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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诈死之术(二)

    车子四周皆有帘子,王姬待得烦闷,便掀开后面车帘,向后望去。

    原本只是想看看这晚春的景致,透口气,不想当视线不经意地落入后方骑行的甲士队伍时,王姬却赫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秦国黑色盔甲,行在后方队伍的最前面,与王姬正好四目相对。

    王姬既惊又喜,因距离相聚太远,又有风声马蹄声搅扰,只能以嘴唇及眼神表达她的诧异。

    那人显然也察觉到了王姬惊讶,他驱马行至轺车一侧,“公主!”他唤道,扬唇浅笑,即便身着铠甲,亦无半分戾气,只是一如往常的温文尔雅。

    王姬的脸已笑成月牙,心知此时说话不便,她便重重点头,随即安心地放下车帘,退回了车里。

    及至晌午十分,队伍终是在一处密林里停下来休整,王姬趁大家都在闭目养神,闪身到一株粗壮的古树后,压低声音问道,“泾阳君如何如此装扮混迹军中?莫非秦太后阻止你,你偷偷溜出来的?”说罢,还不忘小心地看一眼四周,唯恐有人注意到这边。

    王姬的警惕让赢芾阵阵发笑,他倚着树干,神色极为坦然,“公主聪慧,这次却只猜对了一半。”

    他缓缓道,“母后确实对赢芾下了禁令,然而赢芾确不是偷偷来的。赢芾奉王上之密诏,特来护送公主出函谷关,待公主计策功成,赢芾便可携公主返国!”

    王姬顿时诧异起来,连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泾阳君是说,是秦王派你来的?”话至此处,惊觉到远处蒙骜的视线,忙不迭地佯装整理衣着,直到那视线转移到他处,方低着声音,继续道,“莫非秦王也知晓了王姬之计,愿配合于王姬?”

    赢芾想当然地点头,“正是如此!公主不必如此谨慎,赢芾便是得蒙骜将军授意,才如此装扮混迹军中的,一来方便赢芾行事,二来也不会被旁人注意,继而告知于母后。”

    如此说来,连蒙骜也是知晓的。王姬冷眼看着远处的年轻将军,见他正在为马吃着草料,心无旁骛。

    “那日闻听公主之计后,赢芾便入宫觐见王上及母后,请求送公主出关。当时母后极力反对,王上一言未发,不想事后,王上竟主动邀赢芾入宫商讨营救公主一事。赢芾见王上救公主心切,便将公主之计与王上说了一番,王上大喜,命赢芾暗中陪同公主,还让蒙骜将军配合公主。”赢芾解释道。

    话毕,不禁感慨道,“赢芾素知公主精明强干,尝受人赏识,不想连王上也对公主另眼相看,甚至不惜屡屡违背母后之意,出手营救公主。赢芾看得出,王上出自真心,绝不是因王后求情之故。”

    赢芾这般说,堵了王姬所有的搪塞,让王姬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如实道,“秦太后知人善任,大庶长仗义疏财,二人互相配合,已笼络所有朝中大才。王上年轻,在太后面前又素来乖顺,能臣猛将又怎肯轻易服从?偏偏王上又是不甘心,情急之下,只以为如王姬这般会耍些小聪明的也是大才了。”

    “公主过谦了!公主能将此事看得如此清楚,可见也是心思玲珑之人。”赢芾回道。

    王姬只是笑,想到秦昭襄王在历史上的声名,那笑容又逐渐散了去。若不是情非得已,她并不愿受嬴稷之恩,除了不想与虎谋皮外,她还有一层芥蒂,只是这层芥蒂,一直被她埋在心中最底层,不敢想起。

    那是,白起之死。

    那个秦国赫赫有名的战神,那个奠定秦国一统基业的开拓者,终如所有功高盖主的臣子一般,落得惨淡收场的局面。他曾在历史上大放异彩,也终被历史埋在了无尽的尘埃之下。

    过去,她以为一切都是故事,纵然她身处其中,仍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每个人既定的结局,如今,当她与白起有了这层至亲般的联系,每每想到那个忠诚善良如清泉的男子被权谋斗争暗淡了颜色,心总会不自觉地抽紧,如窒息一般。

    就如同看着杀害自己夫君的敌人,所以,纵然一切尚未开始,她已发自肺腑地,抗拒着嬴稷。

    摆了摆手,王姬岔开话题,“泾阳君为王姬孤身犯险,王姬感激不尽,在这里先行谢过了。”说罢,深深一揖。

    赢芾忙将王姬扶起,“公主若再如此见外,便是不拿赢芾当好友,赢芾才真是要生气了。”

    眼见队伍已整理完毕,准备起身上路,赢芾道,“公主放心,有赢芾在,定保公主平安无事。”

    王姬眼中尽是感激,她重重点头,转身往轺车走去。

    又是两日两夜的疾行,待第三日的暮色十分,王姬一行已入了函谷关。联军近四十万将士,秦国少说也于函谷关驻扎了三十万秦军,王姬打开车帘,放眼望去,只觉山上连片的营帐几乎一眼望不到边。

    远远地,似乎依稀能听到秦军内部操练的声音,王姬让车夫暂缓行车,她走出车外,极目远眺,除了白色的营帐,除了黑色的战旗,身处两山之间的王姬再看不到其他。即便如此,她的心依然剧烈地跳动着,她的血液依然热情的翻滚着,她知道,白起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明明知道结局,王姬依然选择与他一起,是因她坚信,她的存在已是改变,很难说历史不会出现其他变数。

    她再不能因为恐慌结束,而拒绝所有的开始。

    “走吧!”在蒙骜的授意下,赢芾驱马上前,柔声安抚,“赢芾已派人知会了官大夫,官大夫当心中有数。”

    王姬点了点头,多少放下心来,想起什么,又问道,“未曾将王姬之计告知于他吧?”

    赢芾无奈摇头,低声道,“公主交代赢芾的,赢芾自然是不敢多言。官大夫坦荡赤诚之人,公主不愿让他沾染这些城府算计,所以一力承担,为了官大夫,公主也是用心良苦。”

    王姬只是笑,她说过,在这个乱世里,能看清她性情真伪、做事目的的,唯有赢芾。他了解自己,因为他与自己在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生逢乱世,风口浪尖之中,他们小心翼翼,举步维艰。

    “泾阳君可还记得王姬初入函谷关时的模样么?”王姬忽然道。

    赢芾点头,仿佛回想起那时的场景,他的眉眼尽是怜惜,“自是记得,公主跪在此处,仰天长啸,旁若无人的痛哭流涕,那时赢芾便想,能对来到秦国如此动容,可见公主在齐必曾经历诸多艰难。赢芾一直都知公主不是简单女子,却也是从那时开始,赢芾对公主的诸多防备渐渐淡了去。”

    王姬站在车上,晚风吹起她的长袖华裳,让她在这深沉的暮色中,有种说不出的美。她释然一笑,再看向赢芾时,眸中已尽是坚定,“王姬不会哭了,那日入秦,王姬跪在此处,今日归齐,王姬却要昂首而立,我要让他见到一个张扬而自信的王姬,这样,他便会放心了吧!”

    “会的。”赢芾轻声回应,“他从来都相信你。”

    天,渐渐暗沉下来,轺车终是由函谷关缓缓驶出,关门在轺车出去的刹那,迅速闭合,王姬回望关门,只觉她的快活日子就此远去,迎接她的,又是颠簸坎坷的未知之路。

    感慨间,忽然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王姬回神,顺着那视线看去,只见在函谷关的望楼上,遥遥而立着一个黑色身影。

    天色越发暗淡了,夜来了,可在混沌中,王姬仍能辨别望楼上的身影是何人。王姬整个人都怔住了,浑身的血液却叫嚣着沸腾起来。

    他在这里!他就在这里!

    直到函谷关离王姬越来越远,直到那黑色的身影在夜幕里逐渐消失,王姬的心依然久久不能平静,她在车里坐立不安,只能捂住胸口,平息着心跳。

    “等我回来!”她启唇,轻声道。仿佛这样,那消失的身影能听到一般。

    联军营地射在秦军射程之外,距函谷关不远的地方,是以王姬一行一出函谷关,便能看见漫山遍野的联军营帐,方一靠近,已有十余人巡视的秦军迎上来,拦住了车队的去路。

    “车上何人?可知两军交战,任何人不得出函谷关?”为首什长厉声质问。

    蒙骜驱马迎上前去,交出盖有秦国印信的帛书,慨然回道,“在下秦将蒙骜,应齐王之请,奉秦王之名将周室公主送回齐国。今过路联军营帐,公主念及与联军统帅孟尝君为故交,是以专程拜访。”

    那什长看了帛书一眼,丝毫不敢耽搁,回一句“将军稍后,”便骑上快马,往联军幕府跑去。

    不多时,王姬见田文及匡章已率一众齐国将领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上一次见匡章,是在临淄城外,彼时他为自己送行之时,她以为那是他们父女二人最后一次相见;上一次见田文,是在咸阳城内,她与他明争暗斗,她亲手将他逼离秦国。

    骤然见到这二人,王姬心中不免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