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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秦宫过招

    王姬一直稳稳地坐在席子上,听着宣太后絮絮叨叨之言,时不时应和两声。她心中清楚,不管宣太后同她如何寒暄,话至最后,总要言归正传。

    果不其然,就在王姬慢慢品着宣太后特意为她准备的上好秦酒时,便听宣太后已然回到正题,“对了,听说姑娘在齐时,曾于垂沙之战中为齐国立了大功,齐王甚喜,全了匡章将军与姑娘父女之谊,可有此事?”

    王姬瞳孔微缩,他们连这样的事也调查了,显见是有备而来,手指无意识的轻敲着铜爵,王姬点头,“确有此事。垂沙之战时,王上曾派王姬到阵前督战,王姬有幸遇到匡章将军并参与垂沙一役,庆功宴时,承蒙将军不弃,被将军收为义女。”她只能如实说。秦国已经对她的过往了解的足够透彻,宣太后面前,任何的隐瞒,只会徒增她的困扰罢了。

    仿佛忽然想起什么,王姬忙表忠心道,“王姬既决心嫁予白起,便自诩为秦人,纵然此次伐秦的齐军将领便是义父,王姬也决不会做出背叛秦国之事,还请秦太后明察。”

    宣太后听得仔细,神色间若有所思,似在揣摩什么,闻听王姬所言,她呵呵笑道,“王姬姑娘多虑了,自姑娘揭发田文叛秦一事,秦国上下皆信姑娘事秦之心,若有人敢怀疑姑娘,我老太婆第一个不答应!”

    “不过,齐王既让姑娘阵前督战,可见姑娘确有运筹帷幄之能,敢问姑娘,此次三国联军兵陈函谷关,秦国可有胜算?若无胜算,秦国又当如何?还请姑娘教我!”

    一顶高帽压下来,让王姬几乎喘不过气。若田地这般问她关于战场形势,尚情有可原,毕竟田地信她,可宣太后这般询问自己,便由不得王姬不多想三分。

    人贵有自知之明,王姬那点本事,糊弄年纪轻轻的田地尚且吃力,何况久经世故的宣太后?宣太后要听的,也决不是她对战场形势的判断,而是她所了解的三军将领。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姬的回答便从容了许多,她道:“回禀秦太后,王姬对各国形势所知不深,本不敢言教,恐班门弄斧,然太后既诚心相问,王姬便把自己所知与太后说道一番。”

    “王姬以为,比之惠文王年间的五国攻秦,此次的三军伐秦,形势要更为严峻。垂沙一役,王姬与齐韩魏三军将领均有接触,深知这三人虽各属三国,秉性不同,却一致对外,绝无龃龉,义父有勇有谋又行事稳重,公孙喜将军多疑,暴鸢将军冲动,然二人都是能征善战之辈,且对义父推崇备至,几乎马首是瞻,绝不是当年五国攻秦时各国各怀异心,以致一盘散沙的局面,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胜,何况三军又有伐楚功成之先例,是以依王姬浅见,秦国应早做准备,防患于未然。”

    宣太后听得越发认真,边听边频频点头,神色间对王姬所言颇为认可。

    王姬长舒一口气,以为今日这关算应付过去了,恐宣太后再生他念,便假意看了一眼天色,随即放下铜爵,正要起身告辞,只听宣太后又道,“秦国正值危难之时,姑娘可愿与秦共度难关?”

    王姬的心莫名的沉了一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这般安慰自己。

    “王姬既已为秦人,自当与秦国患难与共。”她这样回道。

    而宣太后,终于说出了让王姬入宫的真实目的,“王姬姑娘所言,与我所想一般无二,我已派人出去于明处暗处极力周旋,然此次三军伐秦事关重大,若破了函谷关,三军可直抵咸阳,秦国将有灭国之危。秦国从孝公,惠文王,武王到如今的王上,历经四代,才有今日之强秦,秦国的百年基业,几代老秦人的心血,绝不能毁在我与稷儿身上。”

    “所以,”宣太后忽然起身,缓步行至王姬面前,她决然跪下,态度是从未有过的诚恳,语气也是王姬未曾听过的真挚,“还请姑娘救秦国。姑娘既是匡章义女,他对姑娘定无防备,姑娘可借机入联军军营,以离间之计引三军主帅失和,再不济,也可窃取联军军事布防图,总之,希望公主成为我秦国安插在联军中的眼线,他日可与秦军里应外合。”

    “当然,此法卑劣,姑娘或许不齿,然与秦国长治久安相比,我老人家愿做这小人!”

    屏风后隐隐有些响动,王姬侧目,终再无声息。

    王姬心中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

    宣太后这样不顾身份,直挺挺地跪在自己面前,她对秦国的拳拳之心昭然可见。

    王姬知道,她并不是将所有赌注都压在自己身上,自己不过是她所有计策中的一环而已,她心思缜密,已想好了所有可能,撒下所有的网,以使秦国立于不败之地。

    纵然如此,她依然高估了自己。

    将宣太后扶起,王姬在她的面前缓缓跪下,她回道,“自古兵不厌诈,王姬能得太后如此抬爱,荣幸之至。王姬理解太后,然王姬曾允诺绝不负齐,今仗着义父信任而以巧计行欺骗之事,坏齐国大计,是为不孝不义。王姬不能背弃原则,还请太后宽恕!”

    她生于周王室,她在齐数载,她将会嫁予秦人,而她的灵魂游离于两千年之外。这样的身份背景,决定了她不会对任一国尽忠。

    王姬拒绝的彻底,丝毫不留余地,让宣太后顿时冷下脸来,仿佛方才恳求自己的是别人。她起身回到榻上,目光忽然变得犀利,“姑娘可想过,你今日助秦于水火,秦国上下定会感恩戴德,以你的才智及功劳,助你的意中人平步青云简直轻而易举。反之,你不助秦,待他日秦国落难之时,秦国将无力再护姑娘周全。孰轻孰重,姑娘可想清楚了?”

    她这般问,便是让她在放弃自己和放弃道义中间做选择,如此能屈能伸,如此不择手段来实现目的,王姬几乎要为她鼓一鼓掌。不愧是宣太后,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然而,若连做人的底线都丢了,她留在这世间的还有什么?一个行尸走肉,一颗腐朽的灵魂罢了。

    王姬笑了笑,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连声音也铿锵有力,“是,王姬已想得足够清楚,白起铮铮铁骨,只愿以军功谋爵,若靠王姬上位,于他不是帮助,而是辱没,至于王姬,”她顿了顿,目光忽而如水般温柔,“过去的王姬也许是蝇营狗苟之徒,嫁予白起以后的王姬却只想如他一般,忠于本心,坦荡做人。”她即将成为白起的妻子,她不能给白起丢人。

    离开离宫时,天犹未暗。

    站在离宫入口,回望整座大殿,王姬只觉自己悬着的心终于怦然落地。宣太后长于算计,与她交锋,王姬已用上全部的精力。

    “王姬姑娘!”肩膀忽然被人轻拍了,男子的声音随之响起。

    王姬转身,见到来人,忙屈身行礼,“王姬见过秦王。”

    “不必多礼!”赢芾回道,“寡人想与姑娘闲聊几句,不知姑娘可有闲暇?”说罢,也不等王姬反应,径自往前行去。

    这架势,也不是说没空便能就此作罢的样子,王姬忙跟上前去,回道,“秦王有话,但请直言。”

    赢稷并不客气,他边在前面缓步而行,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王姬以为,寡人在秦,地位如何?”

    一言既出,满园皆静,唯有风声。

    王姬没想到,赢稷会如此单刀直入地问自己这般敏感的问题,她站在原地,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赢稷为何突然对她这个外人如此敞开心扉。莫非是她无意中说了些话,得罪了赢稷?

    王姬努力回想,也毫无眉目,只能木然地站在原地。

    见王姬久未跟上,赢稷终是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待看清王姬愣怔的样子,禁不住轻笑,“王姬姑娘为何如此模样,寡人之问很难回答?”

    是的,很难回答。

    眼下的赢稷大权旁落,形同傀儡,虽不至于处境堪忧,也着实称不上乱世雄主。王姬思索半晌,直觉她若如实说,定惹赢稷不快,然若说假话,赢稷也未必就会高兴,毕竟,他能这般问自己,说明他心中已有预知。

    王姬着实不了解赢稷,尚未摸清他的脾气秉性,只能斟酌说辞,“王姬不过无知妇孺,胸无大志,不懂朝堂诸事,秦王此问,折煞王姬了。”

    “无知妇孺?”赢稷笑得越发意味深长,看向王姬的眼神也充满了难言之意,“齐王远赴秦国寻你,为你不惜发兵攻秦,让寡人颇为好奇,能得齐王如此钟爱的,该是何样的女子,今日离宫中,听姑娘一席话,寡人方知,姑娘竟能助齐国于垂沙之战中大胜,可见实乃当事大才,想来齐王也如寡人一般求才若渴,这才设法得到姑娘。”

    原来,离宫中,屏风后之人,竟是赢稷。如此说来,她与宣太后的话,也被他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不过,他当真是误会了!想来他确实无人可用,这才将她当成了贤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