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墨裔:Zero » 一

    师父把《墨经》交给我的时候泪流满面,每一滴担忧和悲哀都淌在他死气沉沉的榻边。

    “文羽,你是最后一个,最后一个。”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就像我无法直视那双垂死又挂着期望的眼睛,我就这样紧紧握着那本机械原典和师父渐渐冰冷的手,直到它们失去脉搏,冷到我不敢继续抓住。

    禁城内为第三十五代巨子举行了相当体面的葬礼。我披着墨色的孝衣,看着师父墨色的棺材一点点沉入被小雨浸成墨色的土地。墓室是我和师父一手设计,来送葬的人群中不乏对其中机关奥秘的种种议论。如今只有我知晓,在那张一并下葬的图纸上,除了师父不慎洒下的汤药痕迹,只有一套最简单的自动门栓,来帮我们关好这最后居所沉重的大门。这个和善了一辈子的人,到最后也要替为他下葬的人操心。

    幽怨的琴声淡淡地渗进凝滞的空气,葬礼无声开始亦无声结束。最后一把劝不回我的伞也叹了口气后离去,留下面无表情的我在这场即将完结的雨里。《墨经》在我怀里发出轻轻的嗡鸣,机械制成的原典溢着一股不真实的温暖。

    “我走了。”我对着墓碑深深鞠躬。

    没人理解我为何如此匆忙的离去,我装作听不到那些纷纷扬扬的议论。只是掌着关卡的老头子还是爽快地答应了我外出求学的申请,这在我的意料之外。

    “就这么放我出去?”我问。

    “城主的职位,有你师姐。”

    “她什么都不会啊。”

    “对你来说,她确实只学了些皮毛;但对我们来说,她会的足够了——这也是老师父的意思。”

    “那就行。”

    “那边说好了吗。”

    “英国的同僚会接待你。”

    我低头翻起手机上的消息,图片中的大不列颠总部矜持而典雅。英国人一定要为他们领先世纪的网络系统套个雕木外壳才肯罢休,正如伦敦来的邀请函中,有三分之二的篇幅都在赞扬和期待赞扬。

    “不好说咯。”

    “文羽,小姑娘,去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啊,好,一定。”

    “一定记住。”

    “嗯?”

    “你们,是墨家的全部未来。”

    我哑然,不以为然地想起那个造机关像小孩做手工的师姐,而后浅浅一拜,走出门去。师姐墨文霖就在外面等着我,她早早替我收拾好了行李。

    “为啥这么多东西。”我看看一地的大包小包,又看看师姐永远微笑的脸。

    “你这次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对我说话,声音却小得像在喃喃自语,“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啊。”

    “凑合过呗。反正是去学点东西回来,又不是度假。”

    “你得按时吃饭睡觉,嗯?”

    “你跟着我一块去呗?感觉也不是不能租个房子。”我把一大袋瓜子从包里挑出来,“这玩意带着有啥用啊,我又懒得嗑。”

    “都是瓜子仁,知道你懒。”墨文霖的烟杆在她那双画家的手里转了又转,兜着烟雾缭绕的圈子。

    “那行吧。”

    “多的我也不说了,说不定过段时间我就去找你了。”

    “他们可是说要把这边的禁城交给你管。公输家的人没意见吗?”

    墨文霖低头,拨了拨烟杆上垂着的翡翠,而后浅浅含了一口。她捋着其上金色的流苏走来,又伸手摸摸我的头发。我扭头避开,师姐便把探出的指尖停在缓缓吐出的白雾中。

    “不让摸?”

    “公输家的人没意见?”我懒得理她,只是重复了问题。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毕竟我又没在乎过。”

    “你不想干?”

    “难道你想吗?“

    “不想。“我让那本《墨经》悬在空中,后者很快层层坍缩成一个散着淡绿荧光的小方块。墨文霖用一只手慢慢托住它,等着我收拾好最后一包行李,然后递给了我。

    “生在这里,可无所谓你想不想。有些事总有人要做。”

    “为什么一定是你呢。”

    “公输家没有人了,文羽。自从公输坚死在十年前的变故里,他们家就只剩下老弱妇孺——这你知道。“

    我想起十年前火焰跃动如千军万马的晚上,那个总在平日里板起脸打铁的男人,为了把我和墨文霖从睡梦里救出,葬身在蚁群般涌来的机械怪虫堆里。这些年我们和公输家的关系并不好,那群顽固派甚至比我更适合墨守成规这个词。他们总看不上墨文霖对机关匠术毫无天赋,却习得了另一门几近失传的画道;更不能接受我凭借电子网络而改造自家技术,乃至于整座禁城的行为。师父发过誓要一生照料好公输家的种,而我不喜欢背负他人的诺言活着。

    ”这都这么长时间了,还需要我们照顾他家吗?“我扭头望了一眼大门旁的塑像,高大的人形面前,供着公输坚那把曾锻造和消灭过无数传奇的锤子,”救命之恩要报,但是也不至于代代传下去吧。“

    ”你还小。“

    ”你就比我大半个月你说啥呢?“

    “但我是你师姐,师妹就该听师姐的。”

    “我不管,反正折磨的是你不是我。”

    “确实用不着你管,让你当了城主,这座城也就只剩下你一个人的颜色了。”

    很多人都这样说过——包括我自己也清楚我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人,但我不想改,所以我也不打算接墨文霖的话。

    “你多大了?”她帮我把要带的东西塞进机械箱,突然问了一句。

    “比你小半个月,自己算呗。”

    “我忘了我多大了。”墨文霖的笑容永远那么难以捉摸,“生在墨家,年龄真的还有意义吗?”

    “辈分总是有意义的,所以你可以等公输家的小屁孩长大以后,让他们喊你阿姨。“

    ”那你算什么,小姨?“

    我一只脚已经踏上了等候已久的飞行马车,前面两匹泛着铜质光泽的机械马毫不掩饰地展现着大不列颠高雅的审美和雕刻水准。

    ”他们见不着我的。“这是我留给这里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