血迹，把衣服换上。咱们晚些时候再来详谈。
这些是我从几个病房里分别找来的，都是以前住院病人的衣服。看起来还挺干净的，不会嫌弃吧？”
我接过衣服心下一阵感动。原来刚才陈琳是到处帮我找衣服去了。但她对我的那些猜想似乎并不认同，甚至没表示出什么兴趣。这倒让我感觉有些失落。不过仔细想想她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在没有任何铺垫的前提下，突然听到我的那些言论也确实会给人一种玄幻的感觉。想到这里，我心中逐渐释然。就像她说的那样，还是晚些时候再找时间详细向她逐步解释我的那些猜想吧。
于是我对她笑笑说：“这些衣服比我可干净多了，我怎么会嫌弃呢？再说你帮我挑的肯定错不了。我真得谢谢你呢，竟想的如此周到。”
陈琳俏脸微红，白了我一眼说：“谢就不用了，如果真有不合适的可以让你的那位女同事再帮你挑挑啊。”
我一时窘得满脸通红，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尴尬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我这副狼狈像儿，陈琳抿嘴一笑，“快去洗了换上吧。”说完她一转身手背在身后轻盈地走开了。看着她的背影，我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小姑娘。
死后的她看起来已然正常了许多。虽然表情依旧有些狰狞，但那种诡异恐怖的感觉却已消失无踪。仔细观察了一阵后，我忽然发现了产生这种感觉变化的原因——眼睛。
双双的眼睛此时不再是污浊的黑乎乎一片，已然恢复了往日皂白分明的样子。虽然这双眼睛现在没有了昔日里的光彩，但至少此刻，她在感觉上又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不再是变异者，也不再是恶魔。我很感谢那个开枪射杀了她的人。不是为了自己的获救，而是因为这一枪让双双的双手没有被鲜血玷污。她终于清清白白地离开了，就像她来到这世上时一样。
伸手合上双双的眼皮后，我又检查了另一个女孩儿的眼睛——就是第二个爬进房间那个被我戳透了脖子的女孩儿——也恢复了正常。由于那个面部被砸烂的女孩儿已经不可能再看出什么了，但通过已经检查过的这两人所呈现出的状态来看，似乎变异者死后都会发生类似的变化。从这个角度去想，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这个想法之前我曾经向林琪他们表达过。但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无法确认，这最多只是一种假设，而且恐怕还是种非常大胆的假设。我看看双双，又抬头望望头顶的空调出风口。一个更加充满幻想色彩的猜测逐渐在我脑海中成型。
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外的走廊里响起，不用出去看也能猜到更多的救援部队和警察已经在外面了。
“吴耀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回头看去，一位身形高挑、英姿飒爽的漂亮女警正一手提枪，一手叉腰盯着我上下打量。这位女警穿着一身黑色警服，头戴钢盔，胸口印有白色“特SWAT警”字样，右臂佩戴同样印有特警二字的盾形徽章。我定睛仔细端详了一番她的样貌，突然张大了嘴巴半天做不得声。真没想到，居然是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位女警今年应该二十八岁，她背后的肩胛骨上刻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十二年前，当我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时候她还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一女生。看到她的一瞬间，当年发生的往事一下子浮上心头。真没想到，在十二年后的今天，我们居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以如此奇特的方式再次相见。此时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她，竟让我几乎认不出来了。诚然，十二年绝对不是一段短暂的时间，然而更令我惊奇的是她与当年相比无论样貌还是气质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当年的那个躲在我怀里瑟瑟发抖的娇弱女孩如今竟成长为了一名意气风发的“特警霸王花”。这种身份上的强烈反差让我一时之间还难以接受，更无法将面前的女警同记忆中的那个女孩联系在一起。尤其令我讶异的是，那时的她就已经出落的美丽动人，而此时再次相见，我更加感叹一身戎装的她居然能达到让人如此惊艳的程度。
我缓缓站起身，磕磕巴巴地叫出一个名字：“琳达，琳，琳琳？”
琳达是我为她取的英文名，她的中文名叫做陈琳。
“耀峰哥，真的是你！”陈琳显然也很意外，看得出她甚至有点激动。但可能由于任务在身，我明显能感觉到她在压抑自己内心翻涌的感情。
“是我，当然是我。”在经历了如此惨烈的一番生死搏命后，此刻看到陈琳不亚于见到了久违重逢的亲人。我的内心一时间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琳琳，你长大了，也更漂亮了。你真是，真是，真是太好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终于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的老父亲一样，竟有些语无伦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说什么呀耀峰哥，人家可不是小孩子了！”陈琳似嗔还羞地低声说道，眼中却闪耀着喜悦的光彩。
“对对对，你看我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憨笑了两声。
“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其实我进来后一眼就认出你了，只是有点不敢相信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对了，耀峰哥，你受伤了吗？”她紧张地上上下下地检视着我的身体。
直到此时我才想起我这一身血污的恐怖模样。其实我并未受伤，除了手掌上的伤口再次破裂出血之外，我这满身满脸的血都是之前那两个女孩儿的。不，不止她俩，应该还有双双的。一想到双双我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黯然。
“我没事，没受伤，你放心吧。”我说。
“真的？”琳琳还有些不信，估计是怕我在她面前逞强或是不想她替我担心。她轻柔却坚定地拉起我的胳膊，“你坐下来我帮你检查一下，别受了伤自己都还没注意到。”
“峰哥。”不知何时蒋欣也已走到了我的身边。她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大碍，刚才只是由于连撞带吓一下子晕了过去。此时往我身边一站，又恢复了昔日风姿绰约的样子。
不知怎么，看到蒋欣我忽然有种尴尬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不自觉地从陈琳手中抽回了手臂。
“哦，你没事吧蒋欣。”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含糊地问了一句。
“我没事，你呢？你受伤了吗？看你满身上下都是血，要不还是让这位警察同志帮你检查一下吧？”她带着颇为的关切的语气说道。
看来刚才她并没听到我和陈琳的对话，还以为眼前这位美女警花只是例行救援呢。我心里莫名地一松，不由觉得一下子被两位美人同时如此关心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啊。我正要回答说我没受伤，但陈琳却先开口了。
“耀峰哥，你到桌子上躺下，我帮你把衣服解开检查一下。”然后她又扭回头对蒋欣和苗丽说：“不相干的人就先出去吧，我要帮他检查一下伤势。”
听到陈琳的话我眼前一黑，脑袋一下子大了两圈。蒋欣和苗丽则更是惊讶，她俩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出了一句话，“你们认识？”
“是呀，我们十几年前就认识。”陈琳淡然地说。
“哦……你好，我是他同事的太太。”苗丽说道，眼神里无疑正闪烁着八卦的火苗。我忍不住在心里一声长叹：女人啊女人！接着，苗丽指了指蒋欣继续说：“这也是他的同事。”
“哦，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我要帮他检查伤势，你们都是女人，在这里怕是不太方便。”陈琳依旧淡然地说，一副对苗丽的话漠不关心的样子。
“琳琳，琳琳。”我拽了拽陈琳的胳膊，“我真没受伤，真的，这都是她们的血。”说着我用手指了指地上那两具女孩儿的尸体。怕她不信，我又把刚才发生的险情扼要地讲述了一遍。
“小吴说的没错。我一直在旁边，看得很清楚，他应该没有受伤。”苗丽在我说完后补充道。
“我没骗你吧。真没受伤，放心吧。呃对了，来来我给你们再介绍一下…”
“不用了耀峰哥，我是来执行任务的。你如果真没受伤那就最好了。我还得出去看看祁队和赵连长那边有什么安排没有。”说完她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转过头对我粲然一笑，“耀峰哥，你还是老样子。不过这次换我来保护你。等会儿有时间了我们好好聊聊，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她是谁呀？琳琳？看起来你们好像很亲密的样子？”蒋欣似乎若无其事地问，但在她眼中我却明显感受到了刀锋般的光芒。
蒋欣这么在乎我和琳琳的关系，莫不是她吃醋了？想到此处我的嘴角竟然不争气地自己上扬了起来。
“诶，问你话呢？你傻笑什么呀，还在想你那位漂亮女警啊？”蒋欣话里的酸味更重了。
“没有没有，你多心了。”我口不择言地解释道。
果然，蒋欣没好气回了一句：“我干嘛多心呀，我又不是，不是……”她最后的字细不可闻，终于没有说下去。
“对不起，我说错了话了。”我低声下气地说。真有点搞不懂，在这之前我还是勇斗变异病人的热血男儿，怎么面对蒋欣的时候就变成了畏畏缩缩的受气小媳妇儿了呢？我在心里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哎，说起来也真是巧，这个女孩儿的确跟我十几年前就认识了。”我继续解释着。
“女孩儿？”蒋欣语气有些不善。
“是呀。她叫陈琳，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刚上高中的小姑娘。我那会儿大学刚毕业，一次机缘巧合帮了她，她出于感激便认我做了哥哥。之后不久我便离开了故乡来到现在这座城市发展，一直也没机会和她再见。刚才突然看到她，我差点没认出来呢！”
我故作轻松地简要介绍了一下我和陈琳的关系。当然我并未说出全部实情。我当年可不只是帮助过她，更是救过她的命。不过这些往事牵扯到陈琳的个人隐私，而且那绝对是令任何一个女孩都不堪回首的至暗时刻。因此，我不便跟蒋欣说那么多，也不能多说。其实说到底，当年我之所以会离开故乡，个中缘由也跟陈琳有着莫大的关系。
听我说完蒋欣脸上明显露出好奇的神色，“你们真的十几年没见了？”
“应该是十二年吧。”我淡淡地说道。
就在蒋欣还想继续追问的时候，小哥和大壮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大壮一进屋就喘着粗气嚷嚷到：“可算找着你们了！你怎么样啊蒋欣，没受伤吧？”看蒋欣不太想搭理自己，大壮讪讪地笑笑又转头对我说：“峰哥，你怎么样啊？呦！看你这一身血的样子，怪吓人的。”
“有什么吓人的？”蒋欣接过了话头，“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啊！什么情况，快跟我说说。呦，这还有仨人呢？”大壮冒失惯了，此时才看到我身后那两个女孩儿和双双的尸体。
“你们都去看看吧，算是道个别。”我低下头声音低沉地说，伸手指指双双的遗体。双双出现的时候蒋欣还躺在地上处于半昏迷状态。而看到她的苗丽却与双双从未谋面，所以根本不认识。后来双双被一枪毙命，我还帮她闭上了双眼。出于同事和朋友间的情谊，在帮双双合上眼皮之后我顺手从地上散落着的一些较大的纸张中找了几张比较干净的为她遮住了脸。就连那两个女孩儿的脸我也帮她们用纸盖上了。当时苗丽看到我这个举动还过来帮我递纸来着。因此从头到尾，在场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躺在墙边的那具尸体就是几个小时之前还同我们在一起加班的双双。
听到我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大壮率先走过去揭开了盖在双双脸上的那些纸。
“双双？”大壮大叫一声，不敢相信地回头望着我。
听到大壮的话，蒋欣“噌”的一下蹿了过来。当她走过去确认了尸体后，便一下子扑倒在双双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我黯然地低着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原来这就是他们说的双双啊。”苗丽显然是在跟我身后的小哥说。“这女孩发生了病变。她本来是要攻击小吴的。幸亏那位陈警官及时开枪击毙了她这才救了小吴一命。”
“是琳琳，陈琳开枪救我了？”我回头看着苗丽问道。
“对呀。那时候林琪已经打开门跑了出去，我听到门外有枪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可能你那会儿处在生死之间没能注意到。但我亲眼看到陈警官第一个冲了进来，她看到那个女孩，就是你们说的双双向你扑过去，便开枪击毙了她。”
难怪陈琳出门时说这次换她来保护我。原来刚才便是她开枪救了我的命。我早该想到的。
“耀峰，现在暂时安全了。你要不去稍微洗洗吧，瞧你这一身血，肯定也不舒服。”小哥走上前对我说。
我其实也早有此意，便冲他点点头，向门外走去。出门时我向蒋欣那边瞟了一眼，她这时还跪在双双的遗体旁不断抽泣，大壮正蹲在她身边不停地安慰。
走廊上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军人正在四处警戒排查，一些警察带着“志愿者”把幸存下来的人们聚在一起说着什么。我发现陈琳并不在这些警察里面。
去洗手间的路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令人触目惊心。地板像是被血水浸泡过似的一片暗红，走在上面竟感觉鞋底黏黏的，像是还未干透。
尸体中大部分是被“病人”杀死的正常人。他们身上几乎都有被啃咬抓挠过的痕迹，有些甚至已经被撕扯的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了。“病人”的尸体也有一些，但并不算多，我接连翻开了几个孩子的眼皮查看，它们的眼睛同我预想的一样也都恢复了正常。我思索着之前那个大胆的猜测，低着头默默向卫生间走去。
“耀峰哥。”
走到洗手间门口时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抬头一看，原来陈琳正捧着一堆衣服向我走来。
“低着头想什么呢？叫了你几声都不答应。”陈琳说。
“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我说。
“在想你的那位漂亮女同事？”陈琳揶揄道。
我脸一红，感觉陈琳这话怎么听都有点阴阳怪气。
“没有！我发现了一个问题琳琳。”我赶紧予以否认，并立刻转移了话题，“你们有没有注意过这些变异孩子生前眼睛是什么样子的？”
听到这话陈琳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不再跟我开玩笑。她想了想说，“你说的生前是指发病之后的‘生前’吧？”
“对，发病之后。”我说。
“嗯，我记得应该是一团黑乎乎的样子。倒是形容不好，感觉就像一团黑色的漩涡。”
“没错，你形容的很贴切。那你观察过它们死后的眼睛吗？”
“死后？怎么，有什么不同吗？”陈琳奇怪地问。
“你自己看看。”我把她拉到一具孩子的尸体边，翻开眼皮让她观察。
“诶？这，恢复正常了？”陈琳惊异地说。
对这个发现陈琳显然十分吃惊。这也难怪，陈琳他们都是战斗序列的人员，她所关注的重点是如何消灭敌人以及如何解救平民。尸体上如此微小的变化根本不是她们这些战斗人员所在意的。我甚至怀疑这一路上他们可能根本没心思也没时间去检查变异者的尸体。
“你说这种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我问陈琳，听起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个嘛，我一下可真猜不透。”陈琳若说着皱起了眉头。
“我有一个猜测，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我神秘兮兮地说。
陈琳“嗯”了一声等我继续下文。
“我猜让孩子们发疯的可能是一种微生物，一种我们迄今为止还从未发现过的微生物。它们可以通过感染的方式进入我们的身体，然后侵入人的大脑。并以此控制这个人的行为，让他们发疯发狂，甚至杀人。据我猜测，那些所谓的病人只不过是这些微生物的宿主，而这些寄生在宿主体内的小家伙们才是实际的控制者。由此我推断，宿主死后寄生体也就失去了可以控制的目标，因此离开了宿主的身体。所以我们前后看到的眼睛才会呈现出如此差异。你觉得呢琳琳？”我一口气说出了我的第一个猜想。另外一个我想最好还是等她消化掉第一个问题后再说不迟。
陈琳歪着脑袋思索片刻，把手里的衣服递给我说：“你的推测听起来像是有些道理，耀峰哥。不过这种说法给人感觉，怎么说呢，有些玄幻，你不觉得吗？你我都不是科学家，这些问题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弄清楚的。
不如你先去清洗一下身上的血迹，把衣服换上。咱们晚些时候再来详谈。
这些是我从几个病房里分别找来的，都是以前住院病人的衣服。看起来还挺干净的，不会嫌弃吧？”
我接过衣服心下一阵感动。原来刚才陈琳是到处帮我找衣服去了。但她对我的那些猜想似乎并不认同，甚至没表示出什么兴趣。这倒让我感觉有些失落。不过仔细想想她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在没有任何铺垫的前提下，突然听到我的那些言论也确实会给人一种玄幻的感觉。想到这里，我心中逐渐释然。就像她说的那样，还是晚些时候再找时间详细向她逐步解释我的那些猜想吧。
于是我对她笑笑说：“这些衣服比我可干净多了，我怎么会嫌弃呢？再说你帮我挑的肯定错不了。我真得谢谢你呢，竟想的如此周到。”
陈琳俏脸微红，白了我一眼说：“谢就不用了，如果真有不合适的可以让你的那位女同事再帮你挑挑啊。”
我一时窘得满脸通红，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尴尬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我这副狼狈像儿，陈琳抿嘴一笑，“快去洗了换上吧。”说完她一转身手背在身后轻盈地走开了。看着她的背影，我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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