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墨裔:Zero » 二

    如果不是担心墨文霖,我会很快忘掉禁城的一切。多年以来,我对这座生养自己的秘密城塞早就没什么兴趣和留恋。当年那个代表进步和逍遥的世外之世,如今却总是守着某些让我恶心且莫名其妙的东西,看得见的排挤和看不见的规矩束缚着墨家在禁城的未来。我肩负着前三十五代巨子智慧与力量的沉淀,改变一些看不惯的东西可谓轻而易举,哪怕其中可能包含着摧毁性的手段——但我没有。墨文霖常笑我有贼心没贼胆,而我也懒得解释。

    “眼不见心不烦呗。”直到坐在疾驰的马车上,我才轻轻地作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回答。

    从索姆河谷隐藏甚妙的入口进入,我结束了这趟让人昏昏欲睡的路。英国的禁城早早接受了时代的变迁,这里一切的包容和浮夸一样令人印象深刻。领我进门的是一对毕恭毕敬的男女仆人。这二位的礼仪和优雅标准到令人怀疑,我甚至特意鉴别了一下他们是人类而非机械产物。

    此处的布局与风格确实和我的想象差别不大,这群人果然在滥用细致刻饰过的流线型外观,以及频繁外露的机械内部构造。他们试图兼顾起后现代的简约大气和蒸汽朋克的旧日荣光,可我不喜欢。

    “您就先在这里住下,墨文羽小姐。”

    他们说这话时,我们刚爬完一截上浮的楼梯——这里所有的地块都在为每一个人的每个终点而运动不已,大家似乎从不看路,因为他们的脚下永远不会踩空。在我面前,紫与金交织的螺旋隧道流溢着令人目眩的光。

    “风格很华丽,确实很漂亮。”

    见到两位引路人自豪的模样,我出于礼貌也开始主动顺从。这趟近乎于炫耀的路已经绕了太久,我总感觉如果再不夸奖一下他们引以为傲的英格兰禁城,到明年也没机会见到分给我的那张床。听到我的赞扬,男仆人扶着腰眺望起远方那片错落有致的模拟丛林。即使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些被揉成植物形状的精制马赛克,这几簇在千米之外闪烁的彩色光影依然让他的眼中熠熠生辉。一边的女仆酝酿起那种预备说话的微笑,我期待着我们的下一站是宿舍。

    “食堂也行。”我默默在心里和自己商量着。

    方才的想法得到了某种相当令人满意的印证。当我们从一段翻飞的玻璃栈道踏进新区域时,我相当高兴地得知这座禁城的食宿是一体化设计。接下来这对迎宾木偶说了什么我也没有认真再听,直到他们在一间独栋的小公寓前停下。

    “您和您的室友就住在这里。”

    “我有室友?”

    “请放心,个人空间很充足。”

    两个人住一栋小楼,总的来说还是令人心动。我从他们的手中接过钥匙和行李车的遥控器,心里满是告别带来的欣喜与轻松。

    我进了屋子,满眼都是经典的欧式风格。身后的门被无名之风缓缓关上,一阵极有节奏的踏步声从二楼的台阶尽头传来。

    “嗨。”

    这是我首次见到一个人类少女的发丝拥有如此纯粹又惨淡的银白色,就像是揉进了白昼乍现之时,仓促遁去的半牙弯月——她的神色也显出了某种刻意表现出的黯淡,仿佛是为了迎合自己这一身沉沉的暮气。

    “好可爱啊,你成年了吗?”我装作没有看穿她的表演,而是针对起那副完美而尚未成熟的面容发起话题。

    “我刚17岁。”

    “嗯。我都快20了,看来我该叫你妹妹。”

    “姐姐好。”

    “嗯。”

    这段对话确实让我们二人都有些尴尬,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下来帮我拿东西。站在同一高度,我这才发现这位室友的身形确实堪称娇小。偷偷估算了一下,她大概不到一米六。

    “你叫什么啊。”

    “艾芙珊·欧罗迪恩。我就出生在英国。”

    “我叫墨文羽。我从中国来。”

    如果不是欧罗迪恩家族古老而神秘的名声在外,我绝不会适应这种和古西方圣女聊天的别扭感觉。据说这个家族在上个世纪就几乎绝迹,没想到今天我居然遇见了艾芙珊这个可能是唯一的后人。

    “英国的禁城可真是厉害,能把你这种角色邀来。”

    “过奖了。”

    登上二楼,我才发现自己的房间早就被征用为一个相当巨大的书房。我用技术大概扫了一眼,各种宝贵或不宝贵的典籍都能在其中被寻得。就这些书来看,这位来自“星之欧罗迪恩”家的艾芙珊确实是位我预料中的小魔法师。我想起同样是不务工械的师姐,在老家遭受的态度和这里简直是天壤之别。

    “之前一直没人来和我住,这栋楼总是我一个人。听说你要来,我在我的房间加了张床——你介意这样吗?”

    这里的房间宽敞到放三张床都不嫌占地方。我身为客人自然没话说。

    “不介意。看来你在这住了很久。”

    “我六岁就搬来了,算是在这长大。”

    “嗯。”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顺便收拾好了归我的那半边房间。艾芙珊突然说她困了,在一个礼貌的微笑后,她以常人绝想不到的速度进入了梦乡。我甚至在某个瞬间真觉得她就是表面上那位彬彬有礼还带些病弱的贵族大小姐,好在理性依旧让我清醒。

    “好演。”我踏进浴室,准备收拾一下自己疲惫的身体。

    暖流冲刷着我奔波了小半个地球的劳累。我抬起胳膊,用指尖微微堵住花洒的几个小孔,享受着那种细小的冲击感;而后单臂伸直,侧脸看着蜿蜒的水流蛇行在我皮肤的纹路上。我闭上眼,装作看不见身上那些若隐若现的墨印。

    墨文霖总对外说我还是个喜欢玩水的小孩,其实谁都不知道她师妹连游泳都不会。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试过把这些已经长在骨里的印记洗掉,并为此养成了这种习惯。水蒸气和模糊的灯光让困意蒸腾而上,我打了个悠长悠长的哈欠。

    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艾芙珊还在不安地睡着。她喃喃的梦呓里尽是些关于献祭和忠诚的诡异内容,不过我倒也不怎么意外。那副颤抖的身体和眼角的泪水虽然让我有些不适,但我似乎也不好去多问什么,只是准备帮她把掉落的被子重新盖好。

    “很有故事啊,艾芙珊小姐。”我自言自语着。

    艾芙珊依旧闭着眼,但是呼吸明显变了。

    “睡咯,晚安。”

    我还是装作没有发觉她已经醒了,只是自顾自躺回自己的床上,想着在英国的第一个夜晚会不会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