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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火中取栗

    王姬摇头,熟悉的气息就在身边,让她瞬间安下心来,已无暇关心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此地虽距营帐较远,仍是联军的地盘,她推搡着白起,急得满头大汗,“关外危险,你快回去!”

    白起并不肯走,他声音轻柔,却掷地有声,“你要我等你,我却是等不及了。你是白起之妻,哪有眼看着妻子孤身犯险,夫君却无所作为的道理?”

    也许,这便是心有灵犀,她心中的话,他竟听得如此清晰。

    白起虽寡言,可向来固执,他认定的事,王姬知道阻挡不住,便不再拦他。靠在他身上稍缓片刻,王姬自觉已恢复气力,她拔出白起佩戴的长剑,转身行至已倒下的田文面前,剑尖直只其咽喉。

    此人所知太多,已成心腹大患,断不能留!

    “王姬!”身后,忽然响起匡章的声音,王姬转身,便见匡章带着贴身齐兵疾步走近,挡在田文的面前,“不可!”

    跟着他一起赶来的,还有赢芾。

    白起不明就里,却已自动将王姬挡在身后,王姬拉了拉白起的衣袖,冲他点了点头,以示对面之人并无恶意。

    “匡老将军、泾阳君,你二人如何会在一起?蒙骜将军呢?其他秦军呢?”有些事,她定要亲自问清楚,田文的话,她半句也不信。

    赢芾上前一步,已是眼眶通红,他“噗通”一声跪在王姬面前,说道,“赢芾不仅未能救公主脱离虎口,还误引秦军入联军,陷公主于不义之地,赢芾无颜再见公主,此番前来,便是要在公主面前,以死谢罪!”说罢,竟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向自己的胸口狠狠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王姬只觉眼前黑影闪过,待回过神时,那匕首已落到白起手中,只见他扶起赢芾,却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垂立一旁,等待着王姬开口。

    王姬心中不禁叹息,原本尚有一丝侥幸,毕竟匡章出现在此处,并未被田文羁押,已能说明田文对她说了谎。然而眼下,看赢芾如此神情,王姬便已知晓,关于蒙骜纵火焚烧粮草一事,田文所言非虚。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此事赢芾也被蒙在鼓中,并未参与。

    “王姬方才已从孟尝君口中闻听些许,泾阳君不必如此,你能亲自来营救王姬,已是高风大义,虽然事与愿违,也非泾阳君本意。王姬只是不解,蒙骜将军此番入联军当真不是奉秦王之命营救于我,而是趁机烧毁联军粮草,窃取联军军事机密?敢请泾阳君解惑。”

    赢芾一声长叹,回道,“正是如此,赢芾一直以为秦军会救公主,直到丑时,就在赢芾整装待发之际,却被蒙骜将军背后偷袭,以致晕了过去,醒来时,已是他们烧完粮草、回函谷关的途中。公主尚在联军营地,危险重重,赢芾不敢耽搁,便跳马离去,恰遇匡章将军追兵赶到,赢芾便与匡老将军一道来约定之地寻公主。”

    “此事是秦国理亏,赢芾身为秦国泾阳君,更有不可推卸之责。赢芾愿一力承担,生死天定,绝不让齐王将怒火降到匡章将军与公主身上!”

    嬴稷口口声声说要救她,却到底还是利用了她。宣太后不让赢芾参与其中,可见也早就清楚此事,若王姬所料不错,宣太后与嬴稷早已串通一气。

    明知事情危险,嬴稷却偏偏让赢芾背着宣太后,暗中助自己,可见不管赢芾如何低眉顺眼,他想要除掉赢芾之心依旧未曾泯灭。

    偌大咸阳城,处处都是陷阱,她早有预料,所以即便被如此利用,并无多少怒意。这个世道,无非都是为了各自利益,互相利用而已,技不如人,便该甘拜下风,若想不再被人利用,唯有再行历练。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既已清楚来龙去脉,想出弥补之法,才是正途。

    王姬行到匡章面前,指着躺在地上的田文,对匡章道,“若非王姬出逃匆忙,思虑不周,老将军不至于深陷险地,王姬实在愧对老将军!好在暴鸢与公孙喜将军浑不知情,知晓此事的唯有田文,为今之计,王姬以为,铲除田文是匡老将军与王姬自保之唯一途径,老将军以为如何?”

    许是太过自信,又或许是不想让世人看穿他的真面目,这次见她,田文并未带旁人。如此便好,至少让的她的手中又少了无数冤魂。

    她终究是变得彻底,多年前的她,不管被如何利用,也断然不会将一条性命的逝去说得如此容易。如今,她提头来赌,便也理所当然地看轻每一支赌注。

    “万万不可!”久未多言的匡章一出口,便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他看着王姬,正气凛然,“老夫虽与孟尝君政见不合,对他所布号令也有诸多异议,然老夫与他之不合皆因公事,而无私愤。今老夫不察,误将秦军引入,致联军战略险些功亏一篑,本就是老夫失职,老夫自该引颈就戮,今晚若不是孟尝君早有警觉,事先做好准备,老夫早已成了齐国的罪人,老夫感谢孟尝君犹且不急,又怎可为瞒下自己过错,对他痛下杀手?”

    匡章所言有理,王姬只觉面庞发热,一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白起,却见白起静静地看着她,那眼中却并无抵触,而是鼓励。

    他知道她做的不对,他鼓励她知错能改,而非执迷不悟。

    是了,她不是说过从今以后,要坦荡做人么?她不是说过要洗刷自己的污迹,让自己能配得起白起么?她又怎能为了一己私利而杀人灭口?

    田文不杀,等待匡章的结局已显而易见。匡章是她的义父,他为了救自己而成了齐国的罪人,她又怎能视若无睹?想到麻衣的结局,王姬便忍不住瑟瑟发抖,除了回到临淄,将所有罪名揽在自己的身上,她不知还有何办法能救匡章?更不知,还有何办法能洗刷她对匡章的愧疚。

    本想已诈死之术抽身,不想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逼得她不得不自行回齐,明明已拼尽全力,仍然落到如此下场,当真是天不容她?

    回到临淄,就意味她也许人头落地,也许半生囚禁,不管哪种结局,她与白起都再无可能了。离开咸阳时,她说过她会回去,如今想来,也成了空口白话。

    想至此处,王姬不禁仰望着漫漫夜空,只觉心如刀绞,已近窒息,有泪水涌出眼眶,濡湿了面颊,被风一吹,很快又消失了踪迹。

    偏过头,背着白起擦干泪渍,再抬起头时,又是寻常笑容满面的模样。

    冲匡章微微点头,她便不再例会匡章,而是走到白起面前。抬起手臂,为他整理着盔甲,她轻声问道,“白起大哥不是在关中么?是如何出得关?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白起眼中似有躲闪,他抿了抿唇,沉默半晌,方才老实回道,“白起早已对函谷关地形了如指掌,是以一出关便延小路摸到了联军幕府附近,彼时火光骤起,白起心中惶恐,正欲溜入营地,却见孟尝君鬼祟而出,白起察觉其中有异,是以跟在后面,有幸遇到了你。”

    王姬点了点头,只觉这般巧合,也属天意。想来是老天念她二人自此天各一方,所以成全了他们这对有情人最后一次相见。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心中酸楚苦涩,王姬却强行将那痛楚压了下去,仰着头,踮起脚尖,边为他理好头顶被风吹乱的发髻,王姬边道,“可还记得王姬曾为你备下的白色深衣么?”

    见他老实点头,王姬一声轻笑,“白起大哥如此穿着,向来好看,王姬盼着以后白起大哥都是那般丰神俊朗的模样。”那般器宇轩昂的你,定然会吸引无数好人家的女子,倒时便又有人可一生陪你,给你一个安宁的家了。

    白起不言,赢芾却分明察觉到了王姬的企图,他太了解王姬,迫不及待地确认道,“公主可是要……”

    王姬挥手打断,目光仍落在白起身上。“白起大哥素来行事稳重,就是过于耿直了。朝中共事难免有意见不合之时,你若觉对方所言有误,不回应便是,切莫伤了和气,树了大敌。”白起性情,宁直不弯,如今面对军营粗犷之人,或许尚能应对,他日为将,面对朝堂诸臣,定会力不从心。她不求他能游刃有余,只盼他不四处树敌便是。

    白起瞪大了眼睛,分明也察觉到异样,他张了张嘴,却被王姬手指按住,“君王向来一言九鼎,不容违逆,他日面见秦王,若与王上意见不一,在尽自己最大努力仍无法说服秦王之时,便听命于他,白起大哥谨记,你忠的不只是秦国,还有秦王。最重要的是,若有朝一日,白起大哥功高盖主,切记及时脱身。”

    她始终最介怀的,是白起之死。