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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水落石出(一)

    日暮西沉,函谷关外的燥热却仍如白日一般。

    甘松骑着马,几日的连夜赶路,赶到函谷关时,已是风尘仆仆。从马后拿过水囊,狂饮了一番囊中清水,甘松站在关外,思绪翻腾。

    姑娘说,周最要入秦了,要他前来迎接。周最虽名为周室王子,实际却是齐国客卿,一直为王上效力,如今他忽然入秦,当真只是探望姑娘这般简单?

    甘松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只能翻身上马,往东而去。

    函谷天险,道路难行,甘松驱马行至界碑处,便停了下来,他估算着时辰,约莫着周最最迟明日便能赶到此地,索性靠着界石,休息起来。

    天渐渐黑了下来,甘松将马栓好,草草吃了些干粮,正在收拾柴草打算生火之际,便见远处有轺车缓缓行来,甘松一怔,起身打量。

    借着月光,甘松依稀能看清,那轺车乃单马拉乘,四面敞露,材质简朴,一眼望去,应是寻常士子的座驾。想到周最不过是齐国客卿,自然摆不了排场,甘松猜测,车中之人,十有八九便是周最。

    “敢问车中之人可是周室王子周最?”甘松遥遥唤道,声音响彻在峡谷中,回音阵阵,“在下甘松,奉王姬姑娘之命而来,已在此等候王子多时。”

    轺车原本缓步而行,见甘松在此,倒是忽然停了下来。

    车中之人站起了身,他昂然立于车上,声音清冷,“甘松?便是那个办事不利、惹王上震怒的叛徒甘松?没想到,王后会让你来接我,如此甚好,倒免了一番心思。”

    闻言,甘松的瞳孔猛地一缩,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冷却,他问道,“阁下到底是何人?”

    车中响起阵阵冷笑,“王上念你屡屡事败,至今未能将王后送回,特命我来替代你。如今,你既无用处,便该知道王上会如何处置你。”

    “来人,将他就地诛杀,弃之荒野!”周最下令道,此言一出,便有五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冲向甘松。

    甘松整个人都慌了,他不像山奈,未曾习过武,这五人既已起了杀他之念,他便再无存活的机会!仓皇后退,甘松眼神惊恐,他慌乱地连连摇头,止不住道,“你不能杀我,当年麻衣密查宣王死因且与王后相交甚密,是甘松将此事告知王上的,王上念甘松举报有功,曾允诺甘松,绝不会杀我!”

    那五人并不听他所言,只是手持长刀,徐徐上前。

    甘松越发害怕,整个身体已止不住地颤抖着,连说出的话也是结结巴巴,“甘松……甘松已取得王后信任,否则她不会连甘松参与王上的离间计时,也未曾怀疑过我,若你我里应外合,相信定可将她送回齐国,送到王上身边。王后戒备心极强。若……若你杀了我,甘松断定,你绝不会取得王后信任!更无法回去向王上复命!”

    那五人忽然停了下来,他们站在原地,似乎听进去了甘松所言。

    甘松心中大喜,正要再多说两句,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暗夜中响起,“甘松大哥!”声音悠长,带着浓浓的震惊与失望。

    甘松如遭雷击!

    他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只能呆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从暗夜中缓缓走来。

    “原来麻衣大哥之死,也与你有关。”王姬与白起一道,从车上下来,她一步步靠近,分明是夏日,她的声音却如寒冰般冷入骨髓。

    想到那个在锅中翻滚的躯体,想到他死时的痛苦,王姬双眼已带着燎原般的怒火。“麻衣大哥素来善良仗义,待你情同手足,你却亲手将他置于烹杀的境地,任他受尽苦难,被沸水煮死,午夜梦回之时,想到麻衣大哥,你的良心不会不安么?”

    王姬每近前一步,便见甘松退后一分,“我曾怀疑过山奈,毕竟当年是我逼着他追随于我,你又列出诸多证据,所以我从未怀疑过你。我没想到,你竟是田地的人,更没想到,你之所以入秦,也是在替他办事!”

    “姑娘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声声控诉,终于让甘松回过神来,时间短促,他尚未想明白发生何事,只能慌乱着狡辩,“姑娘误会了!方才所言不过是权宜之计,姑娘当清楚王上本性,甘松所言,不过是唬周最的,甘松绝不会做出背叛麻衣、背叛姑娘之事。”

    “姑娘,周最乃齐国客卿,是奉王上之命而来,还请让小人应付完周最,再同姑娘详加解释。”

    王姬苦笑着,摇了摇头,“从来就没有周最,车上坐着的,是白起与我。之所以让你出函谷关迎周最,那不过是王姬使得一个计策罢了,这个计策,我对山奈、对你都用了,你猜山奈大哥是如何回应的?”

    当甘松与山奈互相指责开始,王姬便已做好考校二人的准备。周最是王姬同胞兄妹,易于取得王姬信任,他又是齐国客卿,在她迟迟不归齐之时,田地派周最来取代这个细作几乎是顺理成章之事。

    所以王姬设下一个局,细作既然有所警惕,不再主动生事,她便以齐王的名义,诱诈之。除了请赢芾派人密切关注二人的举动外,她还让赢芾派人配合,事实证明,此计有效,她不仅辨别了真假,还找到了当年陷害麻衣之人。

    夜幽深,王姬忽然觉得有些冷,她抱紧双臂,便在此时,身体一暖,却是白起将他的外袍脱下,披在了王姬身上。

    感激地看了白起一眼,耳边已响起甘松强自镇定的声音,“山奈才真是王上的眼线,姑娘可是忘记甘松交给姑娘的证据了?姑娘切莫被山奈的表象骗了。甘松身死不足惜,若让姑娘因此而信了小人,便是甘松之过!”

    想到“周最”出现时,山奈的表现,王姬只觉心口又多了丝丝暖意。

    “山奈听过那番试探的话,他一脸懵懂,全不似甘松大哥那般心虚。他说,虽不知齐王何意,然周最入秦目的已不彰自显,他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也要阻止周最入秦。”

    “若不是王姬出现及时,山奈大哥几乎要以命相搏,两相对比,王姬为何不信他?”

    明明对甘松说的话与对山奈说的一般无二,偏偏两人反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经过五个黑衣人身边时,王姬从其中一人手中接过长刀,刀尖锋利,上面的寒光几乎晃花了王姬的眼,她只是紧紧地握住,用尽全身的力气,她一字一句道,“你将我的消息告诉田地,我可以不怪你,你串通田地,逼得田单离开秦国,我可以不怪你,你把自己的罪名嫁祸给山奈,我也可以不怪你。纵然你背叛我在前,你也不过是为田地效命而已,王姬只想了解真相,并未想过杀你。”

    “可是,甘松,你害了麻衣,害了王姬在这世上最亲之人,让他以一种惨无人道的方式死去,这个仇,王姬不能不报。”

    事已至此,甘松知道,所有的狡辩都再无意义。他的目光盯紧了王姬手中的长刀,一边摇头,一边道,“你不会杀我的,当年泾阳君夫人屡屡加害于你,你也不过是吓她一吓,你根本不会杀人。”

    王姬轻笑,声音平淡,却带着难以名状的哀伤,“纵然你与我相处多时,却并不了解我。你可还记得太子府时的苏家姐弟么?他二人便是被我亲手所杀。”

    话音方落,甘松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从不是一个有骨气之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做出背叛之事,“姑娘,麻衣既得孟尝君赏识,又与姑娘交好,姑娘已被王上认定是齐国王后,麻衣迟早有一天会平步青云。小人心生嫉妒,这才一时糊涂,小人当真从未想过王上会如此恼怒,竟烹杀于他!”

    “细作一事,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小人的族人都在王上手中,小人不敢不听!还请姑娘开恩,留小人一条性命,小人必回到齐国,终身不再踏入秦地。”

    田地性情,举世皆知,他既举报麻衣,又怎会想不到田地会杀了麻衣?听至此处,王姬只觉怒气上涌,她举起长刀,恨不得此刻便将这般背信弃义之人千刀万剐!

    手臂忽然被抓住,王姬蓦地回头,便见白起冲她摇了摇头。他说,“不急!我们冤屈了山奈,总要知道事情真相,才好给他一个交代。”

    冲到头顶的血液因白起一言,又瞬间冷凝了下来。王姬闭上眼,长舒一口气,提醒自己,务必冷静。

    “田单一事,你便是密书魏冉,言及王姬与田单过从甚密,恐为齐国细作的义士么?”王姬问道。

    甘松只是低着头,没有作答。

    这便是默认了,王姬再问,“你不识字,是何人代笔,将你所知之事告知王上的?”

    “栎阳酒坊内有一齐国客商,姑娘但有异动,小人便会通过客商告知王上。”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