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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松弦

    看着这一路奔袭而来的目的地,提弥明怔神许久,杀进一国之都,必定阻力重重,刚才应该只是解决了第一批,接下来,想必会有更强的高手!

    可提弥明并不在意,他抬脚向前。

    如他所料,正当他第一只脚掌正要真正踏上蓟京城土那一刻,一股伶俐的杀机自他面门袭来,提弥明瞬间倒射至数里之外,围观的那些人猝不及防之下,大多被他倒退那股劲风掀翻在地。

    提弥明站定,再抬头时,只见一身着青衣,无须无发的中年人正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提弥明瞬间大惊失色!然而,他想再退时,却为时已晚。

    一只白净的手掌,轻飘飘地印在他胸口,提弥明身体倒飞而出,一路撞断了数棵成人环抱粗的大树,还未落地,便见那青衣身影再度追到身前,又是一掌...

    青衣中年人的第三掌,是蕴含杀机的。以提弥明现在的状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掌击在他的身上。终究还是未能踏进蓟京半步,此刻提弥明的内心一片混乱,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燕国,倒不是怕了,而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师傅师姐报仇而来?还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愧疚...

    一颗晶莹的水珠自他眼角滑落,但因他倒飞的速度太快,那水珠最终脱离他的脸庞。飞射的水珠表面,映着快速闪过的向后飞逝的丛林,这画面最终被青衣身影袭来的手掌打破,提弥明闭上双眼,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落幕...不过也算是一个解脱吧!提弥明这样想着。

    净掌再度加速,然而,在将要取走提弥明性命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悬浮在倒飞的提弥明身前,身影握掌提拳,说时迟那时快!他抬手一拳撞在那追击而来的第三掌上。顿时以撞击点为中心,方圆十里内的所有树木,都为之一震,离得近的,直接被拦腰折断...

    提弥明再度睁眼时,感觉气血翻涌,却是不知身处什么环境,翻身吐出一口鲜血,再仰头时,一张年轻的面庞映入眼帘。

    “你是谁?”

    “我救了你一命!”

    “我犯了这么大的错,早该一死了之”

    “我救了你一命!”

    提弥明闭上双眼,“我已是江湖第一人,一路北上无可匹敌,可为何却连那人一招都接不住?”

    “你师父说得对,江湖只有人情世故,真正的打打杀杀,只有在战场。”

    “你偷听我们说话?”

    “呃...我只是路过。”

    “其实你已经很强了!”赵朔见提弥明一脸不信,赶紧转移话题。

    “江湖宗门只最多只有几代人的辉煌,只能享这几代人的气运;而朝廷,却是传承千年的宗门,能享无数代人的气运。”

    赵朔见提弥明似懂非懂,又解释道:“就好比你一个宗门,通过几代人的积累,只有一两本真传秘籍;但是朝廷,通过千年的积累,有无数的真藏秘籍。你可以理解成这个意思,但是本质上是有区别的。当然也有例外,但是那些人不入江湖。”

    提弥明闻言,目光低垂。

    “你也不用气馁,以你的资质,就算是在朝廷,也是万中无一。跟我走吧,我带你入朝廷。”

    赵朔伸出橄榄枝。但提弥明仿佛对此不感兴趣,不知他在想什么,赵朔略微思索,便又开口道:“就算没有你那些事,一旦姬星辰彻底掌控江湖,你师父和师姐也难逃一死,你懂我意思吗?”

    提弥明闻言才缓缓抬起头,他不是蠢笨之人,片刻后,轻声开口,说出一声“好。”

    ......

    峡谷内,人和动物的尸体堆积如山。赵朔的胸膛被一根长枪贯穿,钉立在尸堆最高处,他披头散发,双手捶地,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尸山脚下,一身着绿衣,身体修长,扎着翘马尾,样貌俊美的少女,她手持一把比她人还高的长弓,正在收回射击的姿势。

    此时正有一名南蛮士兵踩着尸体,从尸山上走下来,半跪在那名少女面前,双手将一根丈余长,足有女子手腕粗细的长箭承至头顶,“朵思大人,已按照您的吩咐,将赵朔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原来,在片刻前,赵朔在晋军全军覆没后,依然凭借一己之力,与南蛮军战斗了数个时辰,他本可以逃走的,但却凭着那一口气,硬是又击杀了数百象甲,可也正因如此,让他错失了最好的逃跑时机。

    刚刚这名朵思大人,全名朵思麻宣,却不是南蛮军的人。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她来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乌木幽真的面前,肩上扛着那把与她身形完全不符的长弓。

    当时乌木幽真的亲卫要动手,她却拿出了一份印有熊霸印记的信件,丢给乌木幽真。信件上,同时印有桃园的印记,她是屠岸贾的人。

    朵思麻宣的出现,就是为了防止赵朔逃跑,刚刚赵朔那一口气消耗完,正要换气的间隙,被这扛着大弓的姑娘,一箭射穿了胸膛。然后她呼唤来一名南蛮军,让他去将箭捡回来,那士兵刚跑出去,立刻又被叫了回来,朵思麻炫说将就该有将的死法,便让那名士兵将赵朔的尸体立起来。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

    夷皋继位十四年,晋、郑联军御楚,赵朔为帅,死于象甲。楚军大败,失上蔡。郑国世子姬羽,守城不利,又负屠城之责,为卿族所难,遂于宗庙前起誓,羽之后辈,世代不做官、不为卿,而后让世子之位于公子子夷...

    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或者说,这场战争的赢家,不在战场。

    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

    由魏绛统领的中军,依旧陈兵秦晋边境。而赵盾已从秦国回来,此时正独自一人坐于赵府中堂,月光下那看不出喜乐的脸庞看起来也比半月前感觉苍老了许多。

    三天前,大雨倾盆,前往支援的晋军站立在峡谷底部,在那汪不知几许深的黑色水潭前,在场最高衔的下军将士燮默不作声。在他的脚边,散乱得有数具被踏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而眼前的深潭中,漂浮着无数这样的尸体,铺满了整个水面,臭气熏天。士燮捂住口鼻,挥了挥手,大军回撤。

    赵朔战死,尸首未归的消息,让那本就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赵盾吐出一口积郁许久的老血。提弥明便转程赶往楚国,搜寻赵朔尸身。

    此时已是四更天,不知不觉,赵盾已在此坐了三四个时辰了。一个时辰前,赵盾命人拿出与这次战争相关的所有卷宗,挑灯夜读,此刻手上正拿着最后一份。而堂外院内,赵盾父亲赵衰小时候便种植在墙下的一颗槐树上,一道身影正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半月前,联军大营

    “......这一仗,我要让郑国彻底倒向晋国,也要让楚国短时间内不能有兴风作浪的机会。你立刻联络散布在绛城的人做好准备。”赵朔平静对一旁的程婴开口,片刻后,又接着道:“此番夷皋目的尚不明确,如果我在战争中出事,庄姬生下了儿子,那么你就要去辅佐他,成为新的国君。”

    程婴闻言,略微迟疑,“既如此,那在他成长起来之前,必须要有权臣摄政,赵大人那边...”

    不等程婴说完,赵朔便打断他,“我父亲那边我自会给他一个理由。待战争结束,不管我在不在,夷皋必须死,此事便由你去办。另外,你要给我父亲一个出手的契机。”

    赵朔说到这里,抬头看着营帐外,“如果庄姬生下的是女儿,那你就去辅助我叔叔的儿子...”赵朔目光深沉,“我们也学学那楚国,裂地称王!”

    ...

    赵盾缓缓合上卷宗,重重吐出一口气,他站起身,抬头看着桃园的方向,若有所思。正此时,忽的一只长标自堂外激射而来,瞬间将他手上拿着的卷重射落在地,赵盾大惊,正想开口呼唤提弥明,却想起提弥明去寻找赵朔的尸身,至今未归。

    赵盾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能刺杀他的人,想来是一等一的高手,准头应该不会这么差。便强行镇定下来,双手负于身后,抬头看向堂外。

    只见堂外此刻正站着一名黑衣人,不等赵盾开口,那黑衣人便朗声道:“赵大人,您听着!我叫鉏麑,有人派我来暗杀您。可那人不知道,我曾经受您恩惠,鉏麑知道您是好人,我不能为虎作伥,谗害忠良。不过,也许还会有人来行刺您,您得多留神!”

    那人说完,不等赵盾有所回应,便猛地冲向那颗大槐树,一头撞在树干上,顿时如银瓶乍破般,脑浆迸裂。

    赵盾呆立当场,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一声声“有刺客!”和快速向他跑来,在他身前形成防卫阵势的侍卫才打断他的思绪,又仿佛是想起了尸骨无存英年早逝的儿子赵朔,一颗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轻声呢喃了一句“儿啊...”

    次日,桃园,国宴

    对于晋国而言,今天是值得庆祝的一天。这天不仅郑国送来了对晋国的贡品;也是夷皋继位的第十四周年,同时也是大军得胜归来的大好日子。

    宴会上,夷皋对郑国使臣发表了重要讲话,“晋国的态度是一贯的、明确的,希望晋、郑双方能永远同盟,秉承着友好,和平的发展理念,坚定不移的遵循一致对外的同盟国基本原则,遇到问题,也坚持以对话、协商的方式来解决。晋国愿与郑国一道,携手为中原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发挥建设性作用。”

    郑国使臣说,“如今南北形式严峻,楚国侵犯郑国,是对整个中原的挑衅,是对晋国的挑衅。我们强烈谴责楚国这种漠视周礼的行为,也反对楚国任何针对中原的军事行动,希望晋国能一直发挥盟主大国职能,郑国将会一直拥护晋国主盟。”

    夷皋说...

    郑国使臣说...

    ......

    直道夷皋说让郑国使臣好好品尝晋国佳肴后,郑国使臣才意犹未尽的闭口不言。此刻夷皋看向众臣,面目含笑,一副有事起奏,无事喝酒的表情。众大臣见状,怎么会扫了夷皋的雅兴,纷纷闭口不言。

    夷皋目光缓缓扫过群臣,最终落在那早就跪坐在编钟旁,曲线婀娜的女乐师身上,那句“接着奏乐接着舞”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赵盾站出身来。

    夷皋顿时有些不满,但一想到赵盾刚经历丧子之痛,便又将这些不满的情绪都收敛了起来。

    只见赵盾站到大殿中央,拱手对着夷皋行了一礼,一开口,便四坐皆惊。

    “君上身边有奸臣”。

    赵盾一语激起千层浪,堂下顿时响起阵阵窃窃私语。像这样的情形自古便不少见,多是朝堂党派之争,为君之人也会为平衡而做出一些无关大局决策。可今天开这口的竟然是赵盾,这就有些稀奇了!赵盾是谁?谁不知道赵盾是晋国的二大爷啊?

    夷皋也没有将赵盾的话放在心上,待会儿只要赵盾开口,他要杀谁让他杀就是了。想清楚这些,还不等夷皋表态,便听赵盾又接着开口道:“昨晚,老臣险些被那奸臣所派的刺客杀死。”

    ‘哗!’

    赵盾此话一出,满座哗然。众臣刚才还在想估计是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赵盾,还好跟自己无关,正好看看戏。可赵盾接下来说的话,却是惊得不少人嘴里的菜都忘记嚼了。

    刺杀赵盾这么大的事情,那可不是杀一两个人就能平息的,说不准自己还会被连累,遭受无妄之灾啊!

    此刻就算是刚刚跟夷皋讲话的郑国使臣,也仿佛如坐针毡,生怕这看戏还能把自己看进去咯!

    赵盾是谁啊?以赵盾在国际上的身份,要是不小心把他们杀咯,他们国君估计还得给赵盾陪不是。一个个使臣顿时脸色像吃了苦瓜一般。

    听到这话,夷皋也收起了刚才的轻视之心,也不得不好好思量赵盾的用意!片刻后,夷皋才幽幽开口,“你说是寡人身边的人,想来就是有什么证据了,说说吧,那奸臣是谁?”

    赵盾闻言,放下抱拳的双手,抬头看了一圈,被他盯上的众臣无不脊背发凉,心想这老匹夫不会想给儿子找几个人陪葬吧?

    然儿,赵盾目光最终停留在自顾喝酒的屠岸贾身上,他缓缓抬起食指,指向屠岸贾。

    屠岸贾见状,一口酒喷出来,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学着赵盾,用食指指向自己,一脸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声,“我?”

    夷皋见状,看着坐在殿前左侧的屠岸贾略微皱眉,旋即开口:“屠岸贾,是你干的吗?”

    听到夷皋说话,屠岸贾赶紧快步走到殿前,对着夷皋一拜,颤声道:“君上明察,臣是忠臣啊!怎会做那奸臣所行之事呀君上!”

    听到屠岸贾的说辞,赵盾微微眯眼,夷皋也是面露难色,片刻后,对赵盾开口道:“赵大人可有证据?可曾抓到那名刺客?”

    “那刺客自个儿撞死在臣园内的槐树上,临终前曾有遗言,说受屠岸贾指使...”

    “君上,我冤枉啊!”不等赵盾说完,屠岸贾便匆匆开口,一脸苦相。

    夷皋揉了揉眉心,“这么说便是没有证据咯!赵大人这让寡人很难办啊!”看到赵盾此刻的表情,夷皋又赶紧道:“不过赵大人您放心,这事寡人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话刚说完,又面露难色,迟迟未开口。众臣见一个是权倾朝野的赵盾,一个是君上面前的红人,神仙打架,也是不敢开口。

    这时屠岸贾眼睛一转,看出夷皋的为难,便弓着腰小声开口道:“君上,君上,臣倒是有办法验证谁是奸臣,谁是忠臣。”

    夷皋左右为难,见有人献策,当即开口,“欧?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验证法?”可等他看清楚开口献策之人是屠岸贾后,脸色瞬间黑成锅底。

    屠岸贾可看不见这些,便站直起来,朗声道:“君上,臣当年于西戎得一灵犬,呼曰神獒,此獒甚是灵异,能分善恶,能辨忠奸!”

    夷皋本就爱犬,听道这话也来了兴趣,“当初尧舜之时,有獬豸能触邪人,谁能想到我晋国也有此神獒,今在何处?牵上来瞧瞧!”

    赵盾见状,心里暗道这屠岸贾定没安好心,不能让他得逞,便双手抱于腹部,撇了一眼屠岸贾,又对着夷皋不满道:“君上,朝堂虽大,怎么能让畜生进来?”

    夷皋闻言,对赵盾的说教心生不满,表面上却是哈哈笑道:“这么大个地方,怎么容不下一条狗?”

    赵盾见状,眼观鼻鼻观心,目光却是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身后的提弥明,提弥明给他传来了一个安心的表情,赵盾才放心下来。见得了夷皋的肯定,屠岸贾便命人去将那“神獒”牵来。

    片刻后,便有一侍卫牵着一条全身光滑,通体漆黑,眼睛仿若玉石一般,头狭长,脖子呈弓形...

    众大臣见状,瞬间满脸黑线,这特么不是夷皋当年取名细狗的齐国本地土狗吗?又丑又瘦,这特么怎么跟西戎神獒攀上关系了?

    夷皋也是满脸错愕,眼神疯狂暗示屠岸贾,好像在说这特么你让我怎么演?

    屠岸贾依然嘴角含笑,并没有在意夷皋的暗示。

    且说那狗被牵来时,还在左闻闻,右嗅嗅,而此刻见了身着紫袍,腰系玉带的赵盾,顿时疯了一般,挣开狗绳朝他扑来。

    两年前,屠岸贾便在密室用赵盾的衣服和羊心肺训练这条狗,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处。

    ‘细狗’赵盾也是见过的,当初见他一次便躲一次,此刻见那狗竟然敢向他扑来,哪里还不知道是针对他经过训练了!当即大惊失色,急忙往后退,一路退到桌角,小腿撞击在桌沿上,险些摔倒,时刻那‘细狗’已是做最后发力,猛地飞扑在空中,张口便朝向赵盾心口。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瓜锤一样大的拳头瞬间出现在赵盾面前,一拳便打碎了那‘细狗’的头颅,顿时鲜血溅了一地,提弥明一拳打完,又眼疾手快,一脚将那具无头狗尸体落在屠岸贾脚边。

    赵盾受惊,顿时心中大怒,“你耍我?!!”,吼完,反手拔出提弥明腰间的长剑,斜指屠岸贾,快步向前,屠岸贾见状,大惊失色,然而,那惊慌的眼神里,却露出一抹不可查觉的狡黠...

    “大人不可!”

    提弥明大惊,按周礼,做臣下的不能在国君面前拔剑,否则便视为行刺国君。虽然周礼人人挂在口边,但纵观列国,没有任何一个国君将它当回事,可但凡是涉及自身安危的,却没有一条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