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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途径洛邑

    经过方才那么一闹,王姬是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身,踱出门外。

    初夏之夜,繁星满天。

    王姬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里除了空气清澈,其他处处都是混沌的,混沌到她用尽全力,摸索前行,仍就辨不清方向。她真想回去啊!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想起那些惨死在自己眼前的无数亡魂,这样的自己,便是人回去了,心还回得去么?

    “公主,明日便到洛邑了,可是近乡情怯,因而睡不着?”白起的声音忽然响起。王姬仰头,便见白起抱着长剑,从石墙上跳了下来。

    微微摇头,“不是的,不过是白日在车上睡足了罢了。”

    “倒是白起大哥辛苦了,白日奔波劳累,到了晚上还要为我等守夜。”

    白起的目光极是清亮,没有半分疲态,他笑道,“都是白起分内之事。平时出征,几天几夜不合眼是常有的,公主言重了。”

    出征,打仗,这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王姬隐隐记得,在历史的记载里,白起并非善终。若他是个作恶多端之人也就罢了,偏偏眼下的他这样纯粹而干净,坦率而真诚,王姬竟生出一丝不忍。

    “白起大哥,为何从军?”王姬坐在青石阶旁,仰头看他。

    白起没想到她忽然有此一问,先是愣了愣,旋即回道,“未从军前,想着加官晋爵,光宗耀祖,从军之后,面对弱肉强食的列国纷争,想着让秦国强大,让敌人永不敢来犯!”

    “白起大哥可曾想过,你在为谁而战?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秦王么?”终究还是想要劝上一劝的,这样老实的人,太容易尽忠,也太容易愚忠。若他知晓,多年以后,便是那个他效忠的秦王将他赐死,他定然悔不当初吧。

    白起看着王姬,微微一笑,却目光坚定,“为百万秦人而战,为千万在战火中颠沛流离的百姓而战。老师曾说,天下一统,便会长治久安,白起无能,愿尽自己绵薄之力,尽早结束这乱世,还天下以安宁。”

    月光下,他的身上、他的眼睛仿佛泛着光,那光华仿佛也点亮了王姬渐趋暗淡的人生。

    他对秦国的热爱是融入骨血里的,就像当年他因齐人的辱秦之言而不惜以一敌众一样,犹记得他的那句铿锵有力的声音,他说,你可辱我,不可辱秦!

    “百死不悔么?”她轻声问道。

    “是!百死不悔!”他的回答掷地有声。

    除了敬佩,王姬不知该说什么。以后来人讲,他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值得的,正是有千千万万的白起,才有了秦国后来的统一。没有人能否认秦国的大一统带给后世怎样深远的影响,它奠定了国家统一的基础,使大一统的观念深入人心,便是历经两千年,仍旧不曾泯灭。

    这样宏大的夙愿,这样庄严的理想,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行车又一日,终是赶到了洛邑。

    领略过齐国的强盛,途径魏国时,见识了这个老牌战国的衰败,而今来到洛邑,王姬才知道什么是萧瑟凋零。

    乘着轺车行进在去往王城的古道上,两旁住户稀少,农田也少有人耕种,长满了杂草,偶有过路的行人,大多都是些老弱妇孺,且人人皆是一副懒怠之色,眼睛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一队原道而来的人。

    王姬隐隐听到不远处地马车里有失声痛哭的声音,那声音是周最的。

    “周王室衰落,灭国只在朝夕之间,也难怪国人四散奔逃了。母国如此,公主作何感想?”不知何时,赢芾的马车已从侧面追上,与王姬的马车并行。

    王姬微微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周王室气数已尽,回天乏力,王姬虽痛心,也觉得周国便顺应形势,淹没在历史的黄沙里,于国于民也未必是坏事。”

    赢芾便笑,说不出是敬佩还是嘲讽,“公主倒是心宽!”

    说话间,马车骤停。王姬抬头,便见白起打马往回走,至赢芾和王姬面前,“泾阳君,公主,前面便是王城了,天子已派大臣赵累前来迎候。”

    到底是天子脚下,赢芾虽是秦人,也没有造次,而是当先下车,王姬、周最跟在后面。

    年过六旬的赵累已迎来上来,“老臣赵累恭迎王子、公主回国,恭迎秦国泾阳君到访,我王已在宫中略备薄酒,还请诸位登上天子轺车,随我同往。”

    王城内也是破败的,只有简单的几处市集,连商坊也少见,与王姬入城前的预想倒是相差无几。站在轺车上,环视着这个行将就木的大周王朝,叫人不免唏嘘。

    天子轺车虽是上好的青铜所制,犹有当年的贵气,但因多年不曾保养,如今也是锈迹斑斑,走起来甚是缓慢,饶是如此,因王城不大的关系,不多时,一行人也到了王宫之中。

    “儿臣参加父王!常年游历,未曾膝前尽孝,儿臣有罪!”甫一入殿,周最已跪伏在地上,向殿前之人叩首道。

    赢芾和王姬也屈身行礼,“秦国泾阳君赢芾、庶民王姬见过周天子!”

    耐不住好奇,王姬悄悄抬头,向上位看去,只见周王身着常服,安坐于席,他极为年轻,双目有神,光从外表看便说是周最的兄弟也是有人信的,全然不是王姬预想中垂垂老矣、萎靡不振的姿态。

    “最儿回来啦!回来就好!你这般年轻,四处走走、涨涨学问也是该当的,何必固守王城、陪着父王?”周王的声音中尽是欢愉,又挥了挥手,向赢芾和王姬道,“客从远方来,不必拘礼,各自入席便是。予一人略备薄酒,大家尽可边吃边谈。”

    其实这殿里,除了赢芾和王姬也无旁人,白起、山奈等人皆在殿外候着,王姬便跟着赢芾坐下,越发仔细地打量起周王来。

    遗失多年、如今眼看便要嫁入齐王室的女儿归国,他竟似全不放在心上一样,半句话也没有提到过,他是心太宽还是另有打算?

    有零星侍女捧酒宴而入,将酒食安置好又陆续退出,周王举爵向赢芾,“久闻秦国泾阳君高名,今日一见,方知是英雄少年。相识既是缘分,这一爵,予一人以地主之谊敬你。”说罢,以袖遮面,一饮而尽。

    赢芾儒雅之人,自然恪守礼节,他也站起身,举爵饮尽。王姬不懂礼节,见周最在一旁也陪着饮酒,便也将自己眼前的酒喝干了。

    清酒入喉,初时辛辣苦涩,过后便是芳香甘甜,王姬细细品味后,只觉这味道似曾相识,仿佛多年前她也曾喝过一样,于是便又悄悄地为自己倒了一爵。

    周王倒上第二爵,依然敬赢芾,“这一爵,予一人敬秦国当年勤王之恩,当年犬戎攻破镐京,若无秦襄公鼎力相助,周早已不复存在。”

    都是场面的话,赢芾便只是点头,代秦国陪着周王喝完第二爵。

    一爵饮罢,周王又为自己倒上一爵,“这第三爵,谢泾阳君为予一人寻女,泾阳君大费周章寻找公主,不远千里将她从齐国带回,让予一人在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到她,予一人感激不尽。”话至此处,竟失声哽咽,只能转过头,默默垂泪。

    他的神情,不像假的。他到底还是父亲,纵然他想用自己联姻,想来也多少存在着父女情分,王姬如是想。

    “周天子言重了,赢芾乃受人之托,途径周国,不忍公主过家门而不入,便带她到洛邑拜会周天子。”赢芾回答,既说明缘由,又委婉地告知周王,切勿妄想留下王姬之事。

    周王擦拭着眼角,“公主归国,予一人欣喜若狂,失态之处,泾阳君见谅。”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王姬,眸中渐渐泛起泪光,“离开洛邑时,你还是个要父王抱着的小娃娃,一转眼,竟都这般大了!”他的眼中是动容,是欣慰,就像一个寻常的慈父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一般。

    刹那间,王姬的心忽然软了下来。

    不要相信他!心底里,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着她,就算他是这具身体的生父又如何?他也并不是什么好父亲,否则又怎会任由旁人将幼小的她带到燕国?这个世界的人性永远比你想象得复杂,你忘记你曾得到的无数教训了吗?何况,他原也不是你的父亲!

    “王姬见过父王。”她听自己这样回答,渐渐融化的血液又瞬间凝结。

    “好!好!”周王连连道,又把视线转向赢芾,“明日你们便离开洛邑去往秦国了,再见又是遥遥无期,不知予一人可否与公主私下说几句?”

    “这是自然。”赢芾回答得甚为干脆,话音方落,已站起身走出大殿。

    整个殿中,瞬间只剩下王姬和周王,王姬犹自怔在原地,浑身顿时警惕起来,她下意识地看向外面,只见门口处,白起也在向里望着。

    四目相对,他比了比自己,又指了指地面。

    他在说,我就在这里!

    一瞬间,王姬忽然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