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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收束

    方才屠岸贾打开信件,只见信上是秦君嬴罃写给夷皋母亲襄夫人的回信,信上大概意思就是,妹妹你不用担心,哥哥身体很好,我那外甥有什么疑惑的,我已经叫骞丙详细配合写明。晋国家大业大,你让他尽管折腾,出了什么事有舅舅给他擦屁股,让他别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我有个女儿小时候在晋国跟夷皋玩得来,如今长大了,长得可谓是如花似玉亭亭玉立,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如今整天吵着闹着要去晋国找她夷皋哥哥...

    夷皋见给错了信,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赶紧将信收回来,心里不禁想起当年那个在他屁股后面跟着一口一个夷皋哥哥叫着的小姑娘。又把骞丙写的那封信递给屠岸贾。

    只见那信上写道:

    康公九年,君上御驾亲征与晋战于河曲,晋军主帅赵盾。晋军守营不出,以耗我军精神。时有良计,令某以兵车一百乘,诱晋上军出营。然晋上军主将郄缺不为所动,坚守不出。某无奈欲走,却见赵盾之子赵朔领兵数百,出营应战。某见计成,转身便走,欲诱敌深入。某以兵车前来,赵突以步兵追赶,追将不上。然主力不出,某自当依计行事,行数十里,赵朔见追击不上,便调兵回营。

    次日,复依计而行,上军亦坚守不出,唯赵朔率兵百余,前来应战,某与战之,将擒之际,晋军营寨大开,三军齐出,将其救走,某见大军来犯,自知不敌,遂鸣金收兵,晋军准备不足,亦鸣金收兵。

    是日,我军下战书于赵盾,言‘两军对峙,空耗时日,请于明日决战!’。赵盾应之。然我军以下战书为由,实为行侦查之事,见晋军当日所出三军,实仅为下军。晋国倾国力而战,我军自知不敌,欲于当夜撤军回国,整顿兵马再战,怎料当日傍晚,我军营前有人拜访,言说晋军识破我军将于当夜撤军计谋,已于河口设伏。让我军切莫夜晚撤走,晋军也不在河口设伏,会与我军堂正一战。传信的不是别人,正是赵朔心腹。

    我军已知晋军计谋,岂会犯错,当即放弃走河口,转攻瑕邑,彼时晋军主力于河口设伏,无暇它顾,我军遂克之。

    回国后,整顿齐全,议定计策,大军压境。时有士会间谍于秦,逃至晋军,言说秦军之谋,康公大怒,见事不可为,遂撤兵回国,此后两国相安无事至今。

    屠岸贾看完这封信,并没有多大反应,倒不是早就料到了,而是根本不在乎。不管当年怎样,与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只是有些感慨,这么好的机会,当年晋国要不是有赵朔这个看不懂的操作,估计如今秦国就不是嬴罃当政了,而如果没有士会这个二五仔,估计晋国也不是如今的晋国了。

    “屠岸贾,你怎么看?”夷皋的声音再度传来。

    再看这封信之前,屠岸贾其实是有方案的,但是为官之道,万事先请示领导。所以才会有桃园一行。只是不曾想,他和赵盾都是围绕着事物本身开展行动,本以为会是一场惊心动魄云遮雾绕的权谋之争。没想到夷皋根本不讲武德,轻而易举的就将赵盾放倒在地。这一波,怪就怪在赵盾没有闪...没有一个国君亲戚。

    “君上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当真是让臣高山仰止,叹服不已!”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屠岸贾略微沉吟,对着夷皋一拜道:“依臣之见,信中赵朔看似鲁莽,但并非无能之辈。相反,此人天众奇才,有卓越的领兵打仗能力,以往赵盾主持的战役,实际上基本都是派他儿子赵朔为主将,可见其谋略和才能不可小觑。这河曲之战,必有蹊跷,当年两国举国力一战,秦君御驾亲征,最后了了收场,恐怕也是双方达成的协议,臣怀疑...”

    屠岸贾说道这里,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依然保持着拜立的姿势,略微抬眼看着夷皋。

    “你是说这是国师的意思?还是赵盾和我那舅舅担心秦晋两败俱伤,被别国瓜分?”夷皋仿佛没有听到屠岸贾的话,依然平静道。

    “都有!”屠岸贾轻声开口。

    “这些都不重要”夷皋听到屠岸贾肯定这些可能性,并没有太过惊讶,开口说道:“赵朔鲁莽行事,贻误军情,这是事实。”

    赵家势力强大,如果只有赵盾一人,以夷皋如今的年纪,大可熬到赵盾老死,再将赵家打压。可如今赵家二代的赵朔羽翼丰满,暗地里更是有做些不能见光的勾当,赵家不除,后患无穷!

    外人皆道赵朔鲁莽,但是桃园又怎么会查不出赵朔是在藏拙?两年前夷皋在桃园以弹弓攻击赵朔时,屠岸贾就从夷皋说的那句话中感受到了他的杀心,便对赵朔严密监视,如今夷皋旧事重提只怕是真正痛下杀手了!

    片刻后开口道:“君上,恕臣直言,若要光明正大的在晋国除掉赵朔,基本上不可能。”

    “那就找机会暗地里把他杀掉,多的时间寡人都等了,也不差这一年两年。既已放出信号,寡人也不是在乎那名声之人,就让赵家自己先折腾,他赵盾要是主动放出炮灰,咱也就大方的接着。但是切记此事只有一次机会。”

    “若要派人暗杀,恐怕会引发动乱,需得谋划一场战争,借他国之手,除掉赵朔。”

    “去办吧!”

    ......

    且说赵朔刚迈出赵盾府大门,脸色便瞬间阴沉如水。夷皋不可小觑他当然知道,这几年赵盾在他手上吃过的亏,即便赵盾隐藏得及好,但身为赵盾身边最亲信的几人之一,赵朔当然察觉得一清二楚,只是这个父亲在当年第一次会盟诸国回来后,便没有了先前的锐气。

    再说当年河曲之战,赵盾没想到秦君竟然会亲征举国来战,虽然晋国不惧,但两虎相斗,只会两败俱伤。

    当时齐、鲁、郑、楚等国养军蓄锐多年,已有称霸的实力,更是早有称霸之心。特别是郑国,当年直接跟周王室开战,打断了周王室最后的权威,从此诸侯共尊名存实亡,郑国便联盟齐鲁两国,当了第一任霸主,谁敢打赌此次这三国还会不会连盟?

    晋国身处中原腹地,而秦国地处西北,并且北边的各部落早就被当年秦穆公打得喘不过气,休养生息都还来不及,更何惧西边那些不成气候的野人?

    于是赵朔主张退兵,然而赵盾顾及盟主脸面,犹豫不决。在大战将启之际,赵朔不顾众臣反对,及时打乱布局,才有后来的平局收场。事后,赵盾也知事不可为,并没有过多责罚此事,只是抓了几个秦国奸细来背锅。

    如今的夷皋,不可能看不清楚当年的局势!

    赵朔回到家,径直来到书房,往前行了几步,在一个堆满竹简的书架旁站定,片刻,便听‘哐’的一声传来,只见书架缓缓向侧旁移动。待书架完全停止移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向下的密道,赵朔再次起步,消失在密道中,书房回归一片寂静。此时,一名仆人低头从窗外路过,只听又是一声‘哐’响,一切仿佛无事发生...

    赵朔沿着青石砌成的漆黑隧道一路往下走,直至眼前那光点逐渐放大,片刻后,一间同样由青石砌筑的庞大石室映入眼帘,刚一站定,便有人前来问候:

    “将军!”

    “程婴呢?”赵朔看着眼前的石壁,漠然开口。

    那迎上来的身影见状,并未说话,轻笑了一下,略微低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率先向侧室走去。

    赵朔跟着这内侍,一路辗转走到一间充满药香味的房间,只见房间最前方,一名身材中等,穿着白袍的中年男子正背对着他们。他左手拿着个竹筒,右手拈这一根竹签,正在往竹筒里捣鼓。感知道有人前来,那人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对着赵朔露出笑容,温和的道:“将军”。

    “程婴,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赵朔对着那人开口道。

    “将军请放心,所有人都已另换身份,分散在绛城中了。”程婴开口,嘴角带笑,依旧一脸和煦。

    “我说的不是这个。”赵朔见程婴开口,答非所问,略微有些不满。

    程婴闻言,瞬间了然,也不说话,便点了点头,示意方才那名内侍出去,见赵朔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才笑着开口道:“几年前夷皋在绛城设下大阵,兴建桃园不出,经程婴多日观察,又翻阅古籍,查到与那大阵相似的阵法,然而此阵并无大杀伤和防护能力,所以一直不敢确定。但只要在此阵眼中以朱砂刻画符箓相辅,能起到很强的防推演效果。本以为是夷皋为绛城所建,直至今日夷皋上朝,我才察觉到在他身上,有很强的符箓气息,想来夷皋将阵眼符箓刻画在自己身上了,估计,怕是跟那位有关。”程婴说着,一只手指指向天空,末了,又从怀里拿出刚刚那只竹筒,只见里面趴着一只红色的蚊子,正对着一滴混合着红色细颗粒的血液吸食,“南疆有一门派,以朱砂混合禁制,可控制死尸作战。后有人发现,密林中有一种毒虫,喜欢吃行尸上的朱砂,凡被此虫所叮咬的行尸,均沾染剧毒,作战能力翻倍,故取此虫名为人虫。其口器含有剧毒,只需要沾到皮肤,就能引起全身剧痛,如果口器扎到人身体里面,片刻就能将人毒死。”

    赵朔闻言,略微退后两步,程婴见状,笑着道:“将军不用担心,这人虫对活人不感兴趣,可在如果在人身上涂上朱砂,在其身旁将这人虫放出来,能杀人于无形。”,说着,当着赵朔的面打开竹筒,将虫倒在手心,又将其抛向出口处屏风的方向,片刻后,只听‘砰’的一声,屏风倾倒,方才那名本来已经离开的内侍倒在屏风上,死得不能再死...

    “屠岸贾的眼线已经布到这里了吗?”赵朔见状,并未在乎那人的生死,只是有些皱眉。

    “将军整天皱着眉,于身心健康无益,在下这里有些许驻颜焕神的药,将军要不要试试?”程婴仿佛也对那人的身份和生死漠不关心,伸手接过飞回来的人虫,依然一脸和煦,“只此一人而已,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我。”

    赵朔闻言,撇了程婴一眼,“你那些奇奇怪怪的药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想了想,又开口道:“从今天起,你就和赵府撇清关系,换一个身份与赵府来往,不得让人知道你是赵府门客的身份。”

    程婴闻言,并没有多问,低头应道:“是!”

    ......

    呜~

    沉重苍凉的号角,打破了沉寂许久的晋军校场。两天前,晋国出兵郑国的消息在绛城传的沸沸扬扬。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祀”指国家的公祭仪式,“戎”是国家的军事行动或战争。阅兵仪式,既是“祀”,也是“戎”,是当之无愧的国家大事。也是晋国每次对外出兵,必须要举行的,由晋国君主主持,由官员和百姓见证的盛大仪式。也是自晋国称霸中原以来的强制规定,既向各诸侯彰显军事实力,又能鼓舞军心,归拢民意。

    随着号角结束而来的,是地面传来的那一阵阵有序的震感。这也是每每晋国百姓观看阅兵仪式时,作为自豪的时刻。

    映入眼帘的,是两万长戈、弓箭、旗或刀盾兵组成的方队,方队左右两侧,是各四千昂首挺胸的骑兵。伴随着低沉的踏步声和铠甲摩擦的铮铮声缓步而来。

    校场烟尘漫天,待尘埃散去,只听数千张大旗在旗兵手中随风猎猎作响,两万人方队分兵种列为四百个小方队,方队中间,间隔数十米隔出一条列道,正对御台。

    此刻夷皋身着冕服,穿着一件红色披风静静站立在九层台阶拱卫的御台上,身后是屠岸贾和一众不苟言笑的晋国官员。御台左右,各站着五百名手持长戈,头戴面具的士兵。御台前,三名手持巨斧,身着铠甲的巨汉正围着一堆篝火,手舞足蹈,做着祈福祭祀仪式。

    “这破玉旒跟寡人如厕时遮羞的那珠帘简直一模一样,不小心抽在脸上还特么滂疼,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破玩意儿!”

    夷皋头上戴着吊满一串串珠子的君冕,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方队,面无表情地对屠岸贾吐槽道。

    “君上有所不知,这玉旒珠子的串数不同,地位也有所不同,串数越多,地位越高。一般来讲,天子戴十二串,每串十二颗珠子;公爵戴九串九颗;侯爵和伯爵戴七串七颗;子爵和男爵戴五串五颗。君上戴的,可是十二串十二颗的天子之冕,别国国君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那寡人戴这个岂不是犯了不尊天子的大罪?快快快!把这破珠帘给寡人摘下去!”夷皋说着,手上却没有什么动作。

    屠岸贾轻笑道:“君上去年嫌弃殿里的双耳鸟纹青铜鼎不够气派,还敢跟周天子要龙纹鼎呢!”

    “这玩意儿有啥用啊!戴着也不好看呀!”,夷皋见屠岸贾较真,赶紧转移话题。

    “呵呵,君上说笑了,戴这珠冕可以防止君上表情流露,一是可以增加君上的神秘感,让臣子们感到君威难测;二是也避免臣子们察言观色,专挑君上您爱听的瞎说呢。”

    “特么防的就是你这种小人吧?这一百多颗珠子啊!带上去有多重,砸脸上有多疼,要不你来试试?”夷皋接着吐槽。

    屠岸贾闻言,正准备再说着什么,只听夷皋幽幽的声音传来:

    “来了。”

    只听方才停歇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下方这数十米宽的列道尽头,泛起浓浓尘烟,地面也再次震动起来。

    只见五百辆战车迎着烟尘滚滚而来,每辆战车均由四匹马牵引,车前跟着七名长戈甲兵,车后跟着二十名刀盾兵,加上车上的三人,合计三十人,加上方才列好对的两万多人,计七十五人为一乘,总共三万七千五百人。

    依周礼规定,周王拥有“六军”而大国只能拥有“三军”。周天子“六军”,一军共一万二千五百人,每军配备一百乘,“一乘”由四匹马组成,战车上三名甲士,步卒七十二人,合计七十五人。加上后勤车兵四百,共一千乘,合计七万五千人。大国拥有“三军”,共三百乘,不计后勤,三军合计三万七千五百人。

    如今礼乐崩坏,此次参加阅兵的,仅为晋国三军中的下军,真正精锐的中军和上军,已经在两天前开拔,分别前往郑国和秦国边境。

    此时以赵朔为首的几人骑在马背上,并列前行,身后跟着一辆由纱布罩着的马车,在更后方,数百辆战车有序地向前推进,整齐地填充进中间预留的列道中。

    约四万人的列队,涵盖多个兵种。此时阅兵仪式才算进入高潮。

    夷皋继位第十四年,七年之约第六年,楚军伐郑,郑不敌,向晋国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