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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博弈

    时隔三年,在场的大部分官员再见夷皋,只觉的他长高了,也长大了,恍惚间感觉仿佛见到了当年的晋襄公,于是纷纷拜服在地。

    夷皋缓缓走到君位旁,却并没有着急落座,而是抬手轻抚案几。

    这些年在桃园布局诸国,此时不管是心胸还是魄力,都已不是当年那个局限于绛城的少年,此刻又见三年不曾见的这见证了历代晋国兴衰,潮起潮落的案几,却是依旧光亮如新,又厚重磐实,夷皋心底不禁升起了一股傲视群雄君临天下之感,此刻他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是这晋国的王!也是这华夏大地,实际上的诸侯共尊!

    “寡人自继位以来,承先辈之荣,盟会诸国,替周天子行道义,凡有不尊者,皆率诸侯伐之。然,时有逆贼不知盟主之责,觊觎盟主之位,故犯之。幸有尔等肱骨之臣,方拒敌于国土之外,是为寡人之幸,万民之福。众爱卿平身!”

    “能为君上分忧,是臣等分内之事,君上贤明,替天行道,替民请命,臣等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屠岸贾率先表态,先表衷心。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众大臣闻言,顿时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么有内涵的词句,偏被这粗鄙奸诈的屠岸贾抢了先。这文笔之犀利,意境之悠扬竟如此出神入化,恐怕已是在这马屁之道上浸淫多年,早已登峰造极,臻至化境了...

    “臣等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懊恼归懊恼,众臣还是跟着齐声喊道。倒是底下那些武将,没有屠岸贾这般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文学涵养,便想着大力出奇迹,硬是一个比一个喊得大声。

    夷皋见状,也是古怪的看了屠岸贾一眼。屠岸贾溜须拍马的情况倒常见,不曾想他这遣词造句的功夫竟也如此了得,倒是小觑了这屠岸贾竟是个能文能武之人...

    夷皋被捧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一声,继续道:

    “寡人近日翻阅卷宗,见六年前秦晋河曲之战,晋国倾国力一战,内有赵盾大人筹备多年,外有士会蛰伏与秦军深受嬴罃信任,为何会导致死伤惨重,最后胜负不分?”说道此处,殿前的赵盾微微低头,神色一叹,而在他身后的赵朔,却是目露凶光。

    “这几天寡人每夜闭眼,便感觉那阵亡将士的亡魂在寡人身前呐喊,但寡人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每每醒来,便觉愧对之。故才有今日的早朝,若有知情之人,还请为寡人解惑。”

    众臣闻言,大部分不明所以,而一些参与当年河曲之战的人,也默不作声。

    夷皋见状,好像对这情况早有预料一般,见无人开口,便对殿前一个身体肥胖,闭着眼睛的官员问道:

    “士会,当年你身为晋国内应,蛰伏与秦国,又深受嬴罃信赖,你可知情?”

    那胖子闻言,抬起头来,此时夷皋才看清,方才士会并不是闭着眼睛,而是着实太胖了,这眼睛本来就小,看起来便像是闭着眼睛一样...

    只见士会站出一步,答道:“君上,臣当年身处秦国军营,不知晋军这边发生何事啊!”

    夷皋闻言,略微皱眉,片刻后开口说道:“既然无人知情,那便由你士会你来调查此事原委,定要给枉死冤魂一个交代。”

    士会闻言,顿时瞪大眼睛,心里也是一愣,这什么情况?今天吹的哪门子歪风,怎么把他这个打酱油的给放到台前了?当年主持大战的可是权倾朝野的赵盾啊!让他士会去调查赵盾,那不是...

    心里这般想着,但动作却是一点都不迟疑,当即跪下,痛哭失声:“君上!臣如今患了那肥胖之症,每走几步,便气喘心疼,医药更是从不离身,恐怕难堪此大任啊君上!”说着,便急着在身上摸索,仿佛要真的证明随身携带救命的药物一般。片刻,从怀中抓出一把宛若豆米般大小,表面皱巴巴的红色干果出来,士会见此,顿时尬笑两声,急忙将那干果揣入怀中,又开始摸索起来,不一会儿,又摸出一截被咬了两口的褐色萝卜型药物....

    下方众文官武将,见状不由面面相觑,那不是枸杞和人参吗?顿时殿前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嘶!此子竟恐怖如...

    那士会更着急了,夷皋见状,也是满头黑线,摆手道:

    “罢了罢了!身体不好就好好休养身体,退下吧!来人,给士会大人打壶开水来给他泡泡,这这这...唉!”

    片刻,竟真有一侍卫端着一壶开水上前,那士会见状,也是急忙接过来,又在怀中揉搓一番,捻出两棵枸杞出来洒在里边,又拿出啃剩下的那半截人参,咬了一口,吐在手心,又丢入壶中,将壶抱起来摇了两下,低头就是‘吸溜’的一声。

    ......

    “君上”此时一直不曾开口的赵盾上前拜道

    “君上忧心阵亡将士,实乃晋国之福,不如派荀林父荀大人主持调查此时,不知君上意下如何?”

    夷皋闻言,假装没有听到,见荀林父此时正有要出列之意,便抢先开口道:“既然无人主动请缨,那便由屠岸贾着手调查此事吧,退朝!”

    说完不等众臣反应,转身便走...

    经过多年谋划,赵盾于国内外名声受损,如今准备工作已是做足,所以夷皋提议今日上朝,是早已做足了准备的。而朝会上所提及之事,就是借所谓的英灵孤魂翻当年河曲之战的案,然后一条一条的铲除赵盾的臂膀。

    这也将意味着,夷皋与赵盾明面上的第一次博弈,已经悄然展开。

    夷皋选择先拿士会出来说事,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士会此人忠不忠君不知道,但是爱国绝对可以肯定。

    彻查河曲之战的真相必然要由屠岸贾来做,然而如果先把他推举出来,要是有群臣反对,便可能会没有迂回的余地。所以先把士会放到台前,一是试探群臣的态度,如果反对调查河曲之战的人太多,那就必须要转变策略,好在群臣暂时还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先前赵盾也没有吭声,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以群臣如今的反应来看,当年知道内情的人,估计要么被杀、要么被贬、要么就是他赵盾的家臣。

    第二个目的,便是夷皋料定以士会的性格,必然会推辞。士会此人心思缜密,能力超群。却为人圆滑,从不得罪人,是如今晋国为数不多的中立派中少数有能力的官员。

    而今日过后,赵盾集团必然会有所行动,以士会的才能,必然会被列入赵盾重点拉拢的对象。故而夷皋是给士会一个拒绝赵盾拉拢的理由,也是给士会提个醒,如果你不能为我夷皋所用,那也绝对不能去帮赵盾。

    即便士会不按常理出牌,答应了夷皋的委派,那夷皋也能借机操作,将士会这个中立派彻底绑到自己这条船上;如果绑不上,只能说明他已经上了赵盾的贼船,那就可以借士会之口,扰乱赵盾对自己关于这件案子的反应的判断...

    在政治斗争上,布局者想要达成什么目的,知人善用只是最基本的办法。然而,真正高端的布局者,是给对手制造迷雾,从而让对手主动配合自己,好在这士会拒绝了委派,也免了夷皋事后的安排。

    政治,无非就是玩弄人心的手段罢了。

    ......

    “啪!”

    赵朔身为大夫,自是有自己的府邸,然而方才刚下朝,便被赵盾叫跟着来到中军将府,刚一进屋,便一脚将堂前的一把椅子踢得粉碎。

    “爹!我早就跟你说过,这夷皋小儿早就视我赵家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更是当着群臣的面不将爹你放在眼里。爹!只要你说一声,孩儿大不了兵谏桃园,以后这晋国,便还是咱赵家说了算!”赵朔气呼呼的说道。

    赵盾闻言,依旧坐在主位喝茶,并没有理会赵朔的这大不敬之言。

    “侄儿侄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大哥自有大哥的打算。”一旁的赵突见状,担心大哥的紫檀木椅再次遭殃,急忙上前安危赵朔。

    “二叔有所不知,早些年那夷皋更是直接在高楼之上以弹弓射朔儿的眼睛,如今每到阴雨时节,便还有隐隐作痛之感呢二叔!”赵朔接着开口,然而虽然是对着赵突说的,但是眼睛,却是有意无意的飘向赵盾那边。

    赵朔,也是老茶艺大师了!

    “哎哟朔儿过来叔叔跟前,叔叔帮你瞧瞧...”赵突此时一脸心疼,抬手在赵朔脸色摸索了一番,见赵盾任然不看他们,便拍了拍赵朔的肩膀,对其说道:“朔儿,二叔有事先走了,你跟你爹好好商量商量,切莫惹你爹生气!”

    赵朔闻言,对赵突一拜,应了声是。

    “爹!这夷皋此刻提及当年之事,明显是有意要针对我赵家啊!你说怎么办吧!”

    “哼!你说还能怎么办?要不你此刻领兵前去兵谏了他夷皋?”赵盾看着赵朔,突然手指宫廷方向,愤怒地骂道。

    “好嘞爹!”赵朔说完,转身便走,赵盾也由着他。怎料赵朔刚走到门口,又讪讪而回:“嘿嘿!爹!这不是好久没回来吃饭了嘛!等吃了饭再去嘿嘿嘿...”

    赵盾看着这嬉皮笑脸的儿子,也是气得腰疼,片刻后无奈道:“你带上家眷,前往楚国去避一避吧...”

    赵朔闻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什么?爹你让我跑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做甚?那我还不如去兵谏了夷皋!”说着便外往外走去去。

    “你给我回来!”赵盾当然不是担心赵朔真的去兵谏,“要不是你当初鲁莽行事,那会导致如今这个结果?”

    “那你说怎么办吧?”赵朔回来坐在椅子上,斜低着头,一脸的摆烂。

    赵家只要有赵盾在,便出不了什么乱子。这是赵家集团所有人的共识,此刻赵朔如此反应,便是从始至终没有将夷皋的行为放在心上,有爹在,所有问题大可迎刃而解。

    “夷皋如今羽翼已丰,再不可如当年那样轻视于他,你且切记!”见赵朔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在那耸拉着脑袋。赵盾也浑不在意,自顾自的说道:“今日朝会完毕,想必不出两日,国内群臣便会选择站队,那时才是此次冲突的高潮,你且听好,去将那些当年与你不和的人,仔细想一遍,将具体有什么恩怨详细书明,呈来给我看看”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既然能片爬到这个位置,赵盾也不是什么短视之人,不会过多的拿当年手下的过错来说事,而等着见招拆招,只会陷入被动的局面,这也不是赵盾的行事风格。做好充分的准备,率先布局,等到时候夷皋闯进来,也只是他赵盾为其挖下的坑,这便是赵盾叫赵穿前来仪事的目的。

    岂料赵朔闻言,脸顿时挤得跟个苦瓜似的:“爹!这要是详细的写出来,那不得有个几车啊...”。

    “滚!”

    ......

    这边赵盾着已开始手布局,而桃园这边,夷皋正和屠岸贾在花园遛狗...

    “君上,您只派人秘密监视赵家一举一动,却不曾有其他安排,想必此此刻赵盾已经有所行动了,切不可错失先机啊!”屠岸贾深知赵盾习性,此刻见夷皋除了提出这件事以后,便仿佛没有事一般,也不见有所行动,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夷皋闻言,突然站定,眉头皱得像个川字...

    只见夷皋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细狗,先前一路走来,便见它在石子路边剪成长方体状的花坛边东闻闻,西嗅嗅,此刻这细狗在夷皋面前站定,右后腿一抬,一股弯曲的水柱从细狗胯下滋射而出,淋在地上顿时形成一滩满是泡泡的黄色小水塘。然而这水柱断断续续,最后竟直接淋到站定的左腿上...

    “这狗莫不是最近配种太频繁了?屠岸贾你看这尿黄的哟!快去,找那谁,找士会拿点枸杞人参来给它补补!”夷皋说完,又自顾自在哪嘀咕道:“怪不得最近看它好像都有些瘦了,每天不是睡觉就是吃食都养不起来,反应也感觉比以前迟钝了...”

    屠岸贾闻言先是一愣,眼睛却不由自主的也顺着夷皋的视线看去,正见那细狗又使劲的挤出最后两滴,抖了抖后腿,然后又扭头将鼻子凑近那小水塘,使劲地嗅了嗅。

    屠岸贾顿时在心里使劲的甩了甩脑袋,将这些奇怪的知识压在心底。‘难道君上的意思是让我先从士会下手?’‘嗯~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正在屠岸贾胡思乱想之际,夷皋的声音幽幽传来:

    “赵盾经营多年,此刻朝堂早已是铁板一块,你看他今天都没反对彻查此事,想必也查不出什么。他赵盾布局晋国,难道寡人就要在晋国跟他拉扯吗?

    当年崤山之战,父亲抓住秦国三帅,是母亲为那三人求情,放了他三人回去,那其中便有当年河曲之战主将骞丙,他便欠下我母亲一个人情。寡人早已请求母亲给秦国我那国君舅舅和骞丙写了信,问询当年之事原委。”说着,递给屠岸贾一封信。

    屠岸贾闻言,顿时钦佩不已。心想夷皋这波操作,起码在第九十层。只见屠岸贾打开信封,片刻后开口道:

    “君上如今,确该给晋国立个夫人了!我觉得您舅舅所说的这个女儿就不错...”屠岸贾说着,似笑非笑的把信递了回来。

    夷皋闻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一把抓过屠岸贾递回来那封信收到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