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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诈死之术(三)

    跳下马车,王姬缓步行至田文及匡章面前,未及行礼,对面众人已当先拱手,“见过王后!”

    田文行至最前面,他回道,“臣等已接到王令,在联军幕府等王后多时,还请王后到幕府稍事休整,待明日天亮,即可启程返回临淄。”离齐时,他们还唤她“王姬姑娘”,如今却已换了称谓,这显然是得田地授意的。

    月光下,王姬仔细端详着田文的脸,无甚表情,似已全然忘记了二人在咸阳发生的种种不快,她扬唇浅笑,似也如田文一般,将过往悉数忘记了,“那便有劳孟尝君了。”

    起步行至匡章面前,王姬终是屈身行礼,“匡老将军。”虽未唤“义父”,语气里的动容却是难以掩饰的。

    匡章也格外激动,“好孩子,好孩子!”他连连道,深陷的眼窝里隐隐含着泪光,

    不过两年未见,匡章的身体却再不复昔日的挺拔壮硕,他瘦了,头发已近乎全白,老态尽现,王姬心中难掩酸楚,禁不住关切道,“匡老将军可是有恙在身?何以眼下不复往日精神矍铄?函谷关风大,老将军可莫要着了凉!”

    匡章一脸欣慰,人虽老了,说起话来倒是铿锵有力,“老夫老矣,然战场杀敌仍不在话下。”

    “王后,此地风大,王后先回幕府,再与匡老将军详谈,如何?”被晾在一旁的田文插话道,说罢,并不给王姬回答的机会,径自对蒙骜道,“田文代我王感谢秦王遣蒙将军将王后送回,如今,人既已平安入联军营帐,蒙将军也算大功告成,田文便与蒙将军就此别过,后悔有期。”

    “这……”蒙骜也没料到田文会这般快就遣自己回去,一时瞠目,却也不好唐突拒绝。

    王姬自是不能让蒙骜离开的,毕竟她的计划要仰仗这些人,尤其是夹在其中的赢芾。眼下以“汇报秦国动向”为名已是多有不便,她看着田文,随机应变道,“蒙将军一路舟车劳顿,尽心照顾王姬,甚是辛苦,为了尽快将王姬送回临淄,让王姬得以与王上尽快团聚,蒙将军这几日都只草草吃了些东西,孟尝君便这般让蒙将军趁夜入函谷关,是否失了齐国礼数?”

    众目睽睽之下,王姬如此说辞并不算客气,这让田文脸色骤然僵硬起来,“两军交战之时……”

    王姬已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何况蒙将军非秦国使臣,而是携重礼送王姬返齐之人。战场之事,自是孟尝君说了算,然这礼数之事,王姬身为齐国王后,想必应当有置喙地余地。战事归战事,送亲归送亲,孟尝君豁达大度,当不会执意让蒙将军即刻返回吧!”

    这便算是将了田文一军!旁人或许对这个联军统帅有些许忌惮,王姬却是半点忌惮也无的,他二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已撕破脸了。

    田文的目光越发深沉,未及说话,匡章已回道,“老夫以为王后所言在理,蒙将军奉命送回王后之举,已表明秦王与齐交好之诚意,一事归一事,齐国确实应当予以重谢。”

    匡章乃三朝宿将,他说的话自然比王姬有分量,纵然田文手握重权,在匡章面前,也不过是个小辈,他自是不敢公然忤逆于匡章。“既是如此,便请蒙将军一同入幕府便是。”虽则如此说,到底心有不甘。

    王姬回头,暗中冲隐于人群的赢芾使了个眼色,便见赢芾微微点头示意。

    联军幕府依山而建,处于地势平坦的高处,既能被联军守卫,又占据有利地势,可俯视整个函谷关外。王姬及蒙骜一行人随田文入了重兵把守的联军幕府时,正见韩将暴鸢及魏将公孙喜在联军沙盘上演练,二人极为认真,直到众人入内,方才有所察觉。

    当看到王姬的刹那,两人均是一愣,似是没料到这军营中会有女子盛装入内,“这位是……”二人纷纷看着匡章,面露诧异。

    田文“呵呵”笑着,接过了话茬,“此乃齐国王后,虽尚未与我王行大婚之礼,然已得我王昭告国人,王后两年前曾隐姓埋名,游历秦国,因战事一触即发,我王恐王后有险,特命我等接王后回临淄。王后本无入幕府之意,不想出函谷关时正逢日暮西山,田文恐暗夜之中,山路难行,这才将王后接入幕府中,明日便送王后离去。事发突然,未曾事先告知两位将军,还请暴鸢将军与公孙将军莫怪!”

    那二人又看了匡章一眼,见匡章点了点头,连连道,“孟尝君言重了!”说罢,不忘冲王姬拱手行礼,“韩将暴鸢/魏将公孙喜见过齐国王后。”

    “我等山野莽夫,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后见谅!”

    王姬点了点头,而后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田文。

    光是看这二人的样子,王姬便已知道,田文虽当了联军统帅,然两国统军大将仍只认匡章,这个幕府中,田文所言未必能出得了这个营帐。

    如此甚好!田文虽未曾表现,王姬心中却是清楚,若有机会,他定然会挖坑埋自己,而今他处处受限,限制他的人不是她的义父便是她的旧识,想来田文一时半会也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挖出多大的坑来。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姬越发轻松起来,她迎上前去,笑意盈盈,“暴鸢将军,公孙喜将军,二人可是不识得王稽了?”她粗着嗓子道。

    这般嗓音,似曾相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顿时瞠目,公孙喜当先道,“王……王稽?可是那个……那个垂沙之战中的特使?你为何……为何如此装扮?”竟是双目圆睁,连说话也结巴起来,脸色也隐隐有泛红的迹象。

    还是暴鸢率先反应了过来,他锤了公孙喜一下,笑道,“莽夫!这特使本就是女儿身,你竟还未看出来?”

    匡章缕着胡须,笑着解释道,“不错!这便是垂沙之战中我王派去的特使,因得我王赏识,被立为齐国王后。”

    故人相见,自是分外开怀。虽是两军对垒,好在也是联军单方面围困,是以三军将领一商量,便决定破例一次,于幕府之内,开怀畅饮一番,秦人身份敏感,自是不便参与,齐军便为秦人备好酒菜,将蒙骜等人安置在一处,密切监视起来。

    联军幕府内,烛火摇曳。十坛齐酒被一一摆上,王姬因身份贵重,端坐于正北方向,她面向南方,高举着陶碗,对众人道,“垂沙之战,三军将士大败楚军,得胜凯旋,彼此早已掌握配合之法,王姬虽不懂兵事,亦知对手纵为虎狼,联军仍无所畏惧!王姬在此,祝三军在函谷关内,大败秦军!”话毕,对着陶碗,一口饮尽。

    王姬身为女子如此豪爽,其他人自不会小气,一时之间,偌大的营帐里,顿时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起来。

    王姬喝得酣畅,每一口都是实实在在的下了肚,酒过三巡,已是目光迷离,身体摇晃,瞧着几人都有些酒量,她频频举起陶碗,渐渐地与各国大将之间拉近关系,彼此之间倒再无身份地位的顾忌。

    终于,当夜色深沉,当所有人都已伏于案上之时,王姬终是缓缓起身,眉宇间哪还有一丝醉态?她的目光在幕府内逡巡片刻,见暴鸢及公孙喜已呼呼大睡,田文也靠在一旁醉眼朦胧,便勾起唇角,冲匡章微微点头,当先出了门外。

    今夜无月,星光暗淡,整个大地是一片苍茫的黑色。函谷关位于两山之中,正是风口处,疾驰的狂风不仅浇灭了王姬的暑热,呼啸的声音也让王姬的心狂跳不已,她捂住胸口,努力平息着剧烈地心跳。

    “可是喝多了?”身后,匡章的声音已然响起。他因年事已高,便只喝了少量,是以十分清醒。

    王姬笑着转过身去,神情倒是颇自豪的样子。“王姬饮尽列国名酒,未尝一醉。”

    匡章只是无奈摇头,“酒大伤身,你虽善饮,日后也要少喝些。”就像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嘱咐一般,一瞬间,王姬又红了眼眶。

    其实,那高人所言也未必有礼,她虽经历坎坷,却总能遇见真心待她之人,先有田单、匡章,后有白起、赢芾、叶阳,他们爱她护她,是她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王姬知道。”她低声回道,十分乖巧的样子。

    “王上召你回齐一事,老夫也是在得知你出函谷关的消息时才知道的,孟尝君早已得到王上传来要其接应你的密诏,却一直瞒着老夫,可见也是顾及老夫与你的关系。不过老夫也知你绝不会坐以待毙,你今日蓄意灌醉了诸人,又特意叫老夫出来,必有要事。老夫已屏退了守卫随从,如今此处便只你我二人,你且说罢,若有需要,老夫定当极力相助。”

    匡章太清楚她的过往,亦太清楚她对齐国、对田地有多憎恶,他知道哪怕拼了这条命,她也再不会回到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