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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走狗烹

    晋国宫廷

    “哈哈哈哈哈哈!郤克将军,这次联军大胜,你功不可没啊!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联军伐齐,今日是大军凯旋论功行赏的日子。晋君姬獳坐在大殿中整个晋国最至高权力的位置上,看着那跪在自晋文公起便一直安放在大殿中央的双耳鸟纹青铜鼎旁,胸口却绑着绷带的郤克,朗声笑问道。

    郤克方才汇报完军情,此刻听闻姬獳所言,便抬起头来,神情漠然,沉声道:“承蒙君上神威,联军将士听从君上您的命令,末将才得以统帅联军,能够取得胜利,都是君上的功劳,郤克不敢居功。”说完,便对着姬獳又是一拜。

    姬獳听到郤克的话,顿时满意的笑了笑,又对着下方的解张道:“解张,此番联军得以胜利,你临危不乱,同样功不可没,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解张时郤克的驭手,当时郤克胸口中箭,将要晕倒,便是解张的言语刺激之下,这位全军总指挥才得以没能倒下,继续负伤冲击,以至于军心大振。解张确实可以说得上是临危不乱功不可没。

    此刻听到姬獳召唤,解张急忙从列队中踏步出来,跪伏在地,朗声道:“末将分内之职!大军能取得胜利,是靠将士们听从命令,勇猛拼杀所得,解张不敢请功!”

    姬獳顿时合不拢嘴,又依次问了此次战争中表现出色的几位将领,却见各位将领纷纷谦让,顿时心中更是欢喜,便又哈哈一笑,起身道:“有功必须赏,有过就该罚,诸位将领的功劳,寡人都记得,有你们,才能有如今的晋国!”

    说完这话,大殿内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顿时齐刷刷跪拜下来,高呼:“君上贤明,实乃晋国之福!”

    姬獳的慷慨是有别于历代晋君的,不管是当年的柳棼之和颖北之战,还是如今与齐国的鞌之战,对有功之臣的奖赏分量大得都让人瞠目结舌,封赏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才得以结束。

    看着大殿下一个个面露红光的文武官员,姬獳脸上也露出一抹不可察觉的轻笑。待气氛稍缓,姬濡再次开口道:“有功就该赏,有过就该罚,近年来寡人命人整理了一份功劳策,你们的功劳就记在上面。那功劳策中所记,自先祖晋武公起,到如今的寡人,以至于以后的历代晋君。你们为晋国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会被后人铭记,直到永远!”

    最后一句姬濡说得慷慨激昂,可听在殿下大部分官员耳中,却没有如方才封赏时那般让人激动。特别是刚刚得了厚赏的部分年轻官员,此刻一门心思只想着赶紧回家关上房门,然后拉着老婆在床上数钱,哪里还会把他的话听进耳里?此刻只想着有个把前辈官员出列说几句夸赞的话,然后自己跟着附和几句。

    可等了片刻,却一直不见有人出列,正自疑惑之际,却忽听从大殿各处分别传来一声声“噗通噗通”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一各处一个个老臣此刻竟激动莫名地跪倒在地上。

    能得到君主亲自封赏的,大多不是什么愚钝之辈,稍一思索,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对于这些老臣而言,再大的赏赐其实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动心了,可上功劳策这个名垂千古的机会,却是这些人梦寐以求的。旋即也跟着齐刷刷拜倒在地。殿前顿时又跪倒一片。

    此刻就算是哪些暂时还不知发生何事的,也跟着跪了下来。在朝为官,领导做什么,跟着做就对了。

    看着群臣再度跪倒在地,这次姬獳却没有急着让他们起来,反而起身,在御座前来回踱步,片刻后,却发出一声轻叹。

    “君上何故叹气?”

    见姬獳叹气,殿前其中一名老臣急忙抬头询问道。见有人答话,低头一看发现是自晋襄公时期就在朝为官,如今官拜上卿的孙甲,是个位高权重分量足够的老臣。姬濡这才停下脚步,又看了眼殿前跪着的众官员,便叹道:“寡人近日查阅那功劳策,见一憾事以至于终日郁郁寡欢,食之无味啊!”

    “君上为何事所困扰?”姬獳刚一说完,孙甲便急忙开口问道。

    “都起来吧!”见气氛烘托到位,姬濡便示意众臣起身,接着道:“让寡人困惑之事,便是十数年前,赵氏谋反之案。赵家一门三杰,一代赵衰随文公崛起于微末,二代赵盾匡扶襄灵二位先君,更有会盟诸侯之功,三代赵朔一代帅才,有赵盾之姿,三代人无不为晋国立下汗马功劳,可为何最后会行那谋反之事,以至于满门被灭啊!”

    刚一说完,便略含深意的看着刚才开口的孙甲,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戏谑。

    其实以孙甲的资历以及地位,不管姬濡提出任何话题,不管涉及到谁,他都能轻松应对。可姬濡说的却是十多年前的赵氏惨案,顿时让他有些为难。便微微抬头,向着前方屠岸贾的方向悄悄瞄了一眼。只见昔日唯一能在君上身前有座位的屠岸贾如今不见踪影,只留一座位依然空悬,便悄悄舒了口气。

    十多年前,要说让朝堂众臣不敢置喙的权臣,只有军政双实权的赵盾,而如今整个晋国让众臣不敢置喙的,除了站在最高位置的晋君姬濡,便是那在百姓口中的奸佞谗臣屠岸贾。

    如今屠岸贾虽未及不惑,却已是位极人臣,是整个晋国站在权力最顶端的那少数几人之一。在整个晋国都没有任何一人敢于小觑。但凡在朝为官超过十五年的官员,或者一些蒙家族阴得以在朝为官的小辈,无不知晓屠岸贾的手段,那是能将赵盾父子都能玩弄于掌间的存在。

    而能从哪个年代就在朝为官到现在的人都清楚,当年的事情,分明就是君权与臣权的斗争,是晋君夷皋和信臣屠岸贾,与以赵家为代表的至少半个晋国的权贵阶级之间的博弈,最终以赵家集团落败。整个事件完全由屠岸贾和夷皋策划,虽然最终夷皋不幸被刺,可整个赵氏集团却分崩离析。最后屠岸贾便迎来姬濡父亲公子黑臀继位。可以说当年事件最大的赢家,便是这个心思深沉的屠岸贾。

    孙甲顿时陷入两难,虽然屠岸贾没有参加这次朝会,但一想到屠岸贾昔日的威风,却让他迟迟没敢应话,姬濡也没有开口催促,整个大殿顿时变得安静下来,气氛诡异至极。

    原来姬濡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旧事从提,目的竟然在屠岸贾,孙甲不禁暗自心惊。难道如当年一样君臣权力之争又要开始了吗?他不经想起当年夷皋追责河曲之战时的情景,岂不是和眼下异曲同工?接下来,是不是该有一个人站出来表态了?

    果不其然,正当他心思急转之际,忽见从武官队伍之中站出来一个年轻人,只见那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身材挺拔,面容俊朗。他认得那人,方才封赏的时候提过他的名字,那人叫綦毋张,追击齐君的将领之一。

    只见綦毋张神情肃穆,俯身拜道:“君上,赵氏满门忠义,却一日之间被灭族,便是庄姬夫人也未能幸免,想来其中定有缘由,末将愿为君上彻查此事。”

    见有人正面回应,姬獳这才神情一动,眼睛却是朝着屠岸贾昔日所坐之位看去。而此时孙甲也抬眼看着地上跪着的綦毋张,然而却没有过多神情流露,片刻后,又耷拉下眼皮,好似并没有将綦毋张放在眼中。

    此时姬濡才转眼看向綦毋张,只开口说了一个“好!”字,便不再说话。群臣无一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以至于无人敢应话。这也无可厚非,如此关键时刻,稍有不慎,便得粉身碎骨。

    大殿安静了片刻,君臣各怀心思,无人说话,却也毫无违和之感,片刻后,便有一内侍走上台前,扬鞭一甩,高呵了声:“退朝!”

    ......

    封赏功臣的朝会不管在那个国家,都算是规模比较大的,如无特例,满朝文武必须全部参加。是以此时大殿外人满为患,他们都是那些还不具备资格进殿的官员。然而与往常不同的,这次朝会结束,他们发现今天与晋君姬獳一同离开的,不再是那个即便在百姓口中声名狼藉,却及得君上宠信的屠岸贾,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披甲小将。

    以往朝会结束,大家都能看到姬獳与屠岸贾有说有笑的一同离开的身影。可今天姬獳身边的那人,却换成了一个如此年轻的武将。众人无不左右相顾,但都只从同僚眼中看到诧异之色,却也是毫无所获。一些心思活络的,此刻已经对大殿内将要出来的人翘首以盼。

    姬獳和綦毋张两人一路行至后花园,却没有一人先开口说话,綦毋张从一开始的敬畏的神色,也随着两人身周的人越来越少而变得平淡无常。

    “说说吧,追击姜无野的过程中都发生了什么?”一直走到周围完全没有人了,姬獳才停下脚步,率先开口问道。綦毋张见姬獳开口,微微轻笑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答姬獳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君上可知当年你那堂弟晋灵公夷皋是怎么死的?”

    綦毋张此话一出,姬獳顿时眉头微皱。夷皋虽然在地位上比他高了两代国君,但是在年纪上,却还要小他不少。看了綦毋张一眼,姬濡便开口淡然道:“死于赵氏之手。”

    “呵呵...”听到姬獳的话,綦毋张忍不住笑出声来,直到见姬獳脸色不悦,他才收起笑容,旋即一脸严肃地道:“夷皋是死在屠岸贾手上!”

    此话一出,姬獳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綦毋张,仿佛要将綦毋张身体都给穿透,旋即便咬牙切齿地问道:“是谁跟你说的?”

    关于夷皋的真正死因以及背后牵扯的势力,几年前黑臀去世弥留之际,曾将姬獳叫到床前,又屏退左右,才跟他说起这些秘辛,并要他永远重用屠岸贾。他也一直遵守父亲的遗命,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晋国被他治理得愈发强大,晋国也不再是当年的晋国了。

    然而,如今晋国虽然强大了,可整个晋国朝廷,他姬獳的话却不一定有屠岸贾的话管用。这跟当年的赵盾,又有何异?以至于他开始打上了屠岸贾的主意。为此他也准备了许些年,直到半年前,这名叫綦毋张的神秘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寝殿,跟他说赵家还有一血脉尚存的事,于是两人便达成了合作,他将綦毋张编入军伍之中,后又顺理成章的参与了鞌之战。

    能在别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潜入他的寝宫,姬獳直到这个人一定不简单。如此年轻又知道这么多秘辛,想来背后还有更加了不得的势力。姬獳虽为君主,可也仅仅只是中原一国,即便晋国是如今的中原霸主,可国外一些隐秘的世家,却是连姬獳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在整个中原,这些世家也有好些个,其历史源远流长,最远的甚至可以追溯到三皇五帝时期,即使改朝换代,他们也依旧坚如磐石。

    这些人不仅控制着家族所在本国的大部分资源,甚至还掌握着其他诸国的命脉,各路诸侯之中,有不少都是他们的附庸。晋国是如今中原最强大的国家,会被他们盯上,也无可厚非。姬獳本以为他们是冲着晋国内政而来,便打着先利用这些人除掉屠岸贾后再行清算的打算。这些世家虽然神秘强大,但晋国可不是中原大地上的其它小国,他自诩以自己的实力,一定能跟这些人板板手腕。

    可关于夷皋的真正死因,这个世界上想必就只有三个势力知道,其中一个是赵家高层,可这些人中死得最晚的也就是当天下午,甚至说他们有没有干这事,自己都不知道。另外一个就是他晋国姬家,如今也只有他一个人知晓,最后一个就是当事人屠岸贾。

    然而此刻却被这个年纪轻轻的綦毋张说了出来,由不得他不震惊。能当上国君,姬獳也不是愚钝之人,稍加思索,一个大胆的想法顿时在脑海中浮现。

    “你到底是谁?”姬濡沉声问道。

    听到这话,綦毋张顿时觉得有些耳熟,旋即便想起来数天前程勃也是用这样一模一样的语气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当即嘴便仰起一抹戏谑之意。可还不等他开口,便听姬獳略微不耐的语气传来:

    “年轻人,寡人劝你好好说话。”

    还未开口便被打断,綦毋张这才幡然醒悟眼前这人是整个天下最有实力的人之一,当即急忙收起笑容,可还是有些傲然地开口道:“回君上的话,家师赵朔。”

    果然是赵家人!

    姬獳听到这话,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也没有表现得过多的惊讶和放松。这个结果是他方才就有所预料的。能知道当年的秘辛,想来也是当事人之一的赵家,如今看来,可与世家抛开干系了。

    姬獳暗自松了一口气,既然是赵家,想必是为屠岸贾而来,那么与自己之前的计划倒没有什么冲突。

    “赵朔为何不来见寡人?”姬獳接着问道。

    “君上,当日我等随程勃追击齐君,就在将要将齐君捉拿之时,突然杀出一营楚国象甲将我等冲散。那象甲军勇猛无匹,陆地上应该没有任何兵种可与之对敌,可即便是这么强大的军队,却也只是为一个人打掩护,当时家师便交代末将后续之事,便自行离开,一直到现在末将也没有家师的信息。而当时末将在营救被象甲包围的程勃时,却在山头看见了屠岸贾的身影,他应该也是来救程勃的,可却好像被什么所困,只在山顶看了程勃一眼便也转身离开了。”

    綦毋张此时倒是老老实实的一并回答了姬獳一开始所问的问题。听到这话,姬獳也陷入了思索,屠岸贾数天前不告而别,近些时日也一直未来上朝,原来是跑到战场上去了。依綦毋张所言,应该是和赵朔去了同一个地方。

    他们不是死对头吗?姬獳苦思不得其解,便有转眼盯着綦毋张,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说说吧!赵朔跟你所说的后续之事如何。”

    听到姬獳的话,綦毋张也才缓缓收起心神,略微沉吟,便向姬獳走进两步,张口道:“镇守西北十余年的大帅,可以班师回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