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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一生为伴

    将白起扶回房间,王陵便告辞离去了。

    王姬看着瘫软在榻上的白起,“白起大哥这是何苦?白起大哥若当真倾心于魏灵姑娘,便该直言相告,魏灵姑娘当日寒心的,并非那场误会,而是大哥的态度罢了。”

    醉酒的白起很安静,只乖乖的伏在榻上,一句话也不说。王姬估摸着,以白起的酒量,便是她说破了嘴皮,白起也未必听得进去。

    无奈摇头,索性一边为他脱履盖被,一边嘀咕道,“白起大哥可知,王姬当真羡慕大哥,大哥有信任你的将领,有与你浴血同袍的弟兄,有为你倾心的姑娘,仿佛拥有整个世界,而王姬却一无所有了。”

    “田单回齐了,山奈与甘松正在彼此指责,互相推诿,王姬已不知该信谁,还有王姬的眼睛……王姬入秦,能选择的路本就不多,如今倒越发的少了。”说至此处,终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王姬知道白起听不见,她原也不指望白起能听见,她这般絮叨,不过是压抑了太久,急需找个宣泄口而已,至于宣泄的对象,无所谓是醉酒的白起,也无所谓是猫猫狗狗。

    白起依然很安静,整个房间唯有他均匀的呼吸声,王姬驻足听了一会儿,须臾,便觉得和一个醉鬼这般安静相处的自己有种莫名的喜感,忍不住轻笑。

    “罢了,你一个醉鬼,除了睡觉,还能知道何事。”将白起的被子又掖了掖,王姬安抚道,“好好睡吧,魏灵姑娘若知你的心意,定会满心欢喜的,白起大哥放心,明日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起步离去,手腕忽然被握紧,王姬诧异转身,便见白起已然坐了起来。

    天色暗沉,屋内未掌灯,王姬又有眼疾在身,她无法看清白起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清朗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徐徐飘过她的耳畔,“公主,可信得过白起么?”

    他的声音,哪有丝毫醉态,王姬脱口而出,“白起大哥竟装醉?”

    耳畔划过一声轻笑,王姬听白起回道,“醉是真的,不过是白起酒量浅,喝得少,入了屋便醒了。白起一直睁着眼,是公主未曾察觉罢了。”

    如此说来,她说的话,都被白起听了去。

    王姬扶住额头,虽未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到底有些窘迫。放下手,忍不住嗔怪道,“白起大哥如何偷听姑娘家说话?”

    “并非偷听。”白起回道,义正言辞,“公主唤了白起之名,白起便只能听着,不过是听得时候过于安静,让公主误会罢了。”

    话至此时,仍固执地追寻一个答案,“公主尚未回答,公主可信得过白起?”

    自入这乱世,王姬曾结识许多人,有不安好心者如田文、苏家姐弟,也有待她极好的匡章、田单、叶阳等人,在王姬心中,那些待她好的人是朋友,是亲人,王姬信他们。

    王姬不信的,是自己。

    匡章帮她助她,田单信她陪她,赢芾知她懂她……他们对她越好,她便越是心虚,他们越是重视,她便越是害怕,唯恐有朝一日,他们知晓她心中的阴暗,唯恐将来,她的所作所为辜负了他们这份情分。与他们相处,王姬总是提着小心,收敛着性情,扮演好他们心中义女、长姐、知己的角色,久而久之,竟定了型。

    然而,白起不同。

    许是因为与白起初识,她留给他的原就不是什么好印象,许是因为他了解她的处境,见识过她在齐国时的狼狈与卑微,又或许,只是因为他素来寡言却热心善良的性子。与白起相处,她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她可以不正经的玩笑,可以任性地发一发脾气,或者沮丧地同他坐着,什么也不说。

    在白起面前,她不必争强好胜,也不必示弱来博取同情,因为她知道,白起仁厚正直,不管她是何面目,他都会待她如初,就像他待其他人一样。

    他像清泉,洗涤着王姬不堪回首的过去,像旗帜,让王姬看到一个人的担当与道义。

    “我信你!”王姬郑重道。

    “那便好。”白起的声音顿显欣慰,“白起知道,公主时下面临诸多艰难,公主尽可告知白起,白起或许愚笨,至少可以陪伴在公主左右。”

    “公主不信任属下,白起便找出他们背叛公主的证据,公主若担心齐王强夺你回临淄,白起便再去同大庶长求情,公主若恐惧眼疾无法治愈,白起便与公主一生为伴。无论如何,路总要一步一步走,白起陪公主走好每一步便是。”

    白起说,要与她一生为伴!

    当他这番话落地的时,王姬的心重重地震了一震,竟比日前坠马更让她觉得晕眩。王姬想,也许白起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许下的,是怎样的承诺!

    找出二人真假的证据容易,避开田地的魔掌也不无可能,然而,一生为伴,谈何容易?

    “白起大哥莫要说笑了。”王姬勾起唇角,并不敢将那些话放在心上,“王姬多谢白起大哥好意,只是……”

    白起却是出声打断,他站起身,将王姬整个人都置于他的阴影里,“公主方才说羡慕白起,其实公主不知,白起并不值得羡慕。白起自幼父母亡故,幼年险些病饿而死,后来有幸得遇老师,得老师抚育成人,直至入伍参军。老师桃李天下,白起不过其中之一,因无家人在侧,未曾尝过亲情之味,白起性情不免凉薄,与人交往也不喜多言,直到遇见公主。”

    王姬隐隐有种预感,那预感让她恐惧而慌乱,她仰着头,吞咽着口水,仍觉喉咙干涩,“白起大哥,时辰不早了,王姬回去了。”

    转过身,门已拉开,身后白起声音又起,“白起自认半生清苦,唯有见到公主的笑,知道公主一切安好,方觉人生甘甜。”

    “白起会一直站在公主身后,而公主,无须回头。”

    王姬落荒而逃!

    夜色中,她摸索着出了院子,疾步行至离宅子很远地一处开阔地,这才停下脚步。回想方才白起所言,王姬心跳如鼓,她死死地捂住胸口,仍能感觉自己胸腔里的跳动,铿锵有力。

    为何是她?怎么可能是她?明明白起回宅子时,甘松还道白起正在为向寿提亲魏灵而伤神的,莫非是她会错了意?

    不对。白起或许寡言,但并不愚笨,他不可能不清楚方才所言是何意。

    王姬喘着粗气,用力回想,只觉今日之事,也并非全无征兆。如今想来,他待魏灵似乎并不上心,否则不会在误会发生时,会出言维护自己,他今日醉酒,或许也不是因为向寿向魏灵提亲,而是因为她曾说会考虑嫁给赢芾。

    如此说来,一直以来,不过是她以为他情根深种而已。

    想至此处,王姬只觉自己整张脸都热了起来,她用手不断地扇着风,却只觉脸上的热度越发升高,竟毫无退散之意。

    活了两辈子,王姬从未有过恋情,来到此地、遇见田地后,王姬更以为她会永远活在亡命之中,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在她毫无准备之时,有朵桃花会砸在自己身上,砸得她晕头转向,措手不及。

    她要如何做?

    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背倚着树,仰望着天边的圆月,怔怔地出神。

    盛夏时节,晚风拂面,为这个燥热的时节带来了一丝清爽,这份清爽也让王姬从方才的晕眩慌乱回归理智。

    诚实地讲,王姬曾为白起心动过,还不只一次。

    那场在齐国由她一手设计的行刺计划,因为白起的出现而被彻底打破,当他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下所有血腥时,她心动过;武关之外,她遇刺坠崖,他抱住她说“别怕”,还不顾危险为她取回帛书时,她心动过;午夜梦回,得知他为了让自己安眠而彻夜守着自己时,她心动过……

    她从来不敢奢想会得到白起的回应,只将这卑微的念想小心隐藏,然后嘻嘻哈哈地让白起与魏灵结缘。因为她清楚,这样好的白起,她配不上。

    不论两人的过往与性情,单单是两人的身份,已经注定了他们不可能。

    眼下的白起,虽是无名之辈,然王姬清楚,不久的将来,他便会声威赫赫,令六国闻风丧胆。他日,魏冉为相,白起为将,将相和睦,白起才能心无旁骛地南征北战,为秦国开疆拓土,一展心中抱负。

    而她呢?若只是一介布衣素人也便罢了,偏偏是齐王认定的未来王后,偏偏又是周室公主,这样错综复杂的身份,本身就是一个麻烦!秦人怎敢相信娶了她这个“外人”的白起未曾受她蛊惑,对秦国没有他念?何况,魏冉又怎会甘心将自己一手培养的将军拱手让于他人而不是收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王姬曾说过,她纵然见识浅薄,也不愿折了她心上之人的羽翼,断了他的信念。今日,王姬依然如此以为。

    横亘在白起与王姬之间的,不是一道鸿沟,而是一道无法跨越的断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