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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狡兔死

    赵府

    一缕缕青烟自香炉内缓缓飘起,一股让人安心的木质香充斥着整个房间。庄姬微闭双眼,斜靠于软塌之上,右手肘撑着扶手,青葱般的手指轻柔眉心;左手搭在一块小方枕上,露出皎洁的手腕。

    程婴收回搭在那手腕上的手,轻声开口,“夫人,安心休养两天,便可无碍。”

    昨夜,赵朔战死的消息还是被庄姬知道了,巨大的打击之下,导致庄姬早产,昏睡一天方才醒来。程婴作为绛城有名的大夫,从昨夜开始,便一直候在庄姬身边。

    庄姬缓缓睁开眼睛,微微出神,片刻后收敛思绪,对着程婴开口“劳烦程先生了!听说你也生了个儿子?叫什么名字?”

    “还未取名,早先内人还想请夫人给取个名字呢。”

    庄姬闻言,略微思索一番,“你叫程婴...那你的儿子就叫程勃吧!你是大夫,整日与草药为伴,希望你的儿子如同草药一样,能够蓬勃茁壮成长,也希望你的儿子将来也跟你一样,做一个救病治人,能让人换发勃勃生机的好大夫!”

    ......

    看着赵盾拔剑上前,提弥明惊呼“大人不可!”,却已为时已晚。此时赵盾也被提弥明的声音唤醒,自自中计,但手上动作却没停,心里已经在思考解释的对策。

    然而,此时异变突生,众臣只见夷皋头顶的巨型青铜吊灯,此刻正发出‘嘎’的一声,顷刻间,便从空中砸落下来,直接砸中正下方的夷皋。

    夷皋瞬间被那堆青铜埋没,赵盾也大惊失色!屠岸贾见状,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前,踢开那些木楔铜球,抱着夷皋,耳朵贴在夷皋嘴边,嘴里一边叫着“君上,您说,您说!”。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只间,众人还没从那震惊中回过神来,便见堂上的屠岸贾猛地扭头,看向赵盾,大吼道“赵家谋反,杀赵盾,灭赵氏全族!”

    顷刻间,无数侍卫仿若潮水一般从殿外涌进来,瞬间将赵盾围得水泄不通,旋即,一名士兵当先挥刀,向着赵盾砍去,却被赵盾一脚踢开,赵盾环视众甲士,大吼一声,“拦我者死!”。

    赵盾军伍出生,任中军将,六卿之首,威势不是常人可比的,一句拦我者死,顿时让不少士兵站在原地,不敢乱动。然而,不知是谁突然在赵盾身后砍了一刀,这一刀就算是提弥明也没有反应过来,仿佛将赵盾凝聚起来的威势尽数砍散一般,众士兵见状,纷纷举刀...

    宴会顿时乱了起来,提弥明见人多势众,场地被围得水泄不通,如果只是他一个人,那他自然不惧,然而他如今要保护赵盾,便不能在这殿内打持久战。提弥明看向殿外,只要能出得殿外,那他便可以带着赵盾飞跃出桃园。想清方案,找准方向,又踢翻几人后,便护着赵盾不停往外跑。

    此刻,大门近在咫尺,然而,正当提弥明握紧赵盾臂膀,将要发力,片刻便能逃出生天之际,一道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看到那个身影,提弥明瞳孔一缩。

    青衣、无发无须、脸色白净、中年人...

    不等赵盾反应,提明明猛地将赵盾甩出殿外。事到如今,赵盾留在自己身边,只有死路一条,将他甩出去,赵盾军伍出生,只要出去了,靠自己或许还有命活。见赵盾安然落在地上,提弥明转身便与那个老熟人战在了一起...

    且说赵盾刚站稳脚跟,一抬头,便见殿外再度涌来的另一批甲士,其中有一尤其强壮的,跑在最前面,当即面如死灰,心想活不成了!

    昨夜鉏麑的刺杀,今天的屠岸贾确实是无故背锅,然而到底是谁指使,其实赵盾也是茫然的。可他今天却一口咬定是屠岸贾的阴谋,一是因为在昨夜看完卷宗后,察觉到了一些端倪;而第二个原因,昨夜庄姬为赵家,生下来一个麒麟子!

    他要帮儿子完成未完成的大业!他要为孙儿搏一个远大前程!

    以他赵盾的影响力,以清君侧为由,杀死屠岸贾等与自己不合的人,然后控制夷皋,自己摄政,将夷皋彻底变为傀儡。待庄姬儿子长大,便将君位传给他,这便是赵盾的计划。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屠岸贾反应竟然这么快,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更加万万没想到屠岸贾竟然敢杀了夷皋!刚才自己拔剑后,定是屠岸贾暗中做了手脚,让那青铜吊灯从空中砸落,然后嫁祸给他。电光火石之间,屠岸贾能有如此反应和魄力,以前当真是小看了他!

    看着那冲上来的猛士,赵盾闭上了眼睛,挣扎已经无用了。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赵盾只感觉手臂一紧,睁眼望去,才看见刚刚那名冲上来的勇士正架着他的右臂,不要命的往外拼杀。

    赵盾疑惑开口,“他们全是来杀我的,你怎么反而要救我?你是谁?”那大汉一边杀一边开口,“赵大人,小人叫灵辄,当初在东街桑树下以讹诈为生,后砰到您的儿子赵朔将军头上,将军非但没有拆穿小人,反而还给了小人不少钱财,小人当时不明所以,后顿悟,便来做了君上的卫兵,今天见大人您受难,想来便是我报恩的时候。”

    赵盾听完,默不作声,灵辄将他扶在来时乘坐的马车,便又转身前去阻挡追杀而来的士兵,边打边跑。

    然而,马车没走几步,便有一直车轮碎裂当场,显然是被人动力手脚。车轮碎裂,眨眼间马车便要倾倒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系着瓜锤的铁链从后方飞来,撞在车轴上,由于惯性在车辙上转了几圈,便将车轴紧紧系住。赵盾寻着铁链望去,只见身后的灵辄,正将铁链腕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快步向前。他竟以自己的身躯,抬起将要倾覆的马车,用自己的双脚,代替碎裂得车轮!赵盾顿时呲牙欲裂,却不知如何开口。

    可人越来越多,仅仅行了数丈,便有一只利箭从暗处射来,直接射穿了灵辄的膝盖,灵辄单膝跪地,而马车因为没有了他的帮扶,也在往前行了几步后,倾翻当场,赵盾从马车内爬出来,不等他有所行动,便见在头顶上方,密集如暴雨一般的箭阵,向他倾泻而来。

    就如同十四年前,他派人在宛丘山下,秘密杀死公子晋乐一般...

    屠岸贾带人走到赵盾的尸体旁,略微停顿,并未多看两眼,便又快步走开,身旁的韩厥见状,跨步上前,阻住屠岸贾的去路,抱拳拜道“大人,已命人前往赵府,可庄姬夫人身为国君家的人,末将不知该如何处理。”

    “弓弦、鸩酒、短刃,这还要我教你吗?”屠岸贾毫不掩饰对韩厥的不满,说完抬跨上马,只留依然保持着拜立姿势的韩厥站在原地...

    ......

    程婴听到庄姬给他儿子取的名字,坐在原地细细琢磨了一番,旋即急忙站直起身,又抬手躬身对着庄姬一拜,“程婴替程勃,谢夫人赐名!”

    庄姬闻言,微微一笑,程婴是绛城医术最高明的人,抛开医术不说,从她怀孕,便一直是程婴三天两头在为她把脉查看情况,也不像其他大夫一般,限定她的饮食。时间长了,早已将他当做朋友一般。

    程婴起身,回到座位,还未坐下,院外便传来一声大喝,当即让两人惊立当场!

    “赵家家主赵盾,行刺君上,意图谋反,君上有令,灭赵氏全族!”话音刚落,门外就已经响起了刀剑拼杀的声音。

    直到声音停息,许是所有门客都放弃抵抗了,或是被全部杀害了。还是庄姬率先反应过来,急忙起身,跑向房间,片刻后,抱出一熟睡的婴儿走到程婴面前。

    还不等程婴开口,却见庄姬抱着婴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程婴,你一向在赵家门下走动,赵家大大小小,但凡身体抱恙,都是找你,我也一直将你当成朋友,赵家没人小看了你。如今赵家蒙难,我求你一件事,你将这孩儿带出去,抚养长大,日后不管长成什么样,做什么选择,就由他去吧!”庄姬说完,泪水已是滚了一地。

    程婴大惊失色,连忙想将庄姬扶起来,却被庄姬打断,程婴无奈道:“夫人,您是国君的姐姐,如今害赵家的人定不敢将您怎么样,可是程婴一介平民,带着这孩子出去,必死无疑啊!”

    庄姬仿佛已经将程婴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见婉言拒绝,又苦苦哀求道:“不!你不知道!国君向来将赵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尚且还有一活,可这是赵家的骨肉,国君断然不会给他生路的啊!”见程婴还在迟疑,庄姬又说道:“早先出征前夫君赵朔有所嘱咐,说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情,父亲又没有回来的情况,可以去找太平庄上的公孙杵臼。程婴,我只需要你将我儿带去太平庄给公孙大人,别无他求!到时候国君必然会为我主持公道!你也能得重赏!”庄姬声音迫切,又忙将孩儿抱着向程婴跟前跪行了几步,生怕程婴一走了之。

    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国君已经死了。

    庄姬的行为让程婴左右为难,方才抬起的想要将庄姬扶起来的双手也不知道放在什么位置好,此刻一脸焦急,“可是夫人,现在外面估计都被官兵围死了,我也出不去呀!”

    “走密道!”庄姬见程婴松口,赶紧开口,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径直将婴儿放到程婴怀里。

    程婴在家时,妻子也经常这样将他的儿子递给他,便下意识双手怀抱,待反应过来后,却是楞在当场,急忙说道,“有密道夫人你怎么不自己去呢?我跟您一起去!”

    “我不能走,我留下你才能出去!”庄姬自顾自的低头寻找什么,不敢去看程婴,生怕程婴又将婴儿给她递回来。片刻后,庄姬好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走到刚才坐着的椅子前,拿起一个抱枕,塞进被长裙遮盖的小腹处,系好腰带,顿时便如同怀孕八甲一般。

    外界皆知她怀孕才八个多月,距离生产还一月有余,昨夜早产的消息应该还没有转出去。

    “我要是出了赵府,外面那些人便可以普通赵家女眷的身份将我杀死,届时孩子也得跟着遭难!可我只要呆在赵府,便一直是晋国的王姬,那些人就不敢把我怎么样!”庄姬说完,抬头一脸诚恳,“程婴,人道遇急思亲,临危托故,你若是救出赵家的孩子,为赵家留住这条根,你就是赵家的大恩人!你就可怜可怜我,帮我一个忙吧!”

    程婴闻言目露挣扎,旋即又目光漂移不定,“可是夫人,如果我将这孩子带出去,届时贼人相逼,问你要这孩子的去处,你说给了我程婴。到时候我们一家死了也就罢了,可这孩儿也活不了了啊!”说完,也不敢看庄姬的眼睛。

    能在顷刻之间倾覆赵家的人,有什么逼人开口的手段再正常不过。不用酷刑,他程婴手上,就有一味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人开口的药物。

    庄姬闻言也是一怔,片刻后,轻叹一声,如释重负般开口,“罢了罢了!程婴,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他爹战死沙场,我也不会独活,如今将这孩儿托付了去处,我也能放心去见他爹了!程婴,我这就让你放心的去...”说罢,庄姬突然捡起桌上的短刀,一刀插进胸口。

    “夫人!”程婴大惊,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只见此时庄姬倒在地上,胸口血流如注,眼睛却死死盯着程婴,仿佛要亲眼看着他将孩子带走一般。

    程婴见状,抬头缓缓闭上双眼。在外人看来,此刻程婴一定是为庄姬的决绝而感动和惋惜,而此刻程婴心里想的却是‘要不是我参与了赵府的建设,知道密道的位置,恐怕你就白死了呀!’。

    刺杀赵盾的鉏麑,其实是程婴指使的,两年前程婴便是赵朔的秘密门客,后因夷皋彻查河曲之战与赵家公开撕破脸皮,程婴便奉赵朔之命,更换身份,以医师的身份出入赵家。在赵朔对驻扎上蔡的楚军发起总攻前的那天,赵朔便让他在战争结束后给赵盾一个出手的契机,鉏麑便是这个契机。

    可如今事态的发展大大偏离了他和赵朔的预期,此刻赵家主心骨赵盾不知情况如何,赵朔也在战场上尸骨无存,赵家又将满门被灭,程婴也有些迷茫了。这便是他方才一直不肯答应庄姬的原因。

    纠结了片刻,程婴睁开眼睛,一咬牙,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走到药箱前,将婴儿放了进去,又翻起些草药做了点伪装,便抱起药箱,走出大堂。

    赵府占地辽阔,人称九城帅府连环寨,他左串右拐,来到另外一处大堂,可还不等他打开暗道的入口,便有一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去哪?”程婴闻言,顿时惊立当场,迟迟不敢有所动作。直至一根银针沿着手臂缓缓游动到与中指贴合,他才缓缓转身,只见发声那人身披铠甲,身长七尺,腰悬宝剑,正是前不久才被封为下军将的韩厥。

    目光在韩厥身后搜索,确定只有韩厥一人,便心生一计,“将军可是韩厥大人?”程婴灿灿开口。

    韩厥闻言,微微皱眉,“将军,我是一名草泽医生,姓程,全名程婴,在绛城也小有名气。将军前段时间出征在外,您女儿病重,便是小人星夜前去医治,后来更是在小人的医馆里就诊了三天呀。您夫人跟我妻子,也是从儿时便是至交好友!”

    程婴说的确有其事,自从出征回来,韩厥才从妻子口中知道自己那女儿前段时间病重的消息,要不是有程婴一家的悉心救护,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也确实从妻子口中得知程婴出入赵家为庄姬例行就诊的事,他也想找个机会去拜访感谢一番,只是最近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机会。

    “别费心思了。”韩厥没有回答程婴的话,“屠岸大人有令,但凡跟赵家有关的人,全都要处死,你出不去的。”

    “将军误会了。”听到韩厥的话,程婴赶忙开口,“我不是赵家的门客。将军出去打听便知道,我每日要来赵府例行与夫人问诊,是为夫人煎汤熬药来了,方才听到外面喧闹,便想着先回家照看妻儿,只是这赵府太大了,我也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这里。”程婴说到这里,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又急忙说道“啊!这是药箱,您看。”说着,程婴竟将药箱往韩厥身前一递。

    “里面都有什么?”韩厥狐疑开口,却并未伸手接过。

    “都是些生药,桔梗、甘草、薄荷以及一些行医的工具。”程婴一一列数,语气沉稳。

    “你走吧!”让程婴意外的是韩厥竟然没有为难他,也不敢多耽搁,当务之急是赶紧脱离赵家,既然有了韩厥的首肯,那就不用走密道了。这样想着,程婴赶紧低头,匆匆往外走。

    然而,正当他刚与韩厥擦肩而过之际,程婴突然一只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人可以走,药箱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